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娜自传:独自上场-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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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赛场上,同为“龙的传人”的网坛前辈张德培在这里创造了奇迹。同样的幸运女神会眷顾我吗?
第一盘,我以6:4获胜。
莎拉波娃在第二盘比赛中全力反击,她在第一局中一连拿到了3个破发点,顺利地拿下第一局,但我竭尽全力保住了自己的发球局,将比分追到了4∶4平。
在关键的第十二局里,莎娃有些丧失信心,她出现了两次双发失误,我最终以7∶5拿下了第二盘。这是一场异常艰难的比赛,但我最终还是赢了。和阿扎伦卡一样,莎娃也喜欢为自己呐喊助威,不过和阿扎伦卡的比赛已经让我适应了尖叫声,况且,我也有自己的独门暗器:我可以去吼姜山。
03 对决
当我在休息室等待新闻发布会时,纳芙拉蒂诺娃(天啊!真的是她!)走来跟我说,“我是过来人,我现在告诉你,此刻起你要学会说‘不’。因为现在所有人都想要你,你要选择适合你自己的,你要给自己营造一个保护圈。”
进入决赛,我的对手是斯齐亚沃尼。
这位意大利名将是去年的法网女单冠军,是红土赛场上所向披靡的红土女皇。我们之前曾经交手过四次,上一次交手是在去年的法网比赛上,斯齐亚沃尼打败了我。被她打败之后,我的伤心、失望无处发泄,居然神经病地跑去买了一只极其昂贵的奢侈品戒指。那只戒指买了之后,我很少戴它。
我又想起了那只无辜的戒指,还有我一直仰望的苏珊·朗格伦杯。苏珊·朗格伦是历史上最伟大的女子网球选手之一,为了纪念她,人们用她的名字命名法网女子比赛总冠军奖杯。她是我的偶像,是我心目中的英雄。而我,第一次和我的英雄如此地接近。我的心在歌唱,我的灵魂在呐喊,我心底深处的那个“李娜”在咆哮。我知道,我和“她”都太想要这场胜利了。
这一次,我没有像今年1月进入澳网决赛那样激动,那次是我第一次距离大满贯冠军一步之遥。这已经是我第二次打进大满贯的决赛了,我知道自己不能止步于此。上一次我没有什么经验,但这一次,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必须冷静。
斯齐亚沃尼是个令人尊敬的对手,这位老将技术全面,防守出众,作风顽强,战术灵活多变,是个相当难缠的对手。球场下我们的交情其实不错,我们有许多相似之处:我们都属于网坛“大器晚成”的选手,我已经29岁,而斯齐马上就要31岁了;我们在赛前都不被看好,分列5、6号种子的我们都算不上夺冠热门;我们征战经历相仿,本次决赛,我们俩都是第二次出征大满贯决赛。不同的是,这位意大利老将的手中已经握有一个大满贯冠军奖杯。
决赛当天风和日丽。首盘我打得比较积极主动,克制住了斯齐的气势。但是第二盘她一度猛烈反攻,给我造成了不小的困扰,我们一路战平,最终进入了抢七局。
胜利就在前面!
我感到自己的心脏不停地怦怦跳动,即使斯齐发球时高亢的“啊嘿”声都不能掩盖我胸腔传来的剧烈振动。
就是现在!
我连下7分,斯齐的步伐有些乱,抢七局最终以7∶0告终!我赢了!
