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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离婚-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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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睁白眼的挨饿呀!您看,他急得直张着大嘴的哭!”二妹妹的眼泪在眼眶里转。
“二妹您不用着急,咱们有办法;有人就有事。我说,您的小孩呢?正闹着天真的事,我也没给您道喜去!”
“俩多月了,奶不够吃的,哎!”
张大哥看了看她,她瘦了许多:没饭吃怎能有奶?没奶吃怎能养得起儿子?决定给二兄弟找个事作;不看二兄弟,还不看那个吃奶的孩子?
“好吧,二妹妹,您先上厨房吧。”结束了二妹妹。
几个月的工夫耽误了多少事?春际结婚的都没去贺,甚至于由自己为媒的也没大管,太对不起人了!得逐家道歉去。不过,这是后话,先收拾院子,石榴会死了两棵!新买来的花草摆上,死了的搬开,院子又象个样子了,可惜没有莲花,现种是来不及了,买现成的盆莲又太贵;算了吧,明年再说,明年的夏天必是个极美的,至少要有三五盆佛座莲!

西房的阴影铺满了半院。院中的夜来香和刚买来的晚香玉放着香味,招来几个长鼻子的大蜂,在花上颤着翅儿。天很高,蝉声随着小风忽远忽近。斜阳在柳梢上摆动着绿色的金光。西房前设备好圆桌,铺着雪白的桌布。方桌上放着美丽烟,黑头火柴,汽水瓶;桌下两三个大长西瓜,擦得象刚用绿油漆过的。秀真拿着绿纱的蝇拍,大手大脚的在四处瞎拍打,虽不一定打着苍蝇,可确有打翻茶杯的危险。她的脸特别的红,常把瓜子放在唇边想着点什么,鼻子上的汗珠继续把香粉冲开,于是继续扑扑的去拍,拍的时候特意用小圆镜多照一会儿笑涡——向左偏偏脸,向右偏偏脸,自己笑了。
张大哥躬着点背,一趟八趟的跑厨房,嘱咐了又嘱咐,把厨子都嘱咐得手发颤。外面叫来的菜,即使菜都新鲜,都好,也不能随便的饶了厨子。自己打来的“竹叶青”,又便宜又地道,看着茶房往壶里倒;不能大意,生活是要有板有眼,一步不可放松的:多省一个便多给儿子留下一个。沏上了“碧螺春”,放在冰箱里镇着,又香又清又凉,省得客人由性开汽水:汽水两毛一瓶,碧螺春,喝得过的,才两毛一两:一两茶叶能沏五六壶!汽水,开瓶时的响声就听着不自然!
张大嫂的夏布半大衫儿贴在了脊背上,眼圈还发红,想起儿子所受的委屈,还一阵阵的伤心;可是看着丈夫由复活而加紧的工作,自己也不愿落后,虽然很想坐在没人的地方再痛哭一场。女儿大手大脚的只会东一拍西一拍的找寻苍蝇,别的什么也不能帮忙;谁叫女儿是女学生呢;女学生的父母就该永远受累,没法子,而且也不肯抱怨;不为儿女奔,为谁?姑娘的头烫了一点半钟,右眼上还掩着一块,大热的天;时兴,姑娘岂可打扮得象老太太。幸而有二妹妹来帮忙,可是二妹妹似乎只顾发牢骚,干事有些心不在焉;没法子,求人是不能完全如意的;二妹妹也的确是可怜,有上顿没下顿的,还奶着个孩子!偷偷的给了二妹妹一块几,希望孩子赶快长大,能孝顺父母,好象一块钱能养起个孩子似的。
客人来了。都早想来看张大哥,可是……都觉得张大哥太客气,又请客,可是……都觉得买来的礼物太轻,可是……都看出张大哥改了样,可是……结果:张大哥到底是张大哥,得吃他,得求他作点事,有用的人,值得一交往,况且天真不是共产党。瓜子的皮打着砖地,汽水扑扑的响着,香烟烧起几股蓝烟,一直升到房檐那溜儿把蚊阵冲散。讲论着天气,心中比较彼此的衣料价格,偷眼看秀真的胳臂。
孙先生许久没和张大哥学习官话,一见面特别的亲热,报告孙太太大概又“有”了,没办法;生育节制压根儿是“破表,没准儿”!
邱先生报告吴太极穷得要命,很想把方墩太太撵出去,以便省些粮食。十三妹还好,一心一意的跟老吴,就是有一样毛病,敢情吸“白面”!关于邱先生自己,语气之中带出已经不怕牙科展览的太太,而她反有点怕他。自然邱先生的话不免有些夸大,可是有旁人作证,他确是另有了个人,而邱太太以离婚恫吓他,她自己又真怕离婚;恐怕要出事,大家表面上都夸赞邱科员的乾纲大振,可是暗中替他担忧。大家摇头,家庭是不好随便拆散的,不好意思!
