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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暮染烟华-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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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端端地怕他,没由来地在意他。

江云宛屏住呼吸,从被角露出一只眼睛,偷偷打量这坐在床沿儿的少年,他背对着她,那身影依旧笔直英挺,却显出几分落寞。
他刚刚那种眼神,从瞳仁最深处传来的,确实是一丝凉薄又苦涩的意味。
江云宛傻愣愣地道:“怎,怎么了?本官可是欠你钱了,你一副欲杀之而后快的样子看着我。”
说罢,那一袭墨般黑,夜般冷的身影,缓缓侧过身。
“把脸露出来。”秦湑冷声命令,那声音里含着一丝不容置喙。
“不要,你难道不知道我现在中毒了?”江云宛闻言把自己缩得更紧,甚至扯过床边的红绸幔遮挡。
“刷——”风声掠过,江云宛见那红绸上多出的手指,白且纤细,指节却用力的发青,那红绸被用力一扯,露出她惊惶无措的眼眸。
少年隔着一层赤红血红鲜红的艳色,却露出一张冷白苍白撩人雪白的侧脸。
那双眼眸,似是隔着万丈红尘,极远又极近,肆意嚣张,痛意露骨,静静地望着她。
江云宛不说话了,不用说话,她也知道他要讲什么……
他不语地坐在她身侧,那双沉寂的瞳,此时不再波澜不兴,却是万顷汹涌。那唇未启,那句话还在唇边,他只是那样静止,静若处子,却从那死寂的静谧处幽幽荡开一片温柔。
“若你嫁的不是我,我娶的定然也不是你……”少年仿若自语,说出一句看似毫无意义的话。
她若嫁给别人,他又怎能娶她?
可偏偏,江云宛闻言,眼睫轻颤,却是心如擂鼓!

可是真的,这是个梦还是幻象?镜花水月,红尘紫陌,前世今生,重重繁华沉寂,尘埃落定,少年的那句话却像一张招魂的幡儿,引着她循着他的足迹,找回那日的春风。
“你若不嫁,我便不娶。”
“若你嫁的不是我,我娶的定然也不是你。”
遥遥重合……
她那日还未入睡,她真真切切听到了这句话。

江云宛痴傻一笑。
只见她眼皮一翻,瘫倒在床上,双腿还抽搐了几下,便口吐白沫,眼冒金星。
秦湑一愣,下意识地去探她的鼻息,却感觉她气息荏弱,四肢瘫软,已经失去了知觉。
敬国府上下,又陷入了一阵兵荒马乱般的气氛。

※※※
江云宛再清醒时,已是三日之后。
她才昏昏沉沉地撑起眼皮打量周身的景致,一瞬间便打了个冷战,从床上坐起身。
自己竟然在一条船上!
只依稀觉得,漫长的黑暗里,被翻来覆去的梦靥和幻象压得喘不过气,似是经历了一场大病般,她醒来时觉得浑身不自在,脊背发酸,许是睡了多日。再一摸额角,竟是大汗淋漓,想来自己定是高烧几日不退,才出了这一身汗,几乎把身上猩红薄纱的深衣浸透,她愣愣坐在床沿,用冰冷的双脚在床下寻着鞋。
从这处望去,雕花的木窗外江水苍茫,此时黑夜月明星稀,映得两岸垂柳飘扬,似乎还有隐隐传来的渔家女的清歌婉转,一时间令她不清楚这是否又是一场梦……

淡蓝的月光,映着那帘子被一双素手撩开,碧袍女子眉眼清秀,抿唇一笑走过来。
不是素敛,还会是谁。
“怎的,昏迷了三日竟然病傻了,成了个痴人不成?”素敛揽过袖子点灯,那跳动的烛火映红她的脸颊,她将温热的手掌覆上自己的额头试探体温时,江云宛才恍然大悟。
从灏京去云阳府,定是从渂江支流航行三日,在嵚陵上岸后快马轻车半日,才能到云阳,许是趁着自己大病的时日,她被素敛扛上船,此时也不知过了几日,离嵚陵还有多远。
夜风吹拂进船舱,吹得她也有几分惬意,便随意地靠着垫子发呆,良久道:“这么说起来,我们明后日便可到云阳府?”
素敛为她倒茶:“还算你有些记性,明日中午便可从嵚陵港口上岸,想来傍晚时分就到了云阳地界。”

