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度梅-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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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讲城中之事,且说那和番行路之人。一路上,卢杞的号令森严,把那些脚夫催得叫苦连天,哭声震野,非止一日,也是那些脚夫,否去泰来,那一日来到交界的地方,那卢杞奸贼向着党公说道:“老夫要分路进京交旨。年兄送杏元到关交待,议了二国和好,方可回朝。”党公说道:“老夫在此不送了。”
不言卢杞进京交旨,且说一路行人,取路往边关而来。那些脚夫回禀党公说道:“小姐们一路上辛苦,暂住两日,歇一歇再走。”党公依允,与梅璧、春生道:“老夫看着脚夫,似铁打的汉子,尚且如此,何况女流乎?明日到了外国,这些柔弱的女子,多应是死。”梅璧答应道:“正是。这都是奸贼伤天害理,断送了许多的性命。”再说那众脚夫歇息了两天,又起程而行,虽不比卢杞那样催促,却也不敢停留。
那日,正往前走,忽见前面一座城池,隐隐城中现出一座高楼。杏元小姐在那香车中看见,便问众脚夫道:“前面是什么城池?那座高台,是何名色?”脚夫禀道:“启贵人得知,前面是河北邯郸城县池;那座高台名曰重台,就是汉光武相会姚期,棒打重台的地方。”
杏元小姐听得脚夫说了备细,在香车里叫表兄梅璧走上前来,问道:“贤妹,愚兄在此,有何吩咐?”杏元道:“烦兄长回禀党公,在此住歇一日。”梅璧将小姐所说之话向党公禀明,党公道:“既是小姐要住一天,老夫吩咐地方官打扫公馆伺候。”梅璧道:“多谢年伯了。”回转身来,又与小姐告知党年伯依允。党公随后即差人谕知邯郸县官闻知。县官闻是钦差的钧旨,即差衙役打扫公馆,通知文武官员,在十里长亭候接。
直至临晚,党公一行人方到,县主叩见,迎接进城。杏元小姐与众女子在公馆内居住,党公与二生在外居住,各官方辞回转署内。一夜晚景不提。
次日早晨,杏元小姐传与知县,预备香案,在重台上要遥拜家乡,县主听了,一一准备停当。不一时,杏元小姐与众女子俱上香车、小轿,党公与二生乘马相随,缓步而行,来至重台。寺中僧人,早在山门外迎接。来至大厅,香烛俱已备齐,请小姐下了香车,参佛拜像。众女子俱已拜毕。杏元小姐道:“重台上香烛,可曾备好否?”执事人回道:“香烛齐备多时,请贵人拈香。”
于是,杏元小姐吩咐众女子道:“列位姊姊,暂且少坐片时,待奴家拜过家乡,列位再上台来。”党公在台下等候。小姐同了梅璧、春生步上台来,走进了亭子,便问梅璧道:“家乡在哪一方?”梅璧道:“贤妹要拜家乡,可向东南遥拜。”小姐走上前去,向东南深深下拜道:“爹娘在家,知道孩儿在此拜望吗?”
拜罢,站起身来,望梅璧,不觉两眼流泪,碍着春生在旁,不好说话。忽然心生一计,叫兄弟道:“你可下去,叫那些女子上来。”春生心中早已知道明白,暗想道:“他二人要说离别之苦,碍着我在此,不好说话,她不便开口。就此下去,多过一会,让他二人多谈谈离别之苦。”于是,步出亭子下台去了。
杏元小姐见四顾无人,泪盈盈向着梅良玉说道:“郎君,你有什么言语?在此没人之际,说与妻子知道,也是我二人枉有夫妻之名,而没夫妻之实。今日若错过了此地,前面没有说话之所了。”梅良玉哭哭啼啼,上前说道:“小姐拜揖!”杏元道:“郎君,这是什么时候,你还讲什么拜揖?有些什么话,请说!”
