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宫-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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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一句话如雪上加霜,更坐实了我的罪名。也许,我这名妹妹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愚钝?
我叹息一声,抬起头来,望着皇后,“皇后娘娘,臣妾出身低贱,为求一席栖身之地,难免会用些手段,但臣妾自认为对皇后娘娘不错。难得皇后娘娘领臣妾这份心,想尽了办法为臣妾脱罪,臣妾自是感激。只是臣妾自己不争气,惹下了如此大祸,幸好未曾连累皇后娘娘,这倒是臣妾一大功德。臣妾有罪,便请皇后下旨,治臣妾的罪。对了,臣妾素有风湿,宗人府寒冷刺骨,臣妾怕挨不过。皇后娘娘以前赏赐臣妾一把紫檀躺椅,臣妾从未享用过,想来那紫檀躺椅现在师贵妃也用不着了,臣妾想向皇后讨个情,我既获罪,可否将那紫檀躺椅一同搬入臣妾的牢房之中?”
皇后一怔,显然不明白我为何无端端地扯上了那紫檀躺椅,良久没有出声。我便抬起头来望着她,嘴角含了一丝笑,对她道:“说起来,这紫檀躺椅制作之地,还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呢。娘娘一向和臣妾亲如姐妹,即便在牢房之中,也让臣妾留一丝念想不是?”
皇后端坐于凤椅之中没有动,但我知道她这一瞬间的震动。我暗暗冷笑。我埋下的伏笔何止于此。我一向知道向虎狼求食,便得有虎狼的心肠。皇后掌控后宫,动辄可要人性命,与虎狼何异。她虽与我亲厚,但保不定我略不能让她称心,她便陷我于不义。与师媛媛一样,她若不动,我便不动。
她沉默半晌,才叹息道:“宁昭华当真是性情中人。只怪本宫没有能力,不能救宁昭华于水火,但宁昭华这小小的要求,本宫再怎么样也要为宁昭华办到的。”
我面露感激之色,跪下向她行礼道谢。
她下了凤椅,向我走来,叹道:“宁昭华,你我姐妹一场,本宫又怎么会草下结论,自当反复求证,由皇上亲下圣旨才能处治。你放心,本宫会向皇上求情,让他念在与你一场情深的分上,减免你的罪行。”
大殿内人虽不多,但听了皇后一番话,想必个个暗自点头称赞不已。我兀自垂头望着脚下。太后新薨,我身上脚上的鞋袜便全是素色。暗色云锦的花纹,素色的长裙拖于无尘的地面,眼内仿若俱是一片雪白,仿若多年前下的那场大雪,无尽无边,满含绝望。
我当即被除去头钗素服,送入宗人府待审。我被关入了一间单独的牢房。和其他地方的牢狱不同,这里尚算干净,床榻上铺了粗布,还有一床薄被,未见破败乱损的状况。我知道这是皇后的特恩。我都已经如此了,想是永无翻身之日,她便乐得大方,既有了贤名,又给皇上留一个好印象。
三尺黑发无钗环束着,便垂了下来,直至腰际;脸上本没搽多少脂粉,想来现在早已尽无。牢内备了犯人所穿的冬衣,送了一套给我,凑在鼻端一闻,却霉味刺鼻。我强忍不适,将冬衣穿上,寒冷刺骨的感觉才略少了一点。
从牢房狭小的天窗望过去,只见窗外依旧灰蒙蒙的,看不见一点儿阳光的影子。莫是真要下雪了吧?我暗暗地想,多年前的那场大雪,我尚在稚龄,没有丝毫保护自己的能力,才会被人践踏,而如今我却相信有所不同,即便我不能保得自己一条性命,也要拉人一起落下黄泉。
不过,最好她能保得我一条性命。我望着外面飘扬的雪花,轻轻地笑了起来。
东风不吹西风吹,暗下计谋
直到晚间,我期望见到的人才又出现。
坐在黑暗之中,虽只有一点点声音,却传得老远老远。我听到长廊尽头传来铁门打开的声音,带起一阵冷风,夹杂着少许的香味。我想,她终于来了吗?
这样淡雅高贵的香味,只有宫内贵人才配拥有,比如皇后。
我倾听着她身上珠环交错碰响的声音,静静地等待她走来。在如此情况下见面,想来她不会前呼后拥,脸上也不会再端着慈和的笑意吧?
