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情事-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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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舞结束,众舞者一齐行礼,王皇后却只是痴痴地出神,良久,她才指了指子夫,问道:“这是卫娘的女儿吗?”阿茉答是,王皇后笑笑,说道:“果然与卫娘有几分相似,那个舞女也酷似卫娘,与卫娘有亲吗?”她指的是跪在后面的卫少儿,卫娘连忙上前跪下,卫少儿已经抢先脆生生地答是了。众人见卫少儿如此没有规矩,都吃了一惊,还好皇后似乎心情不错,只一笑作罢,命众人起身,称赞她们的技艺,并且厚赐了众舞者。
众人拜谢,然后退下。皇后却又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说道:“那个与卫少儿共舞百鸟仙子的舞女,很是美貌,过来让哀家看看。”绿衣战战兢兢地上前跪拜,卫少儿还想陪伴她的女伴一起留下,阿茉已经一挥手,不容置疑地打发她出去了。
殿内清净了下来,王皇后细细打量绿衣,终于她强忍着泪意,态度和缓地问绿衣的姓氏、乡里、出身,绿衣紧张得直哆嗦,说不出话来。阿茉便替她答道:“她姓金,是凉州人氏,自小父母双亡,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连话也不会回,母后不要见怪。”
王皇后似乎没有听到阿茉后面的话,她战栗了一下,喃喃说道:“姓金……你叫什么名字?”绿衣嗫嚅了半天,终于颤抖着回答:“……奴婢……名叫……绿衣……”
王皇后轻声念道:“绿衣?绿衣……绿兮衣兮,女所治兮。我思故人,俾无訧兮……是那个绿衣吗?”
“……奴婢不知……奴婢不识字。”
阿茉在旁提醒道:“母后,绿衣是梁王叔离京前赠给我的,说来好笑,王叔还说原本要送给母后呢。不知何故,又转赠儿臣了。”
王皇后激灵了一下,眼神瞬间转冷,原本的恍惚迷惑的神色消失殆尽,她以惯常的冷静和悦的语气不疾不徐地说道:“原来如此,此女的舞姿也的确可称曼妙,看来自小就曾习学过,梁王有心了——既然是你叔王所赠,你可要好好地对待她。”
回府的马车里,阿茉仔细回想长春宫里母后短暂的失态,反复琢磨:皇后所吟的诗句是《诗经》中的句子,说的是丈夫思念自己的妻子,手捧妻子从前为自己缝制的衣物,却想起妻子曾经的过失,似恋似怨,有且恨且相思的意味。
“绿衣”是个很平常的名字,有“绿衣”二字的诗文也比比皆是,皇后为什么偏偏会想起这样生僻的诗句呢?
回到府中,阿茉命卫少儿陪伴绿衣迁居到城外别庄,又拨了二十个侍卫防护。卫少儿一听要住到那样偏僻的地方,不禁有些气急,连忙说:“公主,可是我们不是还要进宫去为陛下新春献舞吗?皇后娘娘今日很是赞赏奴婢们呢。”
阿茉轻笑道:“这组歌舞虽佳,却不合时宜,已经没有机会进宫献舞了,所以你们俩只管安心去就是了。”卫少儿还要聒噪,阿茉早已微笑转身,不去理睬她了。
过了几日,皇后宫里颁下诏旨,京城权贵府中遴选出的新年进宫献舞的名册里,果然没有平阳公主府的歌舞。
作者有话要说:
、何以寄情
景帝中元五年,初夏。
将绿衣送去郊外的别庄隐居,是曹时的主意,他以为这绿衣身份不明,在府中非主非奴,总是一个尴尬的存在,不如远远的打发了,也可免意外之事。阿茉是只要曹时开口,便无有不依的,当下也就吩咐照办了。
只是曹时从那时起,便越发地倦于朝政,而似乎只想与阿茉厮守着。曹时此时已由太中大夫迁升为太常卿,掌管宗庙礼仪,是个清贵的官职,闲暇时间本来就多,他却没有了前些年的勇于任事,只将事务交给属官们去处理,自己高卧在府中无为而治。阿茉虽觉得男子当用心朝政,立一番事业,然夫婿如此眷恋自己,终是乐意的,小两口便时常闭门谢客,在府中如胶似漆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阿茉本以为多年的夫妻,感情自然会由新婚时的浓烈趋于平淡,夫妻之间不过是亲情的维系,谁知曹时的情感却随着时日而愈加炽热。他常整日陪伴阿茉,目不转睛地看她梳妆,情不自禁地就过去为她梳发、插簪,乃至披衣、束带。有时两人泛舟湖上,阿茉临时兴起,说起湖中荷花不密,少些情趣,翌日曹时便亲自指挥仆从在水中遍植菱藕。有时两人月夜私语,曹时为她吹彻玉笛,只为佳人好梦到天明。
