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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尚宫-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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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种厌恶之感却怎么也不能消除。厌恶感之后,便是从心底升起的心灰意冷,连手指头都不想稍动。

素环与素洁见我神情懒懒的,便不过来打扰,连走动都放轻了脚步。

用过午饭之后,我正想回房睡个午觉,却有两名宫女送来一个蒙了红巾的盘子。那两名宫女看起来颇是眼熟,我这才忆起她们是皇后宫中颇得脸面的大宫女。我心中不由惴惴,皇后这是要传递一个什么信息给我?

从那两名宫女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痕迹,只道:“这是皇后的赏赐,宁选侍娘娘既然昨晚上受了恩宠,理应赏赐的。”

送走了两名宫女之后,我便思量开了。以前我受恩宠之时,皇后娘娘从未打赏,这次打赏,看来是一个信号。

揭开绒丝红布,盘子上放了一支精巧至极的金雀钗,上面雀儿展翅欲飞,口衔一枚谷物模样的玉珠,玉珠上照样有翡色点珠垂落,看起来美不胜收。

素环在一旁看了,轻声道:“皇后好脾性儿呢。”

我望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帮我插上这支雀钗。”

素洁有些莫名其妙,开口问道:“娘娘,您有无数这样的钗子,无不大过它,美过它,这支钗子有什么好稀奇的?”

我望了她一眼,心知她品性如此,也不责骂她,任由素环给我插上了这支雀钗,梳了一个平常的乌蛮髻。贯金雀钗在乌发之间闪烁,镜中的人杏眼桃腮,端的是美丽异常。我曾听素环素洁私底下议论,说我平日里的神情虽总是冷冷淡淡的,可行走过来,却有一股媚入骨子里的风情,是其他娘娘都没有的,如果偶尔一笑,若百花盛开,就连珍品兰花蝶蕊也不能夺了我的美态。

她们的话我自是听过了便罢。宫内美人无数,旧人红颜未老,新人便又如新笋一般林立,就算我生得再美也会被人取代,在宫中唯一的生存之道,便是要有自己应有的价值。

这支贯金雀钗向我传达了一个很明确的信息:她叫我安守本分,以凤为尊,雀鸟朝凤,在宫内便会如我所愿。这对我来说,的确是一个好消息。在昨天受宠之后,皇后便向我递了橄榄枝,看来在后宫之中,她与太后的摩擦是愈演愈烈了。

皇后发出的命令,妃嫔自然是表面上遵从,但有些任务落在了具体承办人的身上,便大打折扣。比如说每一年,皇上为了慰劳边疆军士,总会叫内务府准备了棉花棉布,叫宫内的宫女们缝制一些棉衫以送给高级将领。这次由皇后主持,却办得不尽人意。制好的棉衣有的薄,有的厚,针口参差不齐,比民间作坊做的尚不如。查下去,下面的人却互相推诿责任,不知何人所制。

查不出人来,这其中也有一个缘故。宫女寂寞,如果独叫她制一件衣衫,未尝不会让她生出别样的心思,在衣衫衬里夹带等等,所以,每个宫女,或只绣衣袖,或只做开襟,最后才统一连成整一件衣衫,所以若想在这样的成万件衣服中查找源头,便如大海捞针。

兰若轩人少,素环与素洁只领了上百件衣袖来做,早就做完了,见我近日里懒懒的,便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讲给我听。

今日我收到金雀钗,再一联想这次的制衣事件,心底便明白了。皇后的懿旨下达,下面的人却阳奉阴违,谁做的手脚,自然一清二楚。她急切地需要我这个对太后知根知底的人来帮助她树立在后宫的威信。

可她哪里想到,太后又岂是随意信任人的。我小心翼翼地服侍太后这么多年,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一个用得着的人而已。

我想,太后不信任我,全是因为我小心谨慎,没有丝毫的把柄被她捏在手里。如果今晚再去,我自己透露一两件把柄给她,或求她办事作为交换,未尝不会加快事情的进程。

我摸了摸嘴唇,那药膏药效极好,唇上的结痂伤处已经脱落,今晚去太后那里是没有问题了。

今晚月色半暗,时有时无。月儿被乌云遮挡的时候,则天空地上一片昏暗;当月儿探头出来之时,却满地一片银色。昭纯宫的琉璃金瓦衬着银光,美不胜收。

今天我只穿了普通的宫女服装,梳着宫女常梳的双螺髻,两边各插了一支展翅玉蝴蝶。上次的流苏玉钗自然是弃之不用,全身规规矩矩,不见丝毫出挑之处。

汉白玉雕成花鸟虫兽的长台阶在月光照射之下泛着银光,一转眼乌云罩住长石阶,却又变得乌黑一团。迎面走来两名宫女,我微垂着头行礼,也没引起她们的注意。走近小禅堂的时候,仿佛时光在此已然停止。太后依旧敲着木鱼低声吟唱,除了穿着略有不同,依旧是几天前的模样。

我向她行了礼,扶了她在食案前坐下,照例舀了碗汤水给她。她慢慢地饮了,又望了望我,很是满意地道:“今儿个穿着倒是周正。”

见我沉默不语,便问道:“你可有几日没来了,看你的样子,可是有心事?”