那梅公子二目汪汪,叹了一口气,说道:“小生没有什么话说,只是自恨身轻福薄,不能消受小姐,以效连理之枝,共谐鱼水之欢。只尽心上一点痴情,终身不娶,以报小姐、岳父、岳母知遇之恩。至于小姐此去到那外国之邦,是为后为妃,切勿以小生为念。就是卑人送小姐到那外邦之国,两下分离之后,叫我如何割舍?少不得我这苦命也要丧于九泉之下。”
杏元闻言,止不住泪,一把扯住梅璧的手,放声大哭,说道:“郎君此言差矣!奉父母之命,把奴家终身许配于你,我生是梅家人,死是梅门鬼。明日到沙漠之地,拼死一命,以谢郎君。岂肯失身于鞑靼?况圣人有云:‘女子立一名,重如泰山;失一名,轻如鸿毛。’奴家怎肯忘廉耻,使我父亲遗臭于万世!郎君千万勿存别意。你乃堂堂男子,世代书香,公公被奸臣暗害,天必昭鉴。自古道:‘人逢大难,必有好处。’权且在我爹娘家耐心攻书,倘得名登金榜,也与你爹娘报仇。”
二人说得情惨之处,便双双相抱,痛哭不止。杏元小姐哭哭啼啼,伸着手,在头上取了一只玉蟹金钗,双手递与良玉道:“此钗是你妻所最心爱之物。将此钗送与郎君收下,日后你妻子亡后,郎君若思念之时,可将此钗看看,如同见你妻子一般。”又哭说道:“郎君异日幸得功名成就,毋忘你妻子在此重台,与郎君分手之言。”口中随念一绝句道:
夫妻南北隔天遥,愿尔蟾宫着锦貂。
阻隔姻缘华夏界,双双难得渡兰桥。
梅良玉接过那钗子,也不及细看,哭哭啼啼地就把头上的巾儿一起,藏入发内。便说道:“卑人今日承蒙小姐雅爱,将玉钗留赠,感恩非浅。从此一别,真正是活活分离,小生受钗无报,亦有鄙言一绝,以记后日之事。”因吟道:
马上驼鞍路途遥,永辞中土服胡貂。
界河相隔情难叙,怎得双双渡鹊桥。
吟罢,杏元小姐与梅公子哭泣多时。见春生与众女子上来,二人只得忍住了眼泪,止住了悲声。于是,春生同众女子到来。那些众女子,都上前来拜望过家乡,四散观看些野景。春生偷看他二人,只见:
愁恨千端一片心,逡巡暗处尚沉吟,
想思难诉离情苦,千古人闻亦泪淋。
话说杏元小姐,见众女子俱已拜过,于是,一同下了重台,上了香车、小轿。党公与二生护从在后,迤逦回至公馆,安歇一宵。次日党公传谕起程,城的官员相送,不待言矣!单讲这一起人,那日正行之时,忽然见对面一骑飞奔前来,不知有什么话说?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雁门关夫妻哭别
苏武庙主仆叹忠
词云:
奸谋毒害人间晓,为着睚眦必报,平空控出和番稿,那怕你情浓好。兽面狼心,惯把才子佳人赚倒,拆散鸳鸯,夫弟归南,马儿北去了。
诗曰:
夫妻情深载五伦,况兼骨肉又同亲。
自知永别无由会,岂不凄惨拭泪频。
话说那报马来到党公面前,慌忙弃蹬离鞍,在道旁跪下禀道:“小的乃是边廷旗牌。”叩了头,即上马跟在党公后面,慢慢而行。党公道:“你老爷姓什么?是几时到任的?关外鞑靼消息如何?你本官预备了大米饭食吗?”那旗牌禀道:“大人听禀,本官姓秦名泰,半月前方到任的。关内因兵部袁老爷亡后,大米被外国劫抢殆尽,目下,连兵丁尚缺粮,哪里预备?自秦老爷到任之后,就与外国连和,分了地界,说有陈小姐出关议和。那沙陀国的国主,已差了五个官长,在关外巡环。又派下许多士卒,在关外等候,服侍贵人。”于是,在怀内取出一个纸条来,递与党公。党公接过来一看,只见写着那五个官长的名字,是应天时、合地利、得人和、能安邦、必定国等。
党公问道:“此处离关还有多少里程?”那旗牌官禀道,“此处到关还有四十里路呢!”党公说:“如此你先行到关,报与你本官知道。说我多多拜上,准备公馆,晚间贵人进关;着他传与狼主知道,三日后准备恭送贵人,不可有误。”旗牌答应:“小人领命。”将马带至路旁,欠身禀道:“小人先行了。”把马加上两鞭,那马如飞云掣电的一般回去了,回关禀报不提。
再说党公与二生拥护香车,那天日已平西方到。只见秦泰总兵,领众官员在郊外接住,一齐进关。公馆早已准备停当,于是,一齐进了公馆住下。党公与二生说道:“代老夫迎他一迎。”二人领命,一齐站起身来,接将出来。秦总兵已下了轿,与二生逊让多时,遂一同步入大厅。党公在滴水砃前接着道:“方才郊外已曾见过,又劳贵镇到此,不知有何见谕?”秦泰打躬欠身说道:“大人驾临兹土,又有左右护送贵人,下官无以为敬,聊备一酌,以为下官敬意。”党公道:“如此,又多谢贵镇了。”
