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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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古人都懂的,他们常说的某人与某人游就是交友之意。这些公子哪一位不是善于交游的呢!
我们对《史记?游侠列传》、《汉书?游侠传》所入选的游侠事迹一分析,便可知他们的最大公约数就是善于交游、有人追随(这是善于交游的结果)。《史记》写的游侠有(只说有传记的)朱家、田仲、剧孟、郭解;《汉书》中有朱家、田仲、剧孟、郭解、万章、楼护、陈遵、原涉等。史书中很少写到这些人物“武”的行为。特别是《汉书》中的楼护、陈遵、原涉,都是取得了政治地位的高官。他们都生活在王莽当权时,其共同点是“好交游”,朋友很多。当时王姓的五位诸侯争名斗胜,互不相让,但他们都与楼护有着良好的关系。楼护母死,“送葬者致车二三千辆,闾里歌之曰:‘五侯治丧楼君卿’”。陈遵以好客闻名于世。他请客饮酒不许逃席,不仅关闭大门,连客人车子车辖都要拔下来,扔在井中。说他们是“侠”,主要指他们都善于交友,并有着相当多的支持者。
我们从反对游侠的声音中也可以看出“侠”的特点在交游。东汉史学家荀悦反对游士、游侠。他在《前汉纪》中概括游侠时,说了三点:“立气势,作威福,结私交以立强于世者,谓之游侠”。游侠之所以能够作威作福、树起威势的根本在于“结私交”。他还说这些游侠:
饰华废实,竞趋时利,简父兄之尊,而崇宾客之礼,薄骨肉之恩,而笃朋友之爱,忘修身之道,而求众人之誉,割衣食之业,以供飨宴之好,苞苴盈于门庭,聘问交于道路,书记繁于公文,私务众于官事,于是流俗成矣,而正道坏矣。
这些游侠追赶时髦、时利,不顾及家族的利益,不尊敬父兄和骨肉之情,整天与朋友宾客待在一起。他们不注重修养,追求世俗的名誉;他们与朋友宾客吃吃喝喝、搞物质拉拢,花去自己的家业。荀悦所反对的游侠也是以好交游为特征,他认为这种交游不仅在思想意识上排斥儒家所宣扬的保护宗族宗法的思想观念,而且也在经济上损害、破坏着宗法宗族制度的物质基础。
当然,韩非的“侠以武犯禁”并没有错,“侠”有了追随者,势力大了,对于既定的规范和最高统治者的权威就会有不买账的现象出现。他们或者为了公益或者为了私利,不免与现存政权发生冲突。这种冲突在专制体制下,只能是暴力的。
后世所称的“侠”,虽然武侠占了主流地位,但是这种热心于公共事务、公益、长于联谊、善于交友的侠风仍然保留着。那种没有朋友、不顾及他人的人们,不论有多么高超的武功,也为侠客所不齿,甚至不被人们称之为“侠”。而那些并没有什么武艺,可是极喜交游,朋友遍天下的人们,也会被称之为“侠”。这些人的共同点,就是喜欢交接朋友,有众多的士人相辅助。这就使我们对单纯地以“武士”来解释“侠”提出了疑义。
在战国时,游侠与游士是很难分开的。在那时,“士”已经是个模糊概念,只要不务农,不经商,不以其他方式出卖劳动力,又有一定的特长,都可以称作“士”。如果再具有了侠的品格,就可以称作游侠。然而除了“四公子”等贵族之侠外,“古布衣之侠,靡得而闻已”,可能他们没有特别突出的表现吧。
◎自命为社会良心的游侠(4)
3“侠”是人们对生活的一种选择
游侠最为活跃的时期是在西汉初中叶,当然,这与史书对这个时期的游侠活动有充分的记载有关,但更重要的是,先秦贵族精神没有消失殆尽,西汉初专制统治也较秦朝松动,游侠有一定的活动空间。如果说在秦代游侠是处于地下状态的话,汉代则上升到半地下状态,所以才引起舆论和史官的关注。