那一刻,我的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要跳出我的胸腔,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仰面躺在地上。法兰西灿烂的阳光倾洒在我的身上,我用手捂住脸,很想哭,可眼泪却流不出来。
赛前我还偷偷想过,如果夺冠,我应该摆个什么样的造型,但当胜利的时刻真正到来的时候,我什么也没想就倒下了。1小时48分的战役结束了,我赢得了苏珊·朗格伦杯。
没躺几秒钟,我就自己爬了起来。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不想让斯齐亚沃尼多等。在决赛中输给对手的心情不好过,我自己也输过,我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受。我和斯齐亚沃尼在场下的关系其实挺不错,我不想让她难过。
我从地上爬起来,去和她拥抱。
放开斯齐后,我向场边看去,看到他们————我团队里所有人都穿着黄T恤,非常兴奋地相互拥抱,姜山、莫滕森教练、石玲、苏珊(苏珊负责管理全球女子网球球员,为所有女球员服务)。他们全都坐在那里,这件黄色上衣耐克只做了50件,就是为了显眼。
我当时没有看清楚他们的表情,直到晚上吃饭,我才有时间问他们当时大家都是什么反应,因为我没有看见。大家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李娜,你爬起来太快了。”
颁奖时还出现了个小乌龙,颁奖嘉宾错把我的迷你复刻版奖杯颁给了斯齐亚沃尼————当时场上有两只苏珊·朗格伦奖杯,大的供赛后获奖者拍照留念用,小的就可以带回家私藏了。嘉宾错把小杯当成了亚军奖品颁给了斯齐亚沃尼,斯齐小声跟我说“错了错了”,所以当时我乐了,说:“没关系,照吧照吧,咱们自己知道就行了。”
颁奖后央视五套记者采访我时显得特别激动,说话时都已经哽咽了,我倒还好。最初的激动已经过去,这只是一场比赛而已,跟其他的比赛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但我身边的人都激动不已。在网上有一段视频,是我接受采访之后,与球童拍完手回到更衣室的过程。我从更衣室出来往右上两层楼看到我的教练迈克尔·莫滕森在接受采访,我跟他拥抱。他说:“我为你感到非常骄傲!”我跟迈克尔拥抱后,又和姜山拥抱,周围的人就起哄要我俩kiss。之后我又与当时女队教练鲁林拥抱,和石玲拥抱。当跟石玲拥抱时,我的眼泪就开始往下流了,因为石玲已经哭得泪流满面了。在我发表获奖感言,用武汉话对石玲说“生日快乐”时,她就一直在哭。
与他们拥抱之后,我回到更衣室,斯齐亚沃尼正好换好了便服去开新闻发布会,斯齐不愧是胸襟宽广的老将,她还过来赞许地拍拍我,跟我说:“Enjoy your time!”
苏珊跟我回去帮我换装、化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饿,但苏珊坚持让我吃点东西,因为接下来有很长时间的新闻发布会,发布会结束后又要做尿检,然后继续拍照。苏珊专程帮我买了三明治,我没怎么吃,完全吃不下。
打完那么长时间的比赛已经很累了,换鞋的时候腿都要抽筋了,但很奇怪,我不觉得疲倦,也不觉得饿,我仍陶醉在获胜后的快感当中。
再次回到更衣室,换好裙子、靴子时,我望着眼前空荡荡的更衣室,想起刚来法网的时候更衣室里面如何人山人海,不由得百感交集。就是这个更衣室,见证了那么多球员的光荣和梦想、欢笑与泪水,越打人越少,打到决赛,就剩下我和斯齐两个人,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坐在这空荡荡的更衣室里了。
获奖当天,我还有一个神奇的经历,当我在休息室等待新闻发布会时,纳芙拉蒂诺娃(天啊!真的是她!)走来跟我说:“我是过来人,我现在告诉你,此刻起你要学会说‘不’。因为现在所有人都想要你,你要选择适合你自己的,你要给自己营造一个保护圈。”
我几乎要惊呆了,纳芙拉蒂诺娃是网球史上最伟大的球员之一,她是网坛的常青树,曾经获得59个(天啊!59个!)大满贯头衔,有网坛“女金刚”之称。当时她已经50岁了,穿着半袖衬衣、休闲西裤,高雅脱俗,神采奕奕,她的外貌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她很知性,却不会让你感到咄咄逼人,她像个老朋友一样让你感到信赖,而且,她会尽可能地告诉你她所知道的一切来帮你。
前几年她还没有退役时,我曾经在场地上见过她,有一次她还跑来问我姓Li还是姓Na,一个这么伟大的球员跑来问我这么一个默默无闻的人该怎么念我的名字,这让我感到有点受宠若惊。在当时的我看来,像纳芙拉蒂诺娃这样的人是遥不可及的,我根本没有机会与她交流,但是此刻她来跟我说这句话,那种感觉就像朋友之间的交流一样,没有任何的隔阂,也没有国籍、年龄的限制。我对纳芙拉蒂诺娃的滔滔敬意之中,又多了几分亲切。
我本来准备穿另外一套便服开新闻发布会,但耐克的工作人员在我开新闻发布会前半个小时赶到我身边,将新款T恤递到我手中。他们搭乘的北京到巴黎的航班刚一落地,工作人员就马不停蹄地赶往新闻发布会所在场地。
我套上T恤去参加了新闻发布会。那场发布会开了有整整两个小时。记者们的表情都很兴奋,一位来自中国的新科冠军,这或许意味着中国乃至亚洲网球将由此揭开新篇章呢,大多数问题也是围绕这个核心展开的。
刚开始是所有记者一起问问题,我一边回答问题,一边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扫一眼大大的奖杯。我曾经在澳网的场地上与总冠军奖杯失之交臂,今天,在罗兰·加洛斯中心球场的场地上,我终于如愿以偿了。
我小心翼翼地抱着它,就像抱一个小婴儿一样。
一个来之不易的婴儿。
夺冠之后的新闻发布会大概进行了两个小时。按照组委会的安排,我们要在晚上8点赶到埃菲尔铁塔拍照。那天有好多拿着国旗的中国人在赛场外一直等着我,他们说想要和我照相,我很抱歉地说我得赶时间,我只能和大家一起合张影。
到了埃菲尔铁塔时,很多记者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欧洲夏季天比较长,6月的巴黎,晚上8点天还是亮的。那天风很大,有一对新婚的华人夫妇也在那里。当我走过去准备照相时,还听到新娘低声问丈夫:“这是不是李娜?”