江云宛大口喝茶,将眼眸滴溜溜地打量着素敛,忽地,她那狡黠的眸子一亮!
对了,她晕死过去那日,正是沈青影来向素敛提亲那日……
“咳咳咳……”她被水呛住,却也顾不得,一把扯过素敛的袖子急道:“死丫头,快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变成人家沈公子的小媳妇了?”
“哈哈哈。”江云宛挑眉坏笑。
素敛闻言,竟从两颊红透一直红到耳根,她又急又恼的娇羞模样令江云宛几乎笑死过去。
“你再胡言乱语,我可要将你丢下船了。”素敛将滚烫的脸隐在阴影里,却有些愠色地道:“那不正经的沈少卿,我那日刚去置办你的朝服回府,便看见府门前贴喜字挂红灯的,刚走进去,谁知堂屋里那个呆子一把抓住我嚷嚷着让我嫁给他,还满嘴疯话,说要生十八个儿女,我可是第一次见他!”
“噗!”江云宛喷茶。
这果然是沈青影的风格……
“只是,那日玉锵侯实在是奇怪,他看见那疯子扯着我的衣袖说混话时,那个表情好像要杀了我一样……”素敛不禁打了寒战。
一语惊醒梦中人!
江云宛一颤,似乎惊雷劈到了头顶,从脚尖到发梢,无一处不在发抖,骨头缝里几乎都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她被惊雷劈了个外焦里嫩一样。

原来,那一幕幕竟然不是自己的梦,那人眼底令人生疼的悲凉意味,竟然是真的。
他说,若你嫁的不是我,我娶的定然也不是你。这句话究竟何意,难道真的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
怪就怪自己不争气,居然当场口吐白沫,晕死过去!
失败……江云宛顿时陷入了无尽的悔恨。
曾经她有一次老牛吃嫩草的机会,却生生错失,如今想扑过去,把那少年抱紧,却也没有机会了。

素敛瞧见江云宛那悲喜形于色的脸,如今灰黑一片,顿觉蹊跷,凑过去眯缝着眼问道:“究竟怎么回事?沈少卿说你服了宫花散,春心荡漾才会口吐白沫,陷入昏迷,可是好端端的,你为何要春心荡漾?还在玉锵侯来的时候萌发春心,瞧那副样子,该不是他误会了你和沈少卿,然后沉不住气,便对你说了什么……”
江云宛的脸红得像火烧云一样。
素敛见她傻愣愣地钻进被子里,那重重锦被之下,竟然传来宛如鬼魅的窃笑声。
素敛的眉角一阵抽搐,却又觉得好笑,便开口道:“怎的,我家相爷终于情窦初开,也算相中了一个妙人儿,怪不得那冷如冰霜的侯爷在北疆叱咤风云,却别扭地不肯跟你一起乘船,偏偏要从汴祁山绕道,自己骑马去云阳,还真是羞涩……”
说完,她便被江云宛扔过来的花枕砸了个正着。
“你说他不在这条船上,自己骑马去云阳,还要绕汴祁山?”江云宛心下一紧。
“是啊,他托我在船上好好照料你,死活不愿意跟咱们同行,谁劝都不听,敢情他只是觉得怕你醒来见到他别扭啊。”素敛笑道。

不对。江云宛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
虽然她不知道为何秦湑忽然回京,但那日她和他在密林中遭遇刺客,那攻来的杀手无一例外都是向着他出手,而且招招必杀,不留活口,而她自己只是被下了毒,而且还是毫无损伤,甚至美容养颜的毒,那么答案显而易见……
幕后的黑手,不想杀江云宛,只是想绊住她不让她去云阳,而对秦湑,却是阴狠至极,必取性命的格杀令。
此次秦湑不走水路,才不是因为害羞,他只是害怕招来祸端,殃及无辜,所以单枪匹马,独自前去。
云阳究竟有什么?
不过是旱灾,贪官,为何她总觉得背后——
藏着不可见人的,惊天阴谋!

作者有话要说:




、夜宴群官,兽首金樽,两江本同根

入秋的晚风本应萧萧索索,凄凄惨惨,谁知刚到了云阳的地界,素敛卷了车窗帘,却见那星空灼目的夜幕里,真真儿连一朵云彩也没有。
夜风里都流溢着一股子燥热。
黑色夜幕中,雄伟的云阳城门敞开,城外狂风卷起一阵尘土,令人睁不开眼。
“相爷,玉锵侯嘱咐我,在你跟那一群油光满脸的官爷们喝酒前喂你一颗清露丸。”素敛刚捋平那混世人物因为贪睡而卷得皱皱巴巴的袖子,便塞了一颗药丸让江云宛咽下。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换了主子,你几时见过我烂醉,今儿个不把他们都放倒,我江云宛跟你姓儿。”江云宛一脚踏出马车,重心不稳,抱上了近旁的一颗古槐,那绛紫底鸾凤噙缨络的宽袍上粘了一层灰。
素敛气得连白眼也不想翻了。有多少件气派的衣服,能经得起这位祖宗穿上一天!
素敛心下暗骂,如今带来云阳的衣物恐怕又不够穿,谁知她那曲水绣花缎面儿的鞋,还未落地,却被一只手扶着,稳稳地下了车。

