引郎入室-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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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意思,脚步并没有停,一掀帘子便走了出去。两名小丫鬟赶忙闭嘴,恭恭敬敬的福身,名叫砚儿的小姑娘托着一只盖碗走了进去。弦筝也不离开,而是默默的候在一边。
方小染心想她既是王府的丫鬟,不如套套近乎,打听些袭羽的私生活小八卦,以便为两人关系的进展寻找最佳切入点。想到这里,转脸对着弦筝做出一个极友好的微笑。不料却恰巧看到弦筝正悄悄打量着她,探究的目光多少有些放肆无礼。
这样的注视让方小染心中莫名的微颤了一下,套近乎的想法也给忘了。弦筝的目光与她短暂了对视了一下,就迅速的收回,乖乖的落在自己的脚尖上,一付恭顺的婢奴模样。
方小染打量着她低垂下来遮住眉眼的额发,有些迷惑方才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那眼神中,分明有些不祥的味道。
屋子里隐隐传来砚儿有些焦虑的声音:“王爷,生病了怎能不喝药呢?”
方小染看到弦筝的脸微偏了一下,显然也在注意的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过了一阵,幕帘一动,砚儿走了出来。还托着那只药碗,眉尖发愁的蹙着。
弦筝见状问道:“怎么,王爷不肯喝吗?”
“可不是嘛!这么大人了这般任性!”砚儿嘟起了小嘴巴。
弦筝道:“王爷这是怎么了?以前喝药时尽管不情愿,也不见这般固执啊。”
砚儿忽然有些忍笑的意思,看了一眼方小染:“王爷说,要染掌柜去喂,他才肯喝。”
方小染没料到这一出,脸腾的爆红了,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欢喜啊。烫烫的脸颊却忽然被一束目光冰到。转眼,再次捕捉到弦筝那种探究的目光。弦筝的脸上旋即做出笑意:“那,能否劳驾染掌柜?”
她感觉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来,遂点头道:“好啊。”
弦筝示意砚儿端着药跟方小染进去,并嘱咐道:“砚儿好生在旁边伺候着,染掌柜是客,不要劳累到。”
方小染与砚儿返回到屋内。袭羽还是斜靠在软垫上,胸前的衣襟却已经掩好。书丢在褥子上,懒懒的闭着眼睛,嘴角却微微向下弯着,表明他没有睡着,只是在生闷气。
砚儿轻声唤道:“王爷……”
他的睫缓缓打开,眸子流转一下,落在方小染的脸上,嘴角旋即轻轻一勾,弯出喜悦的弧度,原来抑郁的眼神中也瞬间蓄了光彩。
“染儿……”他软绵绵唤道,“染儿喂我,我才肯喝。”
那痴溺的神情,羽毛拂过心尖般的柔声,使得毫无准备的方小染心神一荡,好险没有窒息过去。
怎么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刚刚他还不惜牺牲色相以达到将她驱逐出视线范围的目的,这不过是一回头的功夫,怎么怎么就染儿染儿的叫了,那或疏离、或冷漠的神情,怎么就突然升温到缠绵悱恻的地步了?!
当然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啦,但这转变得也太快了吧,她难以承受难以承受啊……
她的一缕惊魂尚未归位,砚儿已眼神暧昧的把药碗塞进了她的手中:“染掌柜,有劳了。”
她捧着药碗,颤巍巍走近床前,坐到床沿,眼看着他绝美的脸近在咫尺,却紧张得不知该做什么好,手倒是抖得碗里的药汁几乎要洒出来了。
手背忽然被微凉覆盖。袭羽伸手扶住了她的手,温存的看她一眼,主动的凑到药碗前,就着她的手,把一碗浓浓药汁一饮而尽。
药味太浓重,他大概是厌恶透了这种味道,跌回到枕上,蹙眉合眼,紧紧抿着嘴巴。显然十分难受。
砚儿见他把药喝了,就收了药碗,悄声退了出去。
方小染拿了帕子,替他揩去嘴角残留的药汁。
帕子柔软的触感惊动了他,他睁开眼睛,眼神中仍留着药物带来的苦楚,却再也无方才喝药时烫人的温度。
他又变得冷漠疏离了。那神情分明在说:你离我远些。
方小染完全搞不清状况了。拿帕子的手怯怯得缩了回去,茫然无措。
他嘴巴微动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忽然手捂着胸口伏倒在床沿,紧咬了牙关,额上渗出冷汗,身体阵阵颤抖,似乎在强忍着痛苦。
方小染大吃一惊,也顾不得深究他忽冷忽热的态度,伸手替他抚背,慌道:“怎么了怎么了?你没事吧?……我,我去叫人……”
急急的站起来就向外跑,身后却传来沉沉的一声命令:“站住。”
她停止了脚步,回头看他。他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式卧在床边,脸上的痛苦神情却已然缓解了许多。
“不许声张。”他冷冷的说。
她愣愣的回答:“可是,你……”
“不过是喝药喝得有些恶心而已,无碍。”说完,慢慢撑起身子,倚回了垫子上,神态极其疲惫。
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那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却又回来了。犹疑的打量着他的脸。
他阖着眼睫,忽然轻声道:“染掌柜,跟你商量件事情。”
“嗯?……”
“在我病着的这几日,可否留在府中,有人在场时,与我装作亲密的样子?”