我端坐于床榻之上,看着她独自一人微皱着眉头渐渐走过来。这牢房里的气味就仿如多年前我睡过的大铺一般,无孔不入,除之不尽。
早晨她还穿着暗色的宫服,可如今,她身上却一身的素白,想必太后驾薨的消息早已传了出去。如我一样,她头上未插珠钗,脸上未施脂粉。左右无人看管,我也没有像往日见着了她便施礼不停,只静静地望着她渐走渐近。
我不明白,这个本朝最有权势的女人,为什么会对我赶尽杀绝?今日,会有一个答案吧?
“看来宁昭华无论在哪里都怡然自得,最会保护自己了。本宫还担心宗人府的奴才有眼不识泰山,连件冬衣都不给准备,看来本宫是白白担心了。”
我一笑,“臣妾一向会保护自己,皇后娘娘自然心底明白知道。只因为外面豺狼众多,臣妾身后又没个扶持,一切的依靠只有自己,还真亏有皇后这么一个好姐姐。”
用不着在众人面前挂着张假面,皇后被我似讥似讽的语气堵得一阵语塞,良久才道:“宫中向来如此,宁昭华还未看得清楚明白?”
我道:“我得感谢皇后娘娘没有除去我昭华的封号,在牢狱之中未让人连一床薄被都取走。只是臣妾不明白,臣妾一向唯皇后马首是瞻,皇后为何不肯放臣妾一条生路?为求与皇后您拉近关系,我愿意做皇后的左膀右臂,为何您容不下臣妾?”
皇后站在铁栅栏外,眼望于我,却不回答我的问题,反道:“宁昭华身上这件牢衣,污渍斑斑,想必不少人穿过。宁昭华为避寒意,也毫不介意地穿在身上,可见宁昭华生性强韧,本宫自愧不如。如若要本宫受宁昭华这样的苦,本宫宁愿死了……”
她微微一叹,“这就是宁昭华与本宫最大的不同吧。”
牢房里的灯光照在她的眼眸之上,纯净若水,脸上不见一丝瑕疵。要怎么样的家庭花多少财力人力从小滋补着,才养得出这样的人来?原本毫不出奇的姿色,被这么一养,却高贵不凡。
我忽然间明白了她的想法,“如若真是这样,皇后要处理掉后宫所有的人不成?”
你既身为皇后,就要有皇上三宫六院的准备,要不然,你何不做一个普通人的妻子?
她掩嘴一笑,“宁昭华还是没明白本宫的意思。也罢,终有一日你会明白,为何我要处置你!”
我虽没弄明白她所做的一切皆出自什么心思,但有一点我却明白,与虎狼共舞,我早已做好了准备。
我缓缓地站起身来,向铁栏外的她走近。她见我走近,明显感觉到不安,却强自忍着不动。想来我身上那件囚衣的味道实在太浓,惹得她不由自主地捂住了鼻子,后来发现仪态不雅,才又把手放下。
我缓步走向她,直至我们之间只隔了铁栏的位置,才道:“今日天色不好,牢狱之中寒冷刺骨,皇后若体恤臣妾,何不叫人送了素被与大披过来?也免得臣妾一不小心未受圣旨处决,却在牢狱之中冻死了,对皇后声誉不好。”
她想不到我还敢提这样的要求,脸色略白,冷冷地道:“既为囚犯,还诸多要求,本宫虽为后宫之主,却也没办法做到。”
我一笑,再行一步,手抓住铁栏,向她道:“看来皇后原来对臣妾的好,全是假的咯?可幸好,臣妾早有准备。”
她脸色更白,想起我在大殿之上的一番话,问我:“那紫檀躺椅到底有何不妥?”
我一笑,手离开铁栏,把被铁栏冰得冷冷的双手插入袖中,这才道:“紫檀躺椅原没有什么,只不过师媛媛失去了孩儿,却和这紫檀躺椅有点儿关系。你猜猜,这紫檀躺椅是何工匠所制?”
皇后茫然不知所措。我微微一笑,“尚宫局虽处于宫中,但它既是侍候天家的,做某些事情却有许多方便之处。宫外的人排着队等着来孝敬,我只叫人略传了一些风声出去,再加以暗示,富庶的浙江便送来了精心打造的躺椅,还找到专门制作高档家具的霍家来做。想那霍家也算得上一方富豪,原来却只不过是制作家具的手工艺人,只因其女嫁了个好夫家,这才族凭女贵,鸡犬升天。”
我慢吞吞地望着墙角一笑,“还好他们虽富贵了,可手艺倒没落下,做的东西还如以前一样的好,而且完全能按我的要求制作。”
我回首望她发白的脸庞,道:“更可笑的是,他们居然以为是皇后娘娘从宫里面带了消息出来,要他们制作的。你说可笑不可笑?”
