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央嘉措诗传[选载]-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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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情人幽会,
在南谷的密林深处。
没有一人知晓,
除了巧嘴的鹦鹉,
饶舌的鹦鹉啊,
可别向外面泄露!
露着皓齿儿微笑,
把少年魂灵勾去了,
是不是真心爱慕?
请发个誓儿才好!
哦,不要说出的誓言,那样太苍白了,就把我的心给你,让你知道,它有多么爱你。
十二 除非死别
心爱的姑娘啊
你若离开我修法去
少年我也一定
跟你去到山里
——仓央嘉措诗歌
天越来越黑了。藏区的夜晚就是这样,只要一天黑,就仿佛有人把太阳绑架了一样,整个地区,一点光也看不到,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阿旺嘉措也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如果太晚了,玛吉阿米自己回去是很危险的。
两人恋恋不舍地一步一步向山下走来,一路都默默无语,玛吉阿米忽然问:“听说寺院周围的无头鬼很多,是么?”阿旺嘉措严肃地点点头:“是的。”女孩子登时脸色发白:“为什么呢?不是说寺院的护法神很多么?为什么还有鬼怪敢来呢?”阿旺嘉措微笑道:“这不奇怪啊,自古以来,正和邪都是相生相克的。有正义存在的地方,邪恶也越昌盛。何况,很多鬼怪不见得是来闹事,他们身在中阴或者幽灵鬼界,非常可怜,也希望早日解脱,而寺院恰是高僧最多的地方,当然也是他们来往最频繁的地方。”
玛吉阿米越听头越乱:“那么说,你遇到过?”
阿旺嘉措握住她的手,此刻已经汗津津了,他不禁升起一丝保护她的骄傲:“我没有,因为,人鬼殊途,一般来说,我们即使在一个空间,也是不同层面,它看不到我们,我们也看不到它,如果我们能够看到它,只能说明两种情况,第一,我已经修通天眼,能看到地狱鬼界;第二,我的福德太薄,鬼神也能犯之。这是大忌。”
玛吉阿米崇拜地看着他:“你好厉害,懂得真多。”
阿旺嘉措的脸红了,虽然从学习以来,就有人不断地夸他聪明,博学,但是,还没有哪句话能如此打动他的心。他一下子转过身,握住了玛吉阿米的手,却听到恋人惊恐地大叫了起来。阿旺嘉措紧张地回头,他看到身后一个黑影子一下子蹿了出来。
都说这世上的恋人不管多相爱,总会有一个不自觉的电灯泡忽然出现。显然,央吉就是那个非常让人无语的电灯泡。他的忽然出现,不仅吓坏了玛吉阿米,更让阿旺嘉措鼓起的勇气一下子烟消云散。哎呀呀,一秒钟之前,他本来是想吻一吻心爱的姑娘的。
可是,央吉却是振振有词:“姐姐呀,这个世上还有比我更体贴的弟弟么?我知道你会很晚下来,我是专程当你的保镖的。”
玛吉阿米的脸霎时红了,她看了阿旺嘉措一眼,显然,她也有很多话想再对他说,可是,当着这个小灯泡的面,她满腔的话语也只能化成一声叹息。最后,只有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阿旺嘉措怅惘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他们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夜幕里,才一步步地踱回寺院。
不消说,这一夜,他又失眠了。只是,这时的失眠是幸福的失眠。偏偏窗外月光如水,一股脑地穿过窗格,洒在地上,将屋内照得透亮,真真是无法入睡了。
他索性起身,捻亮酥油灯,走下木头楼梯,打开康参的木门。夜幕沉沉,山野的冷风呼啸而过。他在思念着恋人,还有一丝不安:她走得那么晚,此刻可是安全回家了?
