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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小姐与青蛙-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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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马尾落了部分下来,某些黏在汗湿的脸上,某些鬆鬆垮垮地掛在髮束中要掉不掉的,整头显得相当的凌乱,满脸又是血,又是泪,又是沙泥……她的模样,真是糟糕透项。

 明明是这样糟糕,他却无法移开盯在她脸上的视线。

 筛过树叶的阳光,洒在她发了倔性的脸上。

 那光线亮得很刺眼,刺得杨明织的眼睛微微发痛。

 “快把鞋子还给我!”这次的声音,颤抖得更严重了。

 杨明织甚至明显地看到她眼底的水光,在嚷完这句话的同时迅速上涌,积蓄。

 真的只差一点点,她就哭了,但她控制住了,没让它掉出来,任凭那晶亮在眼眶中涌动。

 杨明织没说话,也没把鞋子还给她。

 他慢慢地蹲下来,半跪在地上,握住她一隻脚踝。

 出自於连他也不知道的理由,只知道他必须这麼做,一定要这麼做,也只能这麼做。

 杨明织能明显地感觉到,在他碰到脚踝的那一剎那,她有瞬间的僵硬。

 他抓起陈昭洁的脚,亲手為她穿上那只底部挖空的特製鞋,就像童话故事中,僕人帮高贵的公主穿鞋一样,恭敬的、荣幸的。

 杨明织抬头,对上陈昭洁低头看他的目光,她的眼睛一片朦朧,朦朧得让他看不清楚她瞳孔的顏色,跟着,就像下雨一样,一滴、两滴、三滴。

 热烫的斗大泪珠,狠狠地打在他的脸颊上。

 那泪……很烫……真的很烫。

 他没伸手抹去,也没说出任何安抚的话,只是默然地握住她手上的另一隻鞋。

 她把鞋子捏得很紧,他试了两次才成功抽走。

 杨明织再次低头帮她穿鞋。

 随着低下头的动作,停留在他脸上的泪水,交织着他的汗水,顺着他的脸庞线条蜿蜒而下,聚匯在他的下巴,一颗颗地滴落,消失在翠茵如新的草地上。

 其中有一些滑过他的嘴角,那尝起来的滋味是苦涩的,他分不清楚那到底是他的汗,还是她的泪。

 正在帮她穿上的这一隻鞋,才是正常的厚底鞋。

 陈昭洁的鞋子是特别订做的。

 她的两隻脚,明显不一样长,只是被她成功地掩饰了。

 这就是她老是穿厚底鞋的原因。

 她不让他跟去保健室,是怕到时候如果校护要她脱掉鞋子,就会被他发现她的秘密。所以,她才会故意说那些话来气走他。

 青蛙还是青蛙,高贵的公主却变成了一尊残破的瑕疵娃娃。

 残破瑕疵,却依旧骄傲美丽。

 “……要我背你吗?”他转过身去,背对著她蹲下。

 她没回答,但已经缓慢地攀上他的背。

 杨明织背着她站起身,往保健室的方向走去。

 “我儘力了。”她开口说话,声音有些沙哑,语气是他从没听过的怯弱退缩。

 虽然不知道她没头没尾地说什麼儘力了,他还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听到回应,陈昭洁又开口了:“我儘力地跑了,可是永远都跑不快。”

原来是指这件事。话题真的很跳跃,但他还是配合地又轻轻“嗯”了一声。

 “如果让我多练习几次,我一定可以的,说不定连明织都不是我的对手,搞不好还会跑到全校第一名。”

“我相信。”真的。

 “我以前刚学游泳的时候,一开始也是很慢,还怕水,可是我不认输,一直练习……最后就变得很厉害,我现在可以连续游两千公尺……说不定以后还可以更厉害……”

她开始哽咽地不断说著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并且愈讲愈急促。

 “那些笑我的臭男生只是体力比我好一点而已,根本没什麼了不起的,我慢慢练,也总有一天可以超越他们,他们、那些人……明织,你跟他们不一样,那些臭男生、那些臭男生根本不能跟你比,明织……你身上的汗一点都不臭,真的不脏,我不是说你现在正在流汗,我是说、是……”

“小洁。”他打断她侷促不安又词穷的语言。“我还可以这样叫你吗?”