素敛一回头,却吓得魂不附体。
那黝黑又枯槁的脸,宛如鬼魅,那人脸上挂着一丝油滑谄媚的笑,令她脊梁骨发寒。
“江大人,想必来我们云阳府,一路舟车劳顿,风尘仆仆,卑职已在府内设宴,还请江大人赏光!”说罢那黝黑枯槁似树枝的人已经毕恭毕敬,把她奉若神灵般地恭迎下车,便立即有小厮前来引路。

江云宛一哂,拍拍身上的灰,笑道:“这位便是云阳知府刘汝臣刘大人罢,本官在这儿呢,你现下扶着的是我府上的丫鬟。”
那刘汝臣浑身一颤!
立刻回头去瞧,绛紫遥郏焐昂祓椒镟哂纾泶蟮囊屡奂负跻荒桥佑分椎纳碜蛹房绱巳匆舶樟耍桥雍旃饴妫θ葩觯睦锖痛胖醒蘧食牵笱喽佬悖バ睦贾剩煲夥缌鞯牡背蚁嘤邪敕窒嗨疲

刘汝臣却瞬间冷汗如瀑。
自己真是笨呐!
那江大人是怎样的人物,十六岁一人一信一箭摆平了一场夜秦与北梁的联手,一颦一笑一扬眉就打败了宇文锋,连皇上对她三年不上朝都不敢多说些什么,她一定是个左右逢源,世故圆滑的官场高手。
那样的人,自然多着人去巴结奉承,自然在传闻里被形容成宛如天神,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可一年年官场混下来,右相那位子高处不胜寒,再俊美如谪仙的人物也得在夜夜笙歌的饭局上喝成个水桶腰。

“江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江丞相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刘汝臣一个激灵,跪地不起,惹得城门外一干守城的将士们瞠目结舌。
“刘大人,你这说的这却是什么话?”江云宛忽地瞪大眼睛,那亮晶晶的眼眸里几乎溢着一层泪水:“本官初来乍到,连云阳城门都没进,这几十年来,你在云阳为官,夙兴夜寐,清如风,明如镜,才使得云阳如此繁华,百姓安居乐业。你这一番话岂非让我这后辈折寿了?”江云宛立刻扑过去扶起刘汝臣,那宫花散余毒未消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假惺惺的痛心疾首的模样。
他二人左一句右一句,听得素敛冷汗直流,她从未见过江云宛这副虚伪的样子,真不知道她正在满肚子坏水儿地打什么如意算盘……

上了软轿,自然是一番颠簸,江云宛眼皮沉重,打了许久的瞌睡,醒来时云阳城内华灯初上,虽然没有灏京那般繁华,又因旱灾而显得有些萧索,但为了迎接她这位当朝右相,还是颇费心思地多点了几盏明灯。
刘府门前,一群家仆们掌灯簇拥而出,江云宛被刘汝臣扶下软轿,便踏进那有些老旧腐朽的门槛。
果然,云阳府大动干戈,下辖的各州县官员如数到场,知州县令通判,个个精神抖擞地参见她这位正一品大官,皇帝眼前的红人,为官为政之人的偶像,大燕第一位女相公,那场面宏伟又悲壮,简直将刘大人的府邸挤了个满满当当。

万众瞩目中,江云宛漫不经心地落座,三重广袖散开,露出肿胀白胖的腕子,双手支在桌上懒洋洋地托腮观望。
果真,眼前众人一个个面黄肌瘦,干枯羸弱,似乎几个月没吃饭,那灰扑扑的官服连原本的颜色都看不清楚,兴许已经三个月没洗澡,而且各个官员面露悲戚之色,皆是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珠子等江云宛发话。

假,真是假死了。难不成这一场还没爆发的饥荒,竟让他们当官的连饭都吃不起了?
才不是什么忧国忧民。
江云宛幽幽地叹了口气……
席上众人见她蹙眉,心下具是一惊。
今日接风宴不过是探探这位相爷的口风,究竟能给多少赈灾银两,她究竟是两袖清风,刚正不阿,还是两眼一闭,与他们同乐?

江云宛为难道:“唉,如今天灾当头,看到各位面露菜色,想必已经是攒够了赈灾的粮食。”
众人目瞪口呆,暗道这位相爷果然是个狡猾的主儿,难不成她想左右逢源,两面讨好,一面为皇帝分忧,一面跟他们一起数银两?
这才叫贪官……
刘汝臣眉毛一跳,几乎泫然泪下般:“江大人,我云阳府虽然算不上鱼米之乡,但也算商旅如织,四通八达的地界,这粮仓里的粮虽然充足,但这样一场大灾,我云阳三个月一滴甘露也没降,颗粒无收,光靠开仓放粮,恐怕无法自足,还请江大人明鉴!”

说罢,众官员有几位已经揽过袖子,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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