如果我们对《史记》、《汉书》中关于汉代游侠的记载加以分析,可以看出游侠的确是脱离了主流社会秩序的人群。他们在士、农、工、商之外,不治产业,不属于民;又常常破坏法律,拯危救难,阻挠统治阶级意志的贯彻执行,这说明他们不依附统治者。因此,总的来说,皇权专制统治阶级对游侠是采取取缔和打压政策的。
游侠不是来源某个特定的社会阶层,任何人只要向往游侠,并按照传统对游侠的规定去做,就有可能成为游侠。有贵族之侠,如战国“四公子”,是公认的侠;东汉末年“四世三公”的袁绍、袁术也都“好游侠”,有侠风;东汉河内太守王匡“轻财好施,以任侠闻”;陈留太守张邈以侠气闻名天下,振穷救急,倾家无爱,由此,士多归之;另外,“布衣之侠”也不在少数,东汉末的许多出身下层的名人,喜欢交游,与侠客往来,如刘备(家庭贫困,与母贩履织席为业)、甘宁(出身小吏)、姜维(出身小吏)等等;至于一些家中富有的少年,倾心游侠、竭力模仿的更是数不胜数。
游侠存在的条件是中央集权还没有高度发展的时期,也就是统治者对游侠的取缔还不太严厉的时候。因为游侠与游士、游民不同,他们不是由社会地位和生活状况决定的,而是一些人自觉选取的一种生活态度。这些人不去做游侠,也不是不能生活下去了,甚至可能生活得更好。他们去做游侠,为的是满足精神上的追求,就像堂?吉诃德一样(当然不像堂?吉诃德那样荒唐),是一些受了古代游侠传统的影响,自动脱离社会秩序的人们。他们被理想化的游侠生活迷住了。读《史记?游侠列传》,确实令人向往,对于热血的青年尤其是这样。这往往与人性中尚武习性和对超凡力量的崇拜有关。
古代游侠的流风余韵尚未泯灭,因此有些人,特别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或有一定叛逆精神的人们,便学做游侠。他们对平庸的生活不满,追求不平凡的人生或更有意义的生活。华夏民族又是少有强烈宗教信仰的民族,儒家教养又是循规蹈矩的。那些追求不平凡的人们的眼光便集中到侠上。如果这些青年采取的生活方式,与古代的游侠品格有某种程度的契合的话,人们便称他们为“侠”或说他们“有侠风”。如果他们再喜欢遨游天下,便是游侠了。汉代的侠流动性增大了,特别是出身平民社会的侠。如果一旦厌倦了这种生活,还可以改弦更张。只要你没有加入有约束力的秘密地下组织,东汉就有了秘密组织,《前汉纪》卷二六记“长安中群辈杀吏,受命报仇。相与探丸为号。赤丸杀武吏,黑丸杀文吏,白丸主治丧。城中暮烟起,剽劫行者,死伤扑道。”就不必像武侠小说写的那样还需要“金盆洗手”,才能回到主流社会来。
4游侠品格与生活的独特性
①司马迁笔下的游侠
那么,什么是游侠独特的生活方式和思想品格呢?这些在《史记?游侠列传》中有很具体的描述。作者说:
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
这包括了:
(1)勇于帮助他人解决困难,主动去拯救在生死边缘的人们,不怕死,而且不求回报。
(2)为了拯救困厄中的人们,不怕触犯法律和世俗的道德观念。
(3)说话算话,言而有信,一诺千金,救人要救彻底。
◎自命为社会良心的游侠(5)
(4)不逞强,不自我炫耀,作默默无闻的奉献,也就是司马迁在另一处所说的“其私义廉洁退让”。
这四条也是后世公认的游侠们所应必备的道德品质,这些品质的核心是为他的和反主流的。为了他人,其实就是古代贵族因为管理公共事务而形成的爱管与自己不相干事情的习惯的延伸。为此他们不怕与占主流地位的势力或制度对抗,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在皇权专制严酷统治的黑暗王国里,游侠是人们企盼的一线光明。游侠的为他和反主流又非逞一时之快,他们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此尽管游侠为别人做了很多,但从不期盼回报,他们不逞强、不炫耀,言必行,行必果,这是何等成熟的人格!