其他的朋友陆续来到,都偷眼看着天真,可是不便问他究竟为什么被捕,不好意思。
天真很瘦,对大家没话可讲,勉强板着脸笑,自以为是个英雄,坐过狱。就凭这坐过一次狱,白吃父亲一辈子总可以说得下去了。为什么被捕?不晓得。为什么被释?不知道。可怕是真的。五花大绑捆了走!真可怕;可是对这群人应当骄傲,他们要是五花大绑捆了走,说不定到不了狱里就会吓死。不过,自己也真得小心点,暂时先不要出去;五花大绑可别次数多了。父母看着好似老了许多,算了吧,也不用挤钱留学去了,留着钱在北平花也不坏。父亲一定是有不少财产,还把房子送给小赵一所呢!对父亲得顺从一些,这回误被当作共产党拿去,大概是平日想共父亲的产的报应。当着父亲把桌上的空汽水瓶挪开了两个,表示极愿和父亲合作。对妹妹也和气了许多,哥哥坐过狱,妹妹懂得什么,所以得格外的善待她。
大家都到齐,只短小赵和老李,大家心中觉得不安。小赵是首座,大家理当耐心的等着:老李怎么也不来?凭什么不来?近来大家对老李很不满意,于是借着机会来讨论他,嘴都有些撇着。
“老李儿是不想来的,”孙先生撇着嘴说。“昨天我对他讲,送张大哥什么礼物,哎呀,‘我不送!’他说的。狂,狂得不成样儿!莫名其妙!”
张大哥想叫丁二爷去请他们,丁二爷也不见了。
第十九

政治的变动,对于科员们,是饭碗又要碎破的意思;无力制止,可是听着头疼。也有喜欢换一换局面的,假如风儿是向着自己吹来,而且吹得带着喜气,可是这究竟是极少数的。小赵是永远察看风向的人。但是每逢他特别的喜欢,别人不免就害头疼。
他两天没露面,大家心中又打开了鼓。“小赵上哪儿啦?张大哥请客他都没到!”大家不但心中这么嘀咕着,也彼此的探问。有的更进一步的猜测:“听说市长又要换人。小赵准是又上了天津。说不定,他还许来个局长呢!”老李也许晓得,问他去。“老李,张大哥请客怎么没去?小赵也没去!”给老李一个暗示。自从吴太极免职,老李和小赵很那个。老李没说什么,大家越觉得他知道;好厉害的老李,嘴和蛤壳似的那么严紧!
小赵没影儿了,可是有人看见张大哥上科长家里去。大家有点不安。所里是没有缺的,张大哥回来就得有人出去。大家都很不满意那个顶了张大哥的人。张大哥到底是老资格;那个新来的科员懂得什么?可是他既能顶了张大哥,他的力量一定不小;张大哥未必就能再顶下他去;那么,不定谁被顶呢!
张大哥确是下了决心恢复地位,自己定好期限,一个月内要接到委任状。好吗,丢了一所房子,不赶紧抓弄抓弄还行?对于媒人的事业也开始张罗着,男人当娶,女的当聘,不然便没有人生。再说,张大哥要是放弃说媒的工作,不亚于把自己告下来——张某不行了,头发白了,没用了!这根本和谋差事有关系,被人认识为老朽无能还能找到差事?不,张大哥不能服这口气——“叫你们看看姓张的,至少还能跳动二十来年!”去看看老李,请吃饭他怎没来呢?老李是好人;够个朋友,不过,对于谋差事,老李并没有多少用处。老李都好,就是差事当得太死板,太死板。也别说,他升了头等科员,大概也有点劲,可是,别人要是有他那点学问,那笔文章,还早作了科长呢;到底是太死板。
老李没在家,张大哥和李太太谈起来,婆婆慢慢的谈得十分相投,张大哥仿佛是有点女性。李太太自从自己打了顿嘴巴之后,脸上由肿而削瘦,心里老憋着一大下子眼泪。见了张大哥好象见了叔公,把委屈都倒了出来。张大哥象慰劳前线将士似的,只夸奖她的好处,并不提老李有什么缺欠。激起她的勇气比咒骂敌人强的多。李太太的来到北平,原是张大哥的力量与主张,自然不能因为帮助李太太而说老李不好;老李要真是不好,张大哥岂不担着把她接到虎口里来的“不是”?李太太听了一片奖励自己的话,不由的高兴起来,觉得自己到底是比丈夫大着两岁,应当容让他,虽然想起丈夫的一天到晚撅着嘴,徐庶入曹营一语不发,也确是心里堵得慌。李太太决定留张大哥吃饭;张大哥决定不吃,可是觉得李太太已经受了“教育”,北平的力量!