我吞吞吐吐道:“奴婢没什么心事,只不过记挂着朝月庵的娘亲,有好些日子没收到她的消息了。”

她慢慢地将汤饮下,道:“宫内外消息本就难以传递,你既入了宫,便别老想着出去。得了皇上的恩宠,自然会放你出宫省亲,岂不光耀门楣?”

我苦苦一笑,沉默着帮她把汤加上。

她又饮了一口汤,“你服侍我多年,尽心尽力,哀家一向没帮过你什么。哀家现在虽然势弱,但宫外总有一些门道的。如你能想办法把消息传出宫去,哀家倒可以让人照顾你的娘亲,总归让她衣食不缺才是。”

我忙扑通一下跪下,眼中有泪,“太后娘娘,奴婢多谢您了。朝月庵风清水冷,奴婢担心娘亲没有冬衣过冬,担心她以罪奴的身份住在那里,被姑子们欺辱,担心得几日都没睡着觉了。”

说到这里,我真情流露,哽咽几乎不能出声。

她则微叹了一口气,道:“你倒是个孝顺的,自己成了这副模样了,还惦记着自家的娘亲。也倒是,亲娘自是比养娘好。”

她轻声叹息着,又端起那碗药汤饮了下去。

我在心中暗暗冷笑,你这名养娘对自己的养子也没有对亲子好,难怪与新帝最终反目。

我给了她一个把柄,将娘亲的生死交到了她的手上,不,应该是大娘的生死。早在夏侯辰知道她在朝月庵的时候,我的娘亲便已被我妥善安排在一家民居静养。而大娘带着妹妹在背叛我们之后,终被官府捉拿,判入王府为奴。我那异母妹妹娇生惯养,在那里受了不少的苦。为了掩人耳目,在我还是尚宫之时,就已经托人赎她们出府,安置在朝月庵,时不时托人送些银钱给她们,让人以为朝月庵住的必是我的亲娘。所谓狡兔三窟,我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娘亲暴露于人前?

在太后看来,我将我的亲娘交托在了她的手上,她还能不放心么?

看来,以照顾我的娘亲为借口,她也在试探:一来,看看我有没有这样的能力把消息送出宫去;二来,她急切地想送信出宫,最近看来可能会有一番大动作。

我眼中有泪,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让太后神情越发和蔼,不自觉地与我闲话了许多家常,表面上看起来关系更近了。我面有戚色,实则心喜,表现出几不可察的对太后的孺慕之情。双方正聊得和睦,却听殿外传来嘈杂的人声,有传令太监在门外唱喏:“皇上驾到。”

我一下子惊得面如土色,向太后望过去,她也表现出有些茫然的神色来,“他怎么会来?”

帝心难测亵佛眼

她神色复杂,一下子站起身来,把我忘在了脑后。我忙跪下向太后道:“太后,不可以让皇上知道我在这里。如被皇上责罚,我再也没办法为您办事了!”

她这才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你暂避屏风后面吧!”

我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跑向屏风。心慌意乱之下,头撞到了屏风,痛得眼冒金星,却不敢呼痛。听得身后脚步声踏踏而来,我忙避到了屏风后面。

才刚刚喘了一口气,就听到夏侯辰的声音在禅堂响起,“母后近日身体可好?”

太后又敲开了木鱼,当当声中,她淡淡地道:“有什么不好的?整日吃斋念佛,以求佛祖保佑。难得皇帝今儿个有空来看哀家。”

“这是司膳房送来的药汤吧?母后每年这个时候,秋冬交际之时,总有心悸之痛的,听闻新任尚宫上任,便研究了这治心悸的药汤给母后送来。饮了这药汤,母后的病可有再发过?”

听夏侯辰闲话家常般地问起太后的病,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想来他不是冲着我来的。想想自己也觉得好笑,我草木皆兵,疑神疑鬼,一见到夏侯辰就尽力往坏处想,但自己不过一位低等妃嫔,何须他花费这么大的心思到处找碴?