《史记》所描写的汉代游侠朱家、郭解等人的行为都充分体现出这四条。由于具备这种高尚的人格,也就受到普通人的爱戴,朋友遍天下,极具号召力。游侠敢于去铲民间的不平,在统治阶级看来这是代他们行权,长久如此则“国将不国”。游侠敢于对抗现行体制,更是皇权专制统治者嫉恶游侠的根本原因。汉代最有侠之品格的郭解最后被灭族,可见统治者对游侠憎恨之深。然而“天下无贤不肖,知与不知,皆慕其声,言侠者皆引以为名”。朝廷与民间的评价是这样的不同。
自从司马迁热情讴歌了游侠之后,对后世诗文作家有所启示,这些“为他的”、“反主流”的精神也激励着具有浪漫激情的诗人,然而现实生活中像司马迁笔下的游侠少了,他们便把目光投向历史,一些被司马迁写过的刺客,由于他们的反暴政意义,被后人看作了游侠,其中最典型的是荆轲。陶渊明《咏荆轲》说得最明确,左思的《咏史》写得最好:
荆轲饮燕市,酒酣气益震。哀歌和渐离,谓若旁无人。虽无壮士节,与世亦殊伦。高盼邈四海,豪贵何足陈。贵者虽自贵,视之若埃尘。贱者虽自贱,重之若千钧。
自汉灭秦,特别是贾谊的《过秦论》问世后,秦便是暴政的象征,抗秦便是救民众于水火。荆轲在司马迁眼中只是个刺客,在后世人们的想象中,其意义有所提升。在左思眼中,荆轲不仅敢于除强抗暴,而且他还是个蔑视权贵、以布衣自重的平民游侠。唐代李白的《侠客行》也属于这类作品。这首诗把《游侠列传》所列游侠种种的美好品格统统用富于激情的诗句把它们张扬开来: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一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上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煊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杀人报仇,解危救难,事成不求报,深藏不令人知;为人重然诺,为报答知己,不惜牺牲生命;为了实现社会正义,一往无前,给当代与后世留下光辉的榜样。他们是谁?不是朱亥,也不是侯嬴,更非信陵君,他们是李白想象中的平民侠客,是司马迁想写,但“靡得而闻已”的布衣之侠。作为诗人的李白通过艺术的想象,把他们创造出来了。
这些人是黑暗王国中的一线光明,简直就是我们现在常说的“社会良心”。像这样的用诗的眼光和感情去看待和讴歌游侠的作品,在唐代诗歌中还有一些,如李白的《结客少年场行》、李嶷的《少年行》等都是,它们对后世颇有感染力,然而很难与现实中的游侠对号。
②另一种“为他”的游侠
游侠是黑暗如磐的专制社会的亮点,因此,能激起有正义感人们的豪情,起而效之。受过良好教育的青年对游侠知之较多,但他们绝大多数是上层人士,缺少反抗主流的动力,于是,他们为游侠生活开拓了另一个领域——武装报国。相对司马迁啧啧歌颂的游侠来说,这可以说是另类游侠,如东汉末年曹植的《白马篇》有名句云:
◎自命为社会良心的游侠(6)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长驱蹈匈奴,左顾陵鲜卑。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在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这首诗不仅表达了自己的向往——建立功业的理想;还宣泄了郁积于胸中的慷慨不平之气。这种作品的题材可以说是一种全新的题材,是过去的文学作品中很少涉及的。在国家危难、外族入侵与平时保卫边疆的战斗生涯里,对于读者有鼓舞作用。这首诗也确是好诗,但诗人所写的已经不是司马迁所说的“不轨由正义”、“赴士之阸困”与主流社会相对抗的游侠了;他写的是报国之士(实际上报的是曹植父兄所建立的王朝),但却顶着“游侠”之名,我们只好说他是另类“游侠”,因为这种游侠还有某种程度的“为他”性质。以后这类作品成为一个套路,用“游侠”这个激动人心的名称表彰那些以身许国、建立功勋的少年志士。如鲍照的《拟古诗》(幽并重骑射)、王维的《夷门歌》(七雄雄雌犹未分)、《陇头吟》(长安少年游侠客)、崔颢的《古游侠呈军中诸将》(少年负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