她慢慢地闭上喋喋不休的嘴,没回答,只是趴在他肩头上,用力地点了点头,蹭痛了他的皮肤。

 听到她吸鼻子的声音渐渐变大,杨明织觉得心裡有一块地方,好像遇到热的奶油般,整个化掉了,几乎融得入骨。

 他其实知道她想表达什麼。

 “你只要说声对不起就好了。”

“我才没有要跟你道歉……我才不是……我只是……”她的声音突然哽住。

 杨明织感觉自己肩上的衣服渐渐湿了,最后简直是氾滥成灾。

 最后……

“对不起……”她深深吸着气,颤抖地说。

 “没事了,我保证不会说出去。”

八十坪的屋子,一个人住是稍嫌大了一点。

 正确来说也不是一个人住,只是这裡的另一个主人很少回来。

 一年三次吧。

 陈昭洁那个崇尚自由生活的哥哥,在外面玩野了心,迟迟不愿意进公司把他的尊臀黏回CEO椅子上。

 几年前,母亲的过世导致父亲过於伤心,也让他老人家的身体状况渐趋衰败,因而不得不退下职场。

 父亲寻了块水秀山青的地方,进行他老人家的养老大业后,陈家除了她那个生性爱好自由得像只抓不住的老鹰哥哥以外,就只剩下她这个女儿能接管公司的事务了。

 纵使刻意空下属於哥哥的CEO位子,但她这个总经理所揽下的职务,也相当於执行董事了,毕竟哥哥不在,她就是最高层的决策主管。

 虽然一开始接手公司时,既繁忙又吃重,但经过这麼几年的磨练下来,她的能力处理起公事已是相当迎刃有餘,公司大大小小的业务一点也难不倒她。

 当然,这大都得归功於父亲当年在人事系统这方面的优良管理,那些克尽己职的高阶主管,帮了她很大的忙。

 陈昭洁一进门就踢掉自己的厚底高跟鞋,吁了一口长气。

 这裡是最能让她感到安心自在的堡垒,没有人会看到她最不堪的一面。

 她踩着不平整的怪非同步伐,一摆一摆地走到客厅那组舒适的大沙发旁,把手上沉重的爱马仕包包扔在桌上,然后整个人埋进沙发裡。

 她曲起膝盖,开始用手揉捏、轻敲自己的小腿处。

 虽然鞋子是特别订做的,但还是会因為两脚支撑力不平衡的关係,而导致疲劳痠痛。事实上,比起小腿处一路沿伸到大腿根部的痠疼,现在腰部的尖鋭刺痛更是让她苦不堪言。

 这些都是天生长短脚所造成的后遗症。

 本来,这些痠痛不会这麼严重,那是因為今天她去探访工地,走了很多路,又加上爬上爬下好几层楼,所以才会痛得这麼厉害。

 这已经超过她体力所能负荷的范围了。

 “噢……痛死我了!”她哀号一声,放弃按摩自己的小腿。那根本紆解不了身体的紧绷,只是浪费力气,又徒增手的负担而已。

 她抱著沙发上的抱枕,整个人无力地趴倒在大沙发上,把脸埋进柔软的抱枕裡继续哀号,抱枕恣意地吸走眼角因痛意而冒出的泪水,直到她差点闷死自己。

 在窒息的前一秒鐘,她露出脸来,大大地吸了好几口气,在无意中瞟到桌上的包包后,她的目光就胶着住了。

 陈昭洁瞅着桌上的包包发起愣来。

 想起两个月前,她一气之下才毁了一个一样的包包。其实这种包包她有好几个,被她踹烂一个她是不怎麼在乎的;比起坏了这麼一个价值不菲的包包,其实更让她在意的是那个人的态度。

 她注意到了,每次杨明织看到她的包包都会露出那种抿唇的表情。

 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好吧,姑且先不去探究他对她的包包有什麼意见,但她或多或少也已经猜到,為什麼杨明织会对她这麼冷淡的原因了。

 简直把她当成路人甲在对待了!可恶……不,依她看,他对路人都比对她还来得亲切。

 就像今天,两人一起去探察工地,明明有一整天的相处时间,杨明织却根本不愿意跟她多说一句公事以外的废话。

 正确来说也不是完全没有。

 中午吃饭时,他在她耳边对她说了一句:“这一餐就由我这个下人来付。”

当时,他的态度可是温和得不得了,如果忽略他话中的内容,真的会让人误会那样的曖昧语气是在跟情人说话……

“该死!”想到这裡,陈昭洁忿忿地用力槌了一下抱枕,再咒骂一声。

 想起当年那次事件,碍於她自己自尊心的骄傲心态作祟,明织在知道她秘密的隔天,她就再也不跟他说话了。

 也不是真的不理他,她只是……只是觉得很丢脸。

 就……就只是忽然觉得难以面对他。结果……

可恶!