至于床第之间,曹时更是需索无餍足,情浓处似乎要把阿茉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再也不分开。很多次,都是阿茉不堪风狂而连连讨饶,曹时才恋恋地结束。次数多了,阿茉不禁疑心是否曹时在这方面需求过盛,自己无法令他充分的满足。其实贵族之家纳几个侍寝的姬妾,甚至在侍女中有几个相好,都是常事,阿茉从小看惯,也并不排斥。而且以阿茉的自矜,倘若曹时真有这些事,她也不会过问。可是曹时虽然待下人温和,却是从来对自己和阿茉身边的侍女们都是不假辞色的,也未听闻在外面有什么风流韵事。因此那样的念头在阿茉心中只是一闪而过,她从不做自寻烦恼的事情,自然不会多事,反而令自己和曹时难堪。
曹时盼望着这样两两相对的日子永远不要有尽头,永远不要有别人来打扰。但是他可以劝服阿茉尽量减少进宫的次数,也可以挡得住同僚的拜谒,却挡不住太子的造访。太子近两年越来越多地参与朝政,也表现出非同寻常的才干和强硬的手腕。只是到了阿茉的面前,依然还是那个开朗天真的弟弟。虽然东宫里的事务繁多,但是太子造访公主府的次数却没有减少,并且每次来都能给阿茉带来些新鲜玩意儿。阿茉喜欢这个弟弟,见到他总是欢喜的,曹时便不忍心拂了她的心意,虽然每次太子不经意间看向他的眼神都是冷冷的,常令他不寒而栗。
立夏这天,暑气袭人,阿茉在临池的水阁设榻乘凉。这水阁依山而建,下临清流,高出水面尺余,上蔽琉璃瓦檐,山泉流过琉璃瓦,淙淙地注入下面的池塘中,水阁里暑气全消,清凉宜人。阿茉在盛夏时最爱此处,只是曹时担心此处上下皆水,湿气太重,不许阿茉长居,只寻那艳阳天,暑热难耐时,方来盘桓上半日,享受水阁里的清凉无暑。
曹时今日又是称病在家,没有上朝,两人闲坐在水阁中,逗弄襄儿取乐。襄儿已将满两岁,正是牙牙学语、活泼可爱的时候。他走得已经很是稳当,话却还说不清楚,常常唔唔呀呀的,逗人发笑。
小孩子好动好奇,襄儿唯一说的完整的一句话就是:“这是什么?”自从因为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受到父母的夸奖之后,襄儿就见到什么都要问上一句:“这是什么?”阿茉很快发觉他并非真的想要知道,而只是享受说话的乐趣,表明自己已经会与大人谈话了,便常常嘲笑一番。曹时却是很有耐心,不厌其烦地告诉他:这是棋子,这是几案,这是坐垫,这是书卷……
此时阿茉只着了家常的衣裙,倚靠着露台的栏杆,笑看那对父子一本正经地“对弈”,襄儿抓了玉石的棋子胡乱往棋盘上掷,曹时一边将棋子一一拾起,一边温和地说着:“哎呀呀,棋子是一颗一颗放在棋盘上的,襄儿不可这样性急。”阿茉又忍不住嘲笑道:“你说得好像他什么都懂得一样!”曹时也宠溺地笑,旁边的襄儿却转转小眼睛,突然就抓起一颗棋子放到了棋盘上,曹时惊喜不已,大大夸奖他一番。小家伙便再接再厉,又往棋盘上放了一颗,而且得意地朝阿茉撅了撅嘴。阿茉有些疑心自己眼花了:这么小的孩子就有这样的心眼儿了吗?
恰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在槛外响起:“好一幅天伦行乐图!姐姐好自在呀!”阿茉转头看时,太子穿着朝服走了进来,萱萱连忙给撩起珠帘,阿茉一边起身让座,一边埋怨侍女没有及时通报。萱萱抿嘴笑道:“是殿下朝奴婢摆手,不让奴婢说的嘛。”阿茉笑斥道:“连我说话你也顶嘴了——有太子撑腰,就忘了谁是你的主人吗?”
太子摆手笑道:“姐姐别归罪萱萱了,是我不让她出声的——主人翁病得不能上朝,我来探病,怕惊扰了病人嘛。”曹时淡淡一笑,赔罪道:“有劳太子了。时只是偶染小恙,无足挂怀。”阿茉护短道:“怎么太子殿下原来不是做客来的,而是兴师问罪来的?”