凡身处于高位者,都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努力防患于未然,容不得丝毫有损其位置的情况出现。这种情形,在皇后身上表现更盛。她从小处于众人目光的中心,被人精心侍奉,准备送入宫中,容不得丝毫的瑕疵,所以,她的行为举止这会儿才这么像一个皇后。她能容忍我留了一个如冰山一角的漏洞在这世上吗?
她惯于富贵之中,处于一个极大的家族,自然也有争斗,有阴谋,也有算计,可能她从小就被教导了这种必要的手段,可她从来没有过我的感受。自来到宫中,我便如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会落入刀锋之中,所以,在这宫中,没有人是我真正的朋友。
她咬了咬牙,朝我冷笑,“时家是一个大家族,你从来想象不出它的势力会有多大,无论你留下什么痕迹,都将被抹得干干净净!”
我走回床榻坐下,“皇后娘娘,天下不止有一个时家,还有师家、上官家,甚至夏侯家。有多少是时家的敌人,又有几个是时家的盟友?臣妾别的本事没有,可打听事情嘛,本就是臣妾的长项。如若有时家的敌人知道皇后这一处漏洞,怎会不善加利用?再者,这躺椅一路送上京来,有各洲各府的备案,还有内务府的备案。原本没什么事的,师贵妃一案早结,可如若皇后再这么一搅,引起皇上的怀疑,顺着竿子一路查下去,时家虽有力化解,却要花上大力气,或许赔上霍家一些人命,臣妾认为不值得。皇后还不如就此罢手,在臣妾这里想法子。您若能让臣妾活着,这件案子便如以往一样沉落湖底。”
我缓缓地道:“皇后娘娘明鉴,臣妾的确没旁的本事,但做了几年尚宫,把消息传递来传递去的本事倒还存在。臣妾与宫外通信也略多了一点儿,如两三日内没有臣妾的消息,那个秘密便会由人送至某家以领取赏金。想来这赏金只会高不会低的,而这个某家嘛,自然不会是时家的盟友!”
她望着我,脸色如纸般白,“你为何不早同我商量?”
她的意思我明白,如果我一早向她透露了我做的布置,她便不会如此地陷害于我,把自己也拉入泥潭。
我暗暗冷笑,如若你知道了我的布置,只会想尽方法来查探破坏,布置得更加周密。我笑了,“臣妾对人总抱有一份良善之心的,总希望臣妾与皇后能和睦相处,真的如同姐妹。其实臣妾真不想陷皇后于不义,皇后请放心,那躺椅护腿之处的矿物,在师贵妃失了腹中孩儿之后,臣妾已经偷偷地取了出来,没有人知道。”
害得师媛媛小产的,当然不是那所谓护腿之处的矿物。紫檀躺椅为保腿部火炉之处处于常温,加了一种不易散热的矿石,但这样东西中药之中可用于活血的,如送往师媛媛之处,必被人查知,岂能害得她小产。
这样东西,我早叫尚宫局里面的人偷偷取了出来,她不知道,孔文珍也不知道,可霍家知道,制作这躺椅的工匠也知道,所以,她若查下去,只会知道是这样矿石害了师媛媛,只会知道一切罪证对她不利,所以她才会有所顾忌。
她摇摇欲坠,素白的纤手终扶上了冰冷的铁栏。我望着她的手感叹:“皇后娘娘,若皇上知道您这一双纤纤玉手和臣妾一样沾了如血般的污秽,皇上私底下里,可还会亲热地称您为‘表妹’?”
她勉强站直了身子。牢内有寒风吹过,她微微地颤抖,苦笑,“宁昭华,你知道吗?一个人如果被人捧得太久,便真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办得到,什么困难都不在话下,也因而受不得半点儿委屈。本宫只以为自己是皇后,便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忘了家人的训诫,忘了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不小心会给家人带来灭顶之灾。”
我知道我的目的已经达到,暗暗松了一口气,笑道:“其实臣妾和娘娘一样,都是身不由己。臣妾并不怪娘娘让臣妾身陷牢狱,娘娘不过自保而已。可如今这形势,却还得娘娘想办法,让臣妾脱了这牢狱之灾。”
皇后雪白的脸在灯光照射之下仿若透明,“妹妹应该知道,如此大的案子一旦捅了出来,牵涉的人便不知凡几,如果想要脱身,本宫实在能力有限。不过,本宫可以向皇上请求对妹妹宽大处理……”
我一摇手,打断了她的话,淡淡地道:“皇后娘娘,臣妾并没有说不认罪,也没有必要向皇上请求,只不过以皇后的人脉,来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并不难。”
皇后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你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