她的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哽住了。涩涩的问:“就像……刚才那样?”
“对。”
果然,果然是假装。苦涩从心底一直弥漫至咽喉。“……可以问,为什么吗?”
“因为……如果你替我掩饰一些事,我或许可以少受一点罪。”
“……”她很想问,尊贵光鲜的小王爷,养尊处优的背后,究竟在被什么事情所折磨;很想问究竟要替他掩饰什么,又为什么要掩饰;很想问王爷府中有上千口人,为什么会信任她,让这样一个连真实身份都未表明的人做他的心腹。然而她一句也没问出口,只觉得此时的袭羽卸下了华丽外衣,露出了孤单无助的一面,让她甘愿赴汤蹈火。
赴汤蹈火?她是不是用错词了……不过是与他装出亲密的样子而已,怎么就赴汤蹈火了?她应该求之不得才对。
可是她确是有将要赴汤蹈火的感觉。刚才他温柔的样子真的是销魂蚀骨。可是一旦知道了是假装的,那绕进心间的温柔顿时转化成伤人的软刃。
她真的有足够的心力扮演这样的角色吗?
袭羽见她久久的沉默,道:“如果染掌柜不同意……”
“我同意。”她飞快的回答。
她知道,就算是再不甘愿,她也没有能力拒绝他。就因为那一句“我或许可以少受一些罪”。她怎么会为了怕受伤害而弃他不管?她可不可以梦想着,有一天能够假戏成真?
袭羽见她答应,苍白的薄唇抿出满意的弧度。
她问道:“只要装作亲密就可以了吗?”
“还要配合我。不管看到我做什么难以理解的事,你都不要声张,对任何人都要保密。可做得到?”
“……做的到。”
“我感觉得出,我们会很有默契。”袭羽微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她看了看天色,已快日上中天了。答道:“巳时了。”
“巳时……”他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御医又该来了。”脸上现出嫌恶又无奈的神情。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抬手,从简单挽起的发髻上拔下一根样式简洁的兽头式发簪,捏住那粒兽头形的簪头轻轻一拧,再一抽。兽头与簪身便分离开来,蓝光一闪,一根极细的泛着蓝光的银针被抽了出来,连接在兽头上,像一把极小的剑。
方小染看着这根隐在发簪中的银针,虽然细小,那诡异的色泽却透着危险的意味,让她隐隐感觉可怕。正想开口问是做什么用的,他却抬眼看了她一眼,嘴角现出一丝不明意味的笑,仿佛在示意她看下去。然后挽起了左手的衣袖,将匀称的手臂□出来。见到这样的举动,她猜出了什么,心中不安愈盛,忘记了欣赏美色,只睁一双满含惧意的眸子看着。
他用右手小指在臂弯探了一下,右手的针突然落下,深没入肌肤。方小染猛的闭了眼,睫毛剧颤。
直到听到一声带着艰难喘息的调侃:“好了,睁开眼睛罢,胆小鬼。”
这才睁开眼睛。他正将那枚蓝针收进簪中,将发簪重新别到发上。左臂挽上去的衣袖尚未放下。她注意到他的臂弯刚才扎过针的地方,已有许多密密的细小针痕。难道,他这是在给自己针灸?这种事就不能交给朗中来做吗?久病成医能达到这般程度吗?还真对自己下得去手!