羊肉西葫芦馅的饺子,李太太原想用以款待张大哥。大哥不肯赏脸,李太太有点失望。可是大哥刚走了不大一会儿,丁二爷来了。三句话过去,李太太抓住吃饺子的主儿。
“很好,很好,丁二爷最爱吃羊肉馅!”说着,他脱了那件不大有灵魂的夏布衫,就要去和面。
当然不能叫客人去和面,李太太拦住了他,两个孩子也抱住他的腿。他把夏布衫很郑重的又穿上,然后举了菱高高,给他们开始说他早年的故事,两个孩子对这个故事已能答对如流。
“听着,英,我从头儿说。”
“打摔碗说吧,什么碗来着?”英问。
“子孙饽饽的碗;就由这儿说吧。她一下轿子就嫌我,很嫌我!给她个下马威;哼!她——”
“她连子孙饽饽的碗都摔了!”英接了下去。
“拍,摔了!”菱的嘴慢,赶不上英,只好给找补上点形容,俩手拍了一下。
“闹吧,很闹了一场;归齐,是我算底;丁二——”
“是老实人,很老实!”因为句子简单,这回菱也赶上了。
“你们说的一点也不错,真对!”丁二爷以为英们非常的聪明。“丁二是老实人——”
英们极注意的等插嘴的机会,忽然丁二爷加了一个旁笔,“我说,英,有酒没有哇?要是没有,叫妈妈给咱们钱,咱们打点去。喝点酒,我能说得更好听!”
英和妈要来一毛钱;丁二爷挑了个大茶杯,“咱们走呀!”一齐上了街。
一出胡同东口,遇上了老李,英晃着手里的毛钱票儿喊:“爸,我们打酒去,跟妈要的一毛钱。”
老李笑了。丁二爷拉着菱,拿着茶碗,黑小子拿着一毛钱,不知为什么很可笑。
“我正给他们讲故事,想喝点酒——”
英又接了过去,“喝完了酒,讲得更好听。我们刚说到摔了——什么饽饽来着?”他拉了丁二爷夏布衫一下。
老李不笑了。他觉得他也须喝点酒。他跟着他们走,到了油酒店,他拦住了英,“上那边买去。”
进了姜店,他买了一瓶莲花白,几个桃,和两把极绿可是没很长足的莲蓬。把酒交给丁二爷。菱看准了莲蓬,非抱着不可。英没张罗着拿什么,只看着手里的一毛钱。出了店门,他奔了香瓜挑子去:“拿一毛钱的香瓜,要好的!”蹲下了,大黑眼珠围着瓜们乱转。老李过去挑了三个,又添了一毛钱,英乐得不知怎好,又拉了丁二爷一把:“二大,我也得喝点酒。”
妈妈看见大家都拿着东西回来,乐了,加劲的包饺子。菱无论如何也不放下莲蓬,谁要也不给。老李出了主意,扒在菱的耳根说了些话。菱还是不放手,可是忽然似乎明白过来,放下一把,告诉英:“别动菱绿——”说不上这些绿玩艺叫什么。然后抱着一把儿,鼓着肚子走了。一出屋门:“马婶——给你这绿——”马婶跑出来,“给我送来的,菱?”
“爸说给婶这绿——”还抱着不肯放手。
“留着给菱吃吧。婶不要。”马婶笑着。
菱眨巴了半天眼睛,又把莲蓬抱回来了。
全院的人忽然的都笑了,只有李太太在厨房里不知怎回事。老李已把瓜洗了一个,给菱一大块,算是把“绿——”换过了来。他拿着莲蓬出来,马老太太也在屋门口笑呢。他左右看了看,心中一狠,还是送到东边去,马婶笑着接了过去。马老太太发了话:“留着给孩子们吃吧!”老李答了句:“还有呢。”彼此都笑着。他心中十二分痛快。
“你们喝酒吧,饺子就得。”李太太也很喜欢,看着她创造的那群白饺子,好象一群吃圆了肚子的小白猫。
英和菱拿着瓜,和妈要了块生面,一边吃瓜一边捏小鸡玩。
老李和丁二爷喝着酒,丁二爷的夏布衫还不肯脱。老李还没喝多少,脸已经红了,头上一劲儿冒汗。丁二爷喝过了三杯,嘴唇哆嗦上了,咽了好几口气才说上话来:
“李先生,李先生,事情办妥了,敢情很容易,很容易!李先生,原来事情就怕办,一办也不见得准不成。”
老李猜出是什么事,他看看丁二爷,那件夏布大衫好象忽然变得洁白发光。“原来事情就怕办”这几个字在他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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