松了一口气之后,我才向周围打量。原来屏风后面有一个低榻檀木锦床,上面铺了柔软的双面斜纹丝被,想是太后礼佛累了,在此休息的。

夏侯辰与太后母子关系破裂,已有好些日子没来看望太后了,一问起话来,便没完没了,也不理太后始终对他神色淡淡的,从太后的起居问到太后的衣着,又谈起儿时太后对自己的照顾,甚至还谈到了小雪之时,太后带着一帮宫女为他堆雪人的趣事。他一派情深地道来,只换得太后无穷无尽的敲木鱼之声。我在屏风后听了,心中暗笑。母子关系一旦破裂,仿如上好的瓷器摔在地上摔得粉碎,再怎么修补,也有无数的裂痕横在心上。

太后终于止了木鱼之声,问道:“皇帝是不是饮了酒,所以今天才想着来看母后的?”

夏侯辰一笑,“母后不是从不理儿臣饮不饮酒吗?儿臣五六岁之时,母后就以筷子蘸了波斯美酒,让儿臣品尝,说男儿当饮得三大杯,才有男儿气势……”

我听得心内发凉,听闻夏侯辰十几岁之前,日日笙歌,无醉不归,原来太后才是始作俑者,想是那个时候太后已经打算培植一个傀儡出来了。但夏侯辰也算得上警醒。他过了十八岁生日之后,不知为何,滴酒不沾,现在回想那个时候,可不正是当时身为太子的夏侯辰与太后关系日渐恶劣的时候。

“皇上有了自己的主意,还提当年干什么。哀家再怎么向皇上表白,皇上也会认为哀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皇上如今大了,也不需要哀家出主意了。只不过皇上如今贵为九五之尊,这饮酒伤身,戒了就戒了,没有必要再饮。免得皇上一想起哀家在您小时候的戏言,就怪罪于哀家!”

夏侯辰看来饮了不少酒,声音低低地笑了起来,“朕当真怀念小时候,母后真心疼我。今儿个,朕想回忆回忆从前,在母后这里躺一躺,酒醒了再走。”

我听了,惊得两腿都在打哆嗦。谁会想到夏侯辰忽然间有了这样的主意,突如其来地想回忆小时候,居然还想躺在太后的禅房处。禅房就这么大,唯一能躺的地方就是屏风后面的绣床之上,可我又能往哪里躲?如果让他当场捉住我与太后暗通款曲,他会用什么方法来惩罚我?

我腿脚发软地打量周围,室内并不大,一目了然,却找不出一个可躲的地方。唯一可藏身之处,便是那矮榻下面,可那下面狭窄无比,人若挤了进去,能不能出来都是一个问题。

说话之间,夏侯辰借着酒意直往屏风后冲了过来。太后想是被他深情款款的话语冲击,尚未反应过来,等他脚步霍霍地走到了屏风边了,才想起,拦道:“皇儿,哀家这里是吃斋礼佛的地方,室内乌烟瘴气,实不适合休息。皇儿不如找一处偏殿?”

夏侯辰摇了摇头,“母后,您以前哪会这么生分?我们母子之间当真一点儿情分都没有了吗?”

我知道夏侯辰如今贵为皇帝,不管不顾起来谁也拦不住,当下一咬牙,便向低榻底下钻了进去。那低榻极矮,我的胸贴着冰凉的地板,挤得生疼,匍匐而行,才挤了进去。我刚刚拉好盖着低榻的垂穗,就听得屏风有被撞击的声音,侧着脸向外望去,暗红色的锦绣布帷下面,一双绣有龙纹的黄色方头靴在布帷之下渐行渐近,脚步略有些虚浮。听得他一下子坐在了榻之上,把低榻压得往下一陷,正中我胸部那一块,我感觉胸部被压得生疼生疼,还好他随即躺了下去,床榻又恢复了原样。我这才吐了一口气。

却听他语意含糊地道:“母后,您还记得吗?十五岁那年儿臣出宫,被人追杀,幸得有人救护,后虽被救回了宫,您还是担心得整晚不睡陪着儿臣,揽着儿臣。您的屋子里那个时候也有檀香的味道,夹了母后身上的香气……”

我伏在矮榻之下,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可听了他的语气,却知道他这几句话是真情流露的。又听到太后站在榻旁,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却没再说什么。

他鼻息渐起,室内渐渐静了下来。我听见太后慢慢地走出了屏风,显见心情激动,竟把我给忘了,良久,才听到屏风外又传来几声木鱼。随后,她一声长叹,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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