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山月-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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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老夫人脸上的惊慌也早已收起，神色如常地轻啜着茶水，却是不说话。
纳兰福瑞心知此番相见，怕不会顺利，当下也是端着茶，不发一语。
纳兰看着那人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唇角抿得死紧。
华容公主自是不在乎他人的眼光，支撑着她青灯古佛岁月的惟一念想，此时活生生地立于眼前。
她只能强抑住冲上前去的冲动，二十几年了，她早已失去了拥抱儿子的资格。他很好，健壮的体魄，和睦的家庭，若不是此番纳兰王爷的一封书信给她庇护他的理由，她又怎么敢千里迢迢地回到这里！
能看他一眼，就够了。
只是怎么看，似乎都看不够似的呵！眼里有泪，她眨了又眨，不舍得错过他脸上的每一个神情。
时间，在慢慢地流逝着，厅里，依旧地无声无息。
终于，纳兰福瑞的一声轻咳打破了沉默。
“我们此番到这，不过就是为了见一见穆虎，一来，我这个老头子当了这么久的老丈人却还没有见过自家女婿，冒昧前来就是讨他一句“爹爹”来的，二来呢，宫里的这个主子想见故人，我看着多捎上一个人也没什么大碍就让人来了，三来呢，冲的是你们寨子里刚发现的宝贝，这好东西人人都贪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就是想自己来，也得问问人家皇帝老儿答不答应。”他喝了口茶，又环视了下在场人，果然，莽山的人越听着脸色便越发地难看，他倒也不生气，这事儿落他头上也不见得高兴，“不过，既然大家都是亲戚，这事儿自然也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合着皇帝老爷子总不能跟自家外甥一般见识吧。”
穆虎上前，正要张口之际，纳兰福瑞手一摆：“年轻人，你这一声爹爹别急着叫，到底血浓于水，唤声娘亲，不为过吧。”
“纳兰王爷，别为难他了，我总不过是来看一看他，这就够了。”华容公主见穆虎脸色难看，连忙出声，只是这番好意却并不见得穆虎领情。他别过头，却再没有张口。
“既然是皇亲贵胄的，我们这山野人家本是高攀不起，不过这亲倒是结着呢，依王爷看，该做何处理呢？”穆老夫人心似明镜，夫君早已西去，华容此来不过是看儿子的，都是为人母的，她该是要大度一些，只是这纳兰与穆虎的亲事此番做不做得数，却是当务之急。
她出身江湖，本没有高低之见，只是皇家人做事惯常不懂体谅人心，怕就怕这纳兰也学华容般只是来做别的话，那穆虎又当如何自处？
“我这闲散王爷倒是好说话，婚姻大事也自是闺女说了算，她愿留便留，愿走便走。”纳兰福瑞见亲家母话里倒不似对闺女全无情意，心里倒是舒坦了些，话也就婉转了许多。