太子连忙解说:“我是与姐夫说笑呢。今日来是送给姐姐一样稀罕东西。”说着,他命侍从将一个描金雕漆的礼盒捧进来。萱萱上前揭开盒盖,阿茉看时,也不禁吸了一口气:盒中是一条西域风格的女服腰带,酡红的锦绣上镶嵌着十二块鸟蛋大小的祖母绿翡翠,雕成西番莲花样,色泽明丽,精致无比。腰带下摆饰以流苏,流苏末端结着一个个小金铃,轻轻一碰,清脆作响。
阿茉生于皇室,见过多少奇珍异宝,心知这条腰带即使是皇后也未必能拥有,不但是价值连城,那十二块翡翠乃是可遇不可求的至宝。阿茉惊讶问道:“这样的宝物,我如何消受得起?太子是从何处得来?”太子得意笑道:“若是阿姊消受不得,这天下就无人消受得起了。这是皇叔淮南王送我的大婚贺仪,淮南地丰人富,也只有叔王才有这大手笔。”
阿茉有心逗他为何不送给太子妃,以博佳人一笑,转念一想,又按捺住了,只欢喜的当即命萱萱和碧叶帮自己将腰带换上。为图凉爽,阿茉今日只穿了一件米色有暗纹的夏衣,外罩轻纱,洁白光润的肌肤隐约可见,再束上这条腰带,越发显得纤细窈窕,光艳动人。
阿茉辗转起坐之间,腰带上的金铃丁冬作响,引得一旁抓弄棋子的襄儿爬过来,冷不防一把扯住腰带上的流苏,待侍女们赶紧过来将他抱开时,已经拽下了一个金铃,紧紧地攥在手心里,谁也不肯给。
几个大人都被他逗笑了,曹时便命奶娘将小公子抱到露台上去玩耍。随太子来的几个属官也被招待坐在露台上,曹时掀开帘子关注奶娘为襄儿铺设茵席时,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新近袭爵的汝阴侯夏侯颇。
几个月前,老汝阴侯病故,夏侯颇袭爵,按朝廷旧例不再担任诸王的属官,所以夏侯就除去了梁国国相之职,回到了京师,皇帝仍然命他担任廷尉,他原本就与太子来往密切,不久便迁调为东宫长史。太子极为信任他,出入皆命他跟随。
今日太子造访公主府,夏侯颇随从而来,在廊下听到湘帘内的娇音婉转,心里痒痒的,明知道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儿就在帘内,却偏生无缘一见,正自懊恼,帘栊却掀开了,奶娘抱出了襄儿,曹时也随后出来,夏侯颇却没有注意到曹时,他的心神全都放到了帘内的阿茉身上。
从他所居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阿茉的侧影,他立在正午的阳光下,往室内窥看,感觉在微暗的光影下,阿茉好像不染纤尘一般的清丽绝伦,一颦一笑一顾一盼都完美无缺。夏侯颇不由得嘴角逸出了微笑,一个侍女端了果盘过来,恰好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又不禁蹙眉,幸好侍女很快退出了,阿茉轻巧地拈起一枚海棠果,一边谈笑着,一边往口中送。夏侯颇正自赞叹着她即使是拿个果子都姿态娴雅时,湘帘哗啦一声垂挂下来,曹时已经进去了。
曹时本是脾气极好的人,又很重视礼仪,见到夏侯颇原想寒暄几句,谁知夏侯颇却神魂颠倒地往帘内窥探,眼中再无别人,曹时见他这般痴态,没来由地有些不快,便愤愤进去,顺手将帘栊放下,隔断那个登徒子的目光。
阿茉正与太子说到开心的事情,听到曹时进来,便回头朝他莞尔一笑,曹时不禁心神一漾,早将那夏侯颇丢到了脑后。他沉静地笑笑,对阿茉柔声说道:“外面露台有遮阳的顶棚,风经过水面吹来,很是凉爽,襄儿在外面很是舒适。只是一进来,反而觉得这阁内过于阴凉,阿茉你还是披上件衣裳吧。”他这样说着,已经从衣架上将一件棠棣色的外袍取下,亲手为阿茉披在肩上。
阿茉虽不觉得冷,可也不忍心拂了他的心意,便依言将外袍披上。太子嘴角含着丝笑容,注视着他们夫妇喋喋切切,眼睛里却是笑意全无,反而有寒光一闪而过。
却说那夏侯颇正在神魂颠倒的时候,不提防湘帘突然垂下,顿时失魂落魄,深恨那青绿的竹帘隔断了佳人,正在懊恼之际,却听到身旁的襄儿手中“丁冬”一响,正是方才阿茉腰带上金铃的声响。
夏侯颇喜出望外,便故作友善地凑近了茵席上玩耍的襄儿,几句话将那奶娘哄得晕头转向,听话地去给小公子取奶糕去了。襄儿顽皮地朝夏侯颇吐泡泡,夏侯嫌恶地用衣袖拭了拭脸颊,左右看看无人注意,便毫不客气地欺负起了小孩子,从襄儿的小手中硬把那个沾满了唾沫的小金铃给抠了出来,万分珍重地用手帕包好,揣进怀里。
襄儿自出生以来头一次受到这样“粗暴”的待遇,很有些愣怔,他倒也没有哭,呆了呆,便把小拳头又塞到口中吮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