于是,秦泰与党公行了一个师生之礼,又问道:“此二位是何人?”党公道:“此位乃是贵人的胞弟,此位乃是贵人的表兄。”那秦泰闻言,上前曲背躬身道:“下官方才不知二位公子,多有得罪。”于是,行了礼,方才着人摆下酒席,四人入座。饮酒之间,秦泰道:“下官请教大人,和番之事,乃汉季懦弱之时所为,当今如何效之?”党公道:“贵镇既知忠君爱国之心,必有成材之用,不待老夫明言,而贵镇即知主事之人矣!”党公说毕,仰面哈哈大笑。秦泰心中自明白,不敢再说。于是,大家一齐略饮几杯,起身致谢。秦总兵也不敢失礼,告辞起身去了。
再说党公见秦泰去后,不知想什么事,拈着颔下一部银髯,笑个不止。于是,没多一会,一手挽住良玉,一手挽住春生,往卧房中来。口中说道:“二位贤侄,方才那秦泰的心迹如何?”二生应道:“据小侄们看来,不过是世态炎凉之辈。”党公笑道:“足见二位贤侄大有眼力,方是祖先的遗风。”于是,三人又谈了些闲话,方才就寝。
光阴易过,次早又是第三日了。只听得外面炮声震天,金鼓齐鸣,守关的禀知秦泰。秦泰至公馆催促道:“关外官长,迎接贵人。”党公答应:“知道了。”于是,着人请出杏元小姐同众女子。杏元小姐来到面前,哭道:“老年伯请上,待侄女儿拜谢一路上扶持之恩。”于是,拜将下去。党公一见,止不住流下泪来,一把扯住道:“请起。老大不是保留贤侄女,真乃一世之罪人,何恩之有?”小姐拜毕起身,又与良玉、春生拜别。三人哭哭啼啼,依依不舍之情,令人无不下泪。只见秦总兵又来催促道:“关外士卒等得性急,快请贵人出关。”
党公劝住三人哭泣之声,请小姐更换服色。杏元流泪对着秦泰道:“大人,我欲与大人借一香案,拜谢君恩,方可换装。”
秦泰答应,吩咐速备香案,一刻功夫,香案俱已完备。小姐上前来拜谢皇恩,转身又往家乡遥拜父母。起身回后,众人收过了香案。不一时,杏元小姐与众女子走上前来。党公与二生抬头一看,见都是换了异样的宫妆,各样的服色,俱呜咽而泣。
杏元小姐扯住良玉、春生痛哭一常只见众女子口中吟道:“只在路途拜家乡,垂练乌云换粉妆,丢下高堂谁侍奉,未适儿大惨更伤。中原大国我无分,薄命相招在女娘,从来未睹国外路,岂知今日离南方!”众女子吟罢,放声大哭。杏元小姐吩咐翠环把中原衣服换了。良玉与春生把杏元送上香车,二人步随在后,一路上哀哀惨惨,哭哭啼啼。大众跟随在后,党公与秦泰也跟随在后。至关外抬头一看,只见旌旗招展,刀枪密布,情景好生凄惨。只见许多番女,跪在车后,五个官长,跪在车左,俱一起磕头道:“士卒们奉狼主之命,迎接娘娘的。”
杏元小姐下了香车,望着二人哭道:“表兄、兄弟,你二人同伴,早些回去,多多拜上爹爹母亲,不要思念着我。但愿二人早登金榜,那时替我报仇泄恨。把那奸贼碎尸万段,方消我心中之恨。”放声大哭。只见胡卒牵过一匹玉面花鬃马来,禀道:“请娘娘上马。”那杏元小姐硬着心肠,含着眼泪,把一双小小的云头战靴,早踏在那马蹬里面。
那个番方用手挽扶,只见杏元小姐骂道:“你这个无知的狗头,谁要你扶着!”那小番爬伏在地,心中想道:“这个娘娘厉害,须要小心服侍。”杏元见小番过去,回头望着良玉。良玉早已明白,走上一步,来到杏元身边,说道:“贤妹,我来扶你上马。”
那杏元小姐将那尖尖的玉手,搭在良玉的肩上,留连难舍多会,左支右展,方才上马。二生见如此光景,双双跌足捶胸,放声大哭,春生哭道:
可恨唐王做事差,安邦何用女娇娃。
良玉哭道:
扶上玉鞍愁不稳,使兄心下乱如麻。
那杏元在马上哭着也续吟了两句道:
今日出关分别后,眼泪滴透马蹄沙。
吟罢,哭声震野,只见众女子与翠环全上了马,俱嚎陶大哭。杏元看见风吹得旗幡招展,哔喇吆喝之声,震于四野。那沙灰荡荡,日色没光,因向良玉道:“我陈杏元死了,也是命里所招,你二人可快快进关去吧!一路保重要紧,休哭坏了身子。”二人答应了一声,口内还要叮咛嘱咐,只见那马已进番营去了。二人一齐跌倒在地,放声大哭,只哭得天昏地暗,鬼泣神号,正是:
伤心越哭越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