第　117　章

一时间，全数的视线便又都绕在纳兰的身上，呼吸似乎都显得有些困难。
她不看旁人，只盯着一人瞧，而那人，眸子深沉，依旧是一双要人命的眼眸。
她不发一语，也未说愿与不愿，心里，依稀是希望那人能开口，只要他一开口，似乎这一切的辛苦纠结便都有了解脱。
穆扬是何等人物，自是明白此中要害，用手肘捅了捅木头的腰，这阵势，木头开口一留，便是板上钉钉，即使她是王府千金。
场面，一时无声。
也许，再等下去，也只是徒劳，自己一味强求而来，情之一字，果然半点勉强不得！撇过头，越发觉得自己可笑地紧。
“算了，我们会看着办的。”不再看那人一眼，怕会抑不住心绪，这趟能让华容公主进山，事情已是妥了一大半，圣谕在手，莽山的人再怎么折腾也都出不了差池，于她，也算是功德圆满了。“娘，只是那圣谕”
“圣谕自是要留着了，难得的护身符，不用岂不可惜。”穆扬半是玩笑地插话，真要寻着条金矿，难免会引来有心之人，有了这个护身符，明枪暗箭的，倒真是无需多虑了。若有所思地看向纳兰，想不到她竟能做到这个地步，看来，是真心为了穆家着想，只是不知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切，娘和木头该如何自处了。
穆老夫人心下不愿，但这事毕竟关系太大，那华容欠穆虎的，只能看穆虎的态度了。穆老夫人看向穆虎，见他只是冷着一张脸，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她叹了口气，这事便就这般定下了。
纳兰见状，便连忙从华容公主那讨来那道圣谕，小心地交至穆老夫人手里。
“好了，我们走吧。”华容公主是何等样人，这趟能看他一眼便已足慰余生，她的出现已经引起了一些麻烦，再待下去徒惹人嫌而已。
纳兰福瑞的脸崩得死紧的，若是可以，他还真想把这个女婿给休掉，这半天功夫，一声爹也没叫，倒是把他晾得干净！
纳兰扶过公主，看着爹拂袖而去，却是无法。
穆老夫人一路送到门口，直到公主和纳兰王爷都上了车，这才招手唤来纳兰。
“媳妇儿，你要记得你是过了门的穆家人。别的我也老了说不上话了，你们看着办吧。”这一天下来，她是真的有些累了。说罢，穆老夫人便转身往府里走。
穆扬和裴叶倒是还留在门口，却也是不知能说些什么。
年已过；春却似乎迟迟不到。
纳兰眼里已似有波光，她只是想不到，能出口挽留自己的，是一向并不待见的婆婆。而边上那人自始至终还是没有开口。
其实她并不奢求，她只是希望能在这个世外桃源找到一个归宿，那人只需要看到她的好，不会去介意她身后的纳兰王府，可显然，她还是错了，曾经一度以为那么接近的幸福，依旧在她的出身面前消逝得无影无踪！
逃，原来还是逃不出的，一年前的林家酒肆，一年后的莽山寨子，她，终究只能带着她的出身注定无法圆满。
没有哪一刻，脑子空空，心也空空，绝望与宿命般的无助感再次袭来，罢了，强求何益！
回头朝身后众人一笑，便再头也不回上了马。不曾拥有何来可惜，那些原就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当断则断，她已经拖泥带水够久了，无论对错，起码也要让仅剩的尊严有个小小的地方安放。
她，不奢求了还不行么？
心至此，虽有些发空却不再窒息般地无望，也许，她该学学华容公主！
日头西斜，穆虎一人独立，该来的不该来的，该走的不该走的，于这一刻也都走得干净了，这一日，他有生以来所有的愤怒与不甘、不舍与后悔，全都咽回了肚里，一句不说。
懂事后，他便知道，娘亲不是自己的生身母亲，把他带来这个人世的女人是爹一生无法触碰的伤痛，甚至于看到他的时候，爹爹总不是那么自如，可是，他还是像穆扬一样，得到娘亲的悉心照料，他很容易知足，娘亲给了他一个家，即使在那间小石屋里见到那个抛弃他的女人的画像，他依旧没有怨恨，自然也就没有了期待。
成年后，习武及至执掌莽山，他总是波澜不兴地过着日子，即使是成全叶子和穆扬，他也很快能够释怀。
成亲，有了一个自己的家，慢慢地，直到年前，他发现他已把自己带回的女人放在了心里，他一直不安地等待着她的归期，甚至于，他想到了放弃那个金矿。
可是，她回来了。
带着她的爹爹，生他的女人。
在寨外，他有那么一度他勒住了照雷，想着能离她再近一点。可是在府前，当那个男人唤她青音时，他知道，什么是被欺骗后的愤怒！
一直以来，他隐约地能知道她不会只是个丫环，可是，当真相呈现在他眼前的时候，还是那么明晰地感到了愤怒。
他以为，他会是离她最近的人。他以为，他是个很少情绪的人。可是，那一刻，他只觉得可笑，可笑自己的自以为是。
当众人等待她的答案的时候，穆扬的示意他收到了，可他选择了漠视，尤其是在那个高高在上的生身女人的跟前，他的女人，何时还有了选择可以离开的机会？
那样的选择带给他的，是羞辱！
然后，她走了。
他在人群的后面，看着她策马扬鞭，看着她头也不回。
他的不知好歹，他知道，她给了他机会，但那时那地，他接受不来。
在她离开之后，人群也都散了，只余他还在原地。
许久，许久。
只是不想回房而已，他这般想着。