 她不是不知道,当时老是和人保持距离又有点自卑的杨明织,就只有她这麼一个朋友。

 但她还能怎麼办?当时的她,也不过是个还没完全摆脱青春期的彆扭高中生,哪裡会懂得这样的逃避行為,会严重伤害到他。

 更让她万万想不到的是,在那一个月后,温家就安排杨明织离开了台湾,到长岛陪他的大少爷去了。

 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连给她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

 也差不多在那个时候,她才惊觉自己可能伤害了他。

 但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她什麼也来不及说,只徒留一堆懊悔。

 后来,也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大概是在自己大学毕业的时候吧,她在某篇财经报导上,得知每年温奶奶的寿宴,杨明织都会陪着他的大少爷回来台湾参加。

 当然记者对杨明织是没什麼兴趣,他们主要的目标是温家大少,但在那篇报导上,杨明织的身影和脸孔跟着他的大少爷一起入镜,被连续拍了好几张刊登在杂誌上。

 由於杨明织的大少爷温定东,是个行事低调、行踪隐密到几乎不曾在媒体上曝光的人物,所以那篇意外曝光的报导,被报导得很盛大,并争相出现在各类杂誌上。

 自从得知他的消息后,她开始难以成眠。

 温家跟他们陈家在商场上多少有往来,如此一来,她也不必特地找奇怪的藉口,就能大大方方地去参加温奶奶的寿宴。

 理所当然,她迫不及待地参加了。

 当天还愚蠢地把自己打扮得像只求偶的花痴……这是她自己对自己的形容词,虽然她也不知道求偶的花痴长怎样,但现在想起来她就是觉得当时的自己很蠢。

 犹记得那日,当杨明织看到她的第一眼,并没有老朋友久别重逢似的惊喜,自然也就没有跟她寒暄什麼好久不见之类的客套话,她记得他就只是瞪着她身上的低胸小礼服,脸上的表情僵硬了好几秒。

 等僵硬的表情过去后,他姿态优雅地朝她伸手,邀请她跳了第一支舞。

 当她的身体,因舞动而无意间贴上他坚硬的胸口时,她深刻地发现到,她记忆裡那个自傲却又青涩的小伙子转眼间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了。

 当年那个长相清秀的大男孩,变成迷人优雅的绅士了。

 线条柔和的五官,组成一张温文尔雅的脸庞,他的眼神总是让她联想到无害的脆弱小动物,当他用那双眸子瞅着她时,老是会打到她心中最柔软的那部分。

 犹记得那个晚上,她是在似梦境般恍惚中度过的……

他依然沉默寡言。

 他一整晚都面无表情地跟在她身边,然后终於在宴会结束时,他温声说了一句一整个晚上说得最长的话。

 “您今晚的打扮很漂亮,吸引了很多男人的目光呢,小心着凉了,陈小姐。”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羞得她当场满脸通红。

 分明是很有礼貌的称讚,却让她有一种……好像拐了个弯在取笑她的感觉……其实不只是“好像”,他根本就是这个意思吧!

 理所当然,那次之后,她再也不敢把自己打扮成花痴了。

 后来的每一年,他们都会在温家奶奶的宴会上见上一面,杨明织对她的态度依旧礼貌而淡漠,但却又矛盾地每回都不忘邀她跳支舞。

 就像……明明不是很想应付她,又碍於往昔同学间的情分,而不得不為之的感觉。

 直到这次,杨明织為了公事回来跟她合作,他的态度更是疏离得让她感到生气,所以她才会故意处处找他麻烦。

 比起他这种让人猜不透心思的样子,她还比较希望他能对她生气地好好发飆一场。

 话说回来,如果杨明织会发飆,那他也就不是杨明织了。

 一直以来,沉不住气的向来都是她自己。

 但就算他是為了学生时期那件事感到生气,以杨明织个性这麼宽容的人,早就该气消了才对。

 明织……他到底是在想什麼啊?

 想不透,想不透,想不透!

 怎麼也想不透,教陈昭洁烦躁地把自己的头髮抓得一团乱。

 我知道陈总讨厌我,故意整我……

她哪有……等等!

 陈昭洁抓住脑中一闪而过的字句,霍地抬头。



5

之前他这麼说的时候,她正在气头上也没想太多,此刻话语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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