他却没有因为针灸过而好些,呼吸反而变急促,全身失气般跌回到枕上,神情萎顿,好像是病霎时间加重了一般。额上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一双眼睛睁睁闭闭,目光混沌,仿佛快要昏过去一般。
她看他这般样子,急忙伸手拍他的脸,怕他失去意识,惊慌道:“你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我,我去找郎中……”
他抬手握住了她覆在颊上的手,掌心干燥滚烫。用喑哑的嗓音低声道:“是那针……”
她的动作顿住了,目光落在他发中那只金簪上,记起针上泛着的蓝光。讶异的接道:“……有毒?”
良药遇到苦心
她的动作顿住了,目光落在他发中那只金簪上,记起针上泛着的蓝光。讶异的接道:“……有毒?”
他阖了一下眼睫表示肯定。
她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明明知道你还扎?!……”
“嘘……御医来了。记住配合我就好,一句话也不要多说。”
她满心的疑问,却依言闭了嘴巴,侧耳倾听。却没有听到有人来。正狐疑着他是不是听错了,就听到砚儿细碎的脚步声响起,隔着帘子禀道:“王爷,董御医来了。”
袭羽哑着嗓子道:“请进来。”
见有人要进来,她下意识的想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回来,却被他微用力握住了,眼一眯,警告的意味。
哦,对了,装作亲密,这就该开始入戏了。
砚儿引了胡子花白、身躯肥胖的董御医进来。二人的目光在袭羽和小染相握的手上停留了一下就赶忙移开。
董御医行过礼,问道:“王爷今日可感觉好些?”
袭羽有气无力道:“倒好像更沉重些了……”
董御医道:“王爷莫心急,小人替你看看脉象。”
袭羽这才松开方小染,将手平放在床沿。董御医恭敬的把手指搭在他的脉上,眯眼捋须,眉间隐约有凝重之意。移开手指时神情已淡然,替袭羽将袖子放下,道:“回王爷,您自己虽觉得病势较昨夜是重了,其实是因病征由内而外现于表象,并不是坏事;病症由此渲泄出来,病才能慢慢好起来。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养病之事急不得。”
袭羽语气透着担忧惧怕:“董御医……我身子如此孱弱,这病总也不除根,怕是没有几年好活了。”一面说,眼睛里竟蓄出两汪眼泪来。
董御医急忙赔笑道:“王爷过虑了!只需安心卧床歇息,好生调理,几日内就能大好。小人会按病征重新拟一下药方,使其更加对症。”
他这才破泣为笑:“有劳董御医了。”
董御医退出后,方小染转脸再看向袭羽,就见他眼里的泪水瞬间滤净不见,那一付娇弱堪怜的神情也转眼间阴冷了下去。
他抬眼对上她不可思议的目光,凉凉笑一下:“我若是去做戏子,能否红透中原?”
这话正说中了她此时所想。他的演技可着实强啊,偶像的外表加实力的演技,他若不红天理不容。只是她怎敢将王爷比作戏子?不过既然他先说出口了,她也就不必客气了。佩服无比的叹道:“王爷您一定红的发紫。”
嘴角浮出一丝自嘲的笑:“皇宫却是个残酷的戏台……若是演得不好,便会尸骨无存。”说完这句话,便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方小染被“尸骨无存”震憾到,呆怔怔立了一会儿。见他久久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以为他睡着了。移步上前,替他轻轻向上拉了一下仅盖到腰际的被子。盖好被子,却仍低伏着没有直起腰来。这样近的距离,他的睫毛都一根根的看得清晰。他是如此消瘦……之前她看他只觉得艳姿迫人,怎么就没注意到他其实一直是消瘦苍白的呢?
他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她猝不及防,眼里的疼惜的神情竟不及收回。他的目光仿佛具备了质感,扫过她的脸时,引起心底一阵悸动。
“那针毒,只有一个时辰的药效。”他忽然说到。
“嗯?……”她没有明白他话的意思。
“一个时辰之后,所致的病征就会消失。”
“哦……”她这才听明白了。他用那有毒的针扎自己,出现短暂的病征,正是用来骗御医的。他只是在装病而已。可是那毒却是实实在在的带来了与疾病一般的症状和痛苦,想来对身体定是有损害的。装个病而已,有必要这样的拚吗?哦,对了,诊病的可是御医,还要诊脉的,一般的假装哪能骗得过他。目光移到他发中那支金簪上,想起他臂弯处细小的密密伤痕。他是不是经常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