第　118　章

一路上，尘土轻扬，渐渐地，莽山已在身后。
一如，她离他的距离，一如，她覆水难收的一年光阴，一如，她支离破碎的心绪，通通，都已在了身后。
抬望眼，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稳稳地走着，她却是知道的，留下她一个要面对的局面，该是怎样的难以收拾，起码在此刻，她不想面对怒气已然形于外的爹，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高高在上的华容公主。
逃吧，她不是惯常于逃吗？虽然，只不过是原地踏步，但终究饶过一时的自己。
幸好，孙掌柜的有来。思于此，扬鞭上前，在孙掌柜的耳畔，如是私语，而后，在孙掌柜的默许下，一人反向。
她知道，孙掌柜必会以为她又回了莽山，她的委屈和将就，也必定会让爹也如此以为着，而爹，在盛怒之下，也必定会把这个不争气的女儿丢在这千里外的地方自生自灭着。
如是想着，想笑，却有泪夺眶而出。
从小，她就不想让爱她的爹爹失望，可如今，一步行错，步步皆错，于此刻，便也只能把老父放在一旁，她需要一个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疗伤！
当夜色临近，她的视线里，便能见到不远处的灯火。
这个地方，小时她便来过的。
一个离喜来镇颇近的地方。在奉京与喜来镇之间，一个纳兰家的触脚不愿延伸到的偏远小镇。
这是个陌生，却透着一股她心向往之的庸懒的地方。
一个临街的小店，门还开着。
她走了进去，便见着那个女子。
一身绯色锦裳，不似此处朴素的女子。
“明熙。”纳兰笑着，两年多不见，这女人依旧的风华绝代。
“你怎么来了？”名唤明熙的女子，袅袅娜娜地走近，拉过她的手，“这天都快黑了，就算长得不如我吧，也总是要小心些。”
“这不到了嘛。”纳兰看着店里的伙计跑到门外把她的马牵走，这才又回头对上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我想在你这歇歇。”
“歇歇就歇歇，我还怕你还不上钱不成？”明熙把她往楼上带，“你呀，就住在我隔壁吧。”
“还真别说，我身上一个子儿都没带。”纳兰嘴角兀自带着笑，那丝丝苦意却是半点也瞒不过明熙的眼。
“你这丫头，还真真给我见了外了吧。快进屋歇吧，待会儿我让人给你送吃和换洗的，洗澡水待会也就来了，你先洗洗，没事，不出来见人也行的。“
二楼尽头处，一间是明熙的，旁边空出来的，明熙推开了门，把她拉了进去。
交待妥了，给了她颊边一个吻，便笑着帮她带上了门。
这，便是解语的明熙，不问缘由，可以给她一个栖身之所，不用，面对那些或怜惜、或不屑的种种眼光。
与明熙，她一直相信是缘份，那日随十三骑出来选店址，无意中来到了这家店，虽然已经决定不在这里设分店，便是因为遇见恰巧被伙计卷走家当又遇上房主上门催款的明熙，她用了自己的银子，帮着明熙干脆买下了店面，于此后，一年多的时光，她总能收到明熙寄来的钱款，借的款早已两清，却在一来一往之间，无意，让她有了一个可供躲避的地方，这世上，冥冥之中，缘深浅续断必也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
一夜，无梦到天明。

第　119　章

这里，离奉天近了些，离莽山便又远了些，在这近与远之间，她终是放任自己沉睡了一夜。
自古，情之一字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不该在远走莽山后，还心存了一丝侥幸，以为终可以与那男子在天之隅举案齐眉。
有裴叶在前，他的心里又岂是那么快地容地下她？
是她想错了他，他原就是一个看起来便一条道走到黑的人，纵是心里发苦，可也是自找的，如是这般想着，于无法自苦处换得一丝心安。
她努力过了，碰了壁，摸摸鼻子转身的潇洒总该有的罢！
环顾四周，极简单素雅的房间，与明熙的张扬是那么的不同。
拥着被，又发了一会儿呆，这才起了身。
明熙正在柜台后百无聊赖发着呆，见她下来，便赶紧起身绕过柜台。
“怎么样，休息得还好吧？”明熙仰着头，看着纳兰拾级而下，已急不可待地发问。
“一觉到天亮。”纳兰笑着，神色间已不复昨日的灰败，明熙自然看得出来，待她下得楼来，便唤过跑堂的去盛饭。
“这样就对了，跟什么过不支都别跟自己过不去。”掸了掸椅子，纳兰坐下，一点都不意外明熙的嘟囔。
这女子要不是离经叛道的主，天下恐怕便都是贤妻良妇。
一碗清粥很快地上桌，纳兰谢过跑堂的，见明熙已吃将起来，这才低头就碗。
两碟小菜，虽不精致，但不知为何，胃口竟是大开，她用了两碗才停下筷。
两人用过早饭，明熙前头带路，说是让她见见这周遭的山山水水。
因是关口要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