现在在网上应该可以找到法网组委会放在网上的一段视频,也是记者跟到更衣室拍的。我记得我跟裁判长说话的时候,还有点走神地看到另一边的沙发上放着很多球迷给我们写的信。球迷给我的信一般都会寄到WTA,由WTA寄到中国国家队,之后再由国家队交到我手里。球迷来信我一般都会看。如果有要签名的,我就会签好名给他们寄回去。国外的来信比较多,细心的球迷们会随信附有贴好邮票的信封,我只需把签名放进他们准备好的信封里,再放到邮筒里就可以了。
后来,朋友告诉我:在我比赛期间,央视体育频道连续两天改变了转播计划。为了直播我与阿扎伦卡之间进行的1/4决赛,央视体育频道改变了原有的节目安排。而我和莎拉波娃进行半决赛的时间段按原计划应该转播其他运动项目的比赛,但央视最终还是把摄像机对准了菲利普·夏蒂埃球场(菲利普·夏蒂埃是法国网坛的传奇人物,罗兰·加洛斯网球中心的1号中心球场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这个消息比战胜莎娃更令我高兴,因为这种种迹象都在表明:网球正在越来越多地受到国人的关注。我深爱的运动在我深爱的国家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关注和尊敬,而这一切又和我的努力不无关系,真是让我备感欣慰。
我对网球有着浓厚的感情。我从8岁开始打网球,我目前几乎全部的人生都和网球捆绑在一起。我对网球倾注了太多的心血和感情,就像我的父亲当年对我寄予了太多的希望和爱一样。可惜,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父亲就匆匆离开了我。今天,我终于登上了网球的巅峰。
而我,只想轻轻对他说一句:爸爸,我做到了。
04 父亲
训练场外面就是公园,有时我们打完球去滑梯、跷跷板上玩,旁边的小弟弟小妹妹看了眼馋,上来说:“哥哥让我们玩一下撒。”我只好说,“我是姐姐哪。”
想起爸爸,就想起了我的童年。爸爸是我童年记忆里最温暖的那缕阳光、最清凉的那份慰藉。多少年来,父爱是我力量的源泉,他去世而我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也是埋在我心底最痛的伤痕。
爸爸去世的时候,我在深圳打青少年比赛。没人告诉我爸爸病危,没人告诉我他去世的消息——关于他的病情,爸爸要求身边所有人都对我保密,因为他怕“影响李娜打球”。
凌晨,从深圳至武汉的火车到达汉口,停车的声音像一声长长的叹息。妈妈没来接我,来的是我的叔叔(爸爸的亲弟弟)。叔叔让我先吃早饭再跟他回爷爷奶奶家。一切都那么正常,那么自然。
走到爷爷家楼下的时候,我看到了写着爸爸名字的花圈。
那一年我14岁。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到六楼的,只记得一上楼就看到了爸爸,他躺在那里,肚子很大,里面全是沉积的腹水,脸色惨白。爸爸生前是很帅气的一个人。
爸爸的遗像挂在客厅里最醒目的地方。他在照片里看着我,目光里满是怜爱和慈祥。那目光我是如此地熟悉。旁边的黑纱却沉沉地垂着,触目惊心地提醒所有人:照片上的人已经不在人世。
看到爸爸的遗体我不敢伸手去触碰,因为怕触碰冰冷的遗体就必须要承认爸爸的离去。事实上,后面的几年我一直在欺骗自己说爸爸只是出差没有回家而并非离去。
妈妈什么也说不出来,一直在哭。以往家里所有的大事都是爸爸做主,现在他离开了,感觉就像天塌下来一样。我觉得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