他忽然很后悔,为什么没有把自己的护身符送给姑娘。这是离家时母亲送给他的马头明王护身符,他一直带在身上没舍得离开。
马头明王是被密宗视为观世音化现的愤怒像,故又称“马头观音”,据说是观音为啖食一切众生无明业障、摧破诸恐怖而化现之形,图案是一个面目狰狞,通身赤红的护法形象。他的最大特征是头顶有一个马头标注,所以叫马头明王。主要为宁玛派供养。如今,在拉萨的色拉寺,马头明王是最有名的护法,有求必应,信众不断。而阿旺嘉措的父母都是宁玛派的虔诚教徒,这个护身符也是他们留给儿子唯一的纪念。
玛吉阿米啊,我心爱的姑娘,你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份爱情,你美丽的脸庞勾起了我的灵感,我对爱情的渴望。阿旺嘉措把手伸向夜空,虔诚地祈祷:愿心爱的姑娘能够平安,快乐。
也许从那一天开始,爱情给了阿旺嘉措无数的灵感。从那时候起,他发现自己爱写诗了。见到玛吉阿米时,他这样说:
不见她
却满怀惆怅
相逢已无言
只在梦里彼此缠绵
分开不到片刻,思念就涨满了脑海,只有诗,才能舒缓她不在身边的怅然。
默想的喇嘛面孔
很难来到心上
不想的情人容颜
心中却明明亮亮
想她想得放不下
如果这样去修法
在今生此世
就会成个佛啦
多么美好的时光啊,如白驹过隙,和她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美得让人心悸。转经场,寺院后山,柳树林,到处都有两人相爱的足迹。
柳树爱上了小鸟
小鸟爱上了柳树
只要两两用心
鹞鹰无隙可入
相爱的人们,都恨在一起的时间为什么总是那么少?其实,佛经中就有过这样的说法,在人,天,地狱三个轮回道中,天的时间过得最快,人道不快不慢,而地狱的时间最为漫长。天道一天等于人道一年,而人道一年几乎等于地狱500年。不相信么?从我们平时的感觉来看,如果你是快乐的,时间也像长了翅膀一样,过得飞快。相反,如果你觉得难受,那句话是如何说的?度日如年。情人之间的日子就如同天道,一天就如一小时。
两人在尽情地享受着爱情的甜蜜,不知怎地,阿旺嘉措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安,这是让人又爱又恨的爱情么?为什么我们的情感都是甜蜜?佛陀早就告诉世人,快乐如此短暂,痛苦如影随形。可是,为什么我的经历恰恰相反?难道,佛陀说错了?
唉,相爱的人哪,永远不会把眼光看得远一点。当他理智的时候,说明他根本不爱了,当他在爱的时候,又如何能看清眼前的一切呢?
我看着他们,尽管时隔三百年,我在用心看着他们,他们幸福的相聚,依依的别离。他们的一颦一笑,每一寸相思,每一缕思念,都如此清晰地在我眼前。而这一切,每一对曾倾心相爱的人们,都可以看见……
问问倾心爱慕的人儿:
愿否作亲密的伴侣?
答道:除非死别,
活着永不分离!
爱着的人哪,为什么都要发这样的重誓,除非死别,活着永不分离?有几人把这誓言进行到底?似乎噩梦一样,当这样的誓言发下,老天就要惩罚恋人,不要死别,生生就要别离……
十三 中阴之殇(1)
有些人永远不能再相见
马儿也追不回的时间
只有那一轮天边清冷的月
是我用一生想念妈妈的脸
——蒙古歌曲《思念母亲》
恋爱会让人忘记很多事情。在与玛吉阿米相恋的日子里,阿旺嘉措几乎忘记了,在家乡,还有一个日夜思念着他的阿妈。然而,就在最近几天,每天晚上,他都要从梦中惊醒,仿佛有一个巨大的石头压住了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终于,在第三个夜晚,他不睡觉了,而是默默地打坐沉思。他要找出隐藏在心中最深处的那个“我”,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直觉与灵感。
按照佛经的理论,在很久远之前的时光,任何一个人,都具有周身光芒以及各种神通。那时的人类,心是通彻的,所以,能看透一切事物。可惜,随着贪心欲望的增加,我们的心渐渐蒙上了厚厚的尘埃,结果,一直演进到现在的样子,我们的眼睛看不清这个世界了,更听不到来自内心的呼声,我们被欲望与贪嗔痴各种无明完全地操纵了。
而修行的过程,就像是用一块干净的布,一点点地擦掉这灰尘,让我们的心回到原来的本初状态。也就是真实的,原来的自己。
所以,修行到一定程度的人,会有各种神通出现,能看到自己的前世以及来世,预言未发生的事实。这一切,并不奇怪,因为,这本来就是人类的功能。只不过,在累世的轮回里,我们失去它了。
仓央嘉措就在沉思中打坐,多年的修行,他可以让自己的心从纷杂的状态归回平静。当心渐渐沉淀,一直困扰他的痛苦也渐渐清晰。在脑海里,他看到了家乡门隅,看到了村口那棵老树,还有自己家的房子。他的思绪在屋子里外到处寻找,我的阿妈呢?她在哪里?
没有,哪里都没有她的身影,就在他的思绪已经不能平静,渐渐进入慌乱的时候,门被推开了。他的师傅,那位老经师走进来了。他看着禅定中的阿旺嘉措,不说话。
阿旺嘉措也慢慢地从禅定中走出来,他看着眼前的老经师,忽然满眼泪水,他已经明白了他的来意。
他的阿妈去世了。
尽管自己已经预测到这一点,阿旺嘉措还是摇晃了一下,他低下头,用手捂住嘴,一口鲜血一下子奔涌了出来。
寺院里很快知道了消息,好几个相熟的老经师都过来了,而阿旺嘉措谁也不想见,更不想说话。玛吉阿米也来了,阿旺嘉措知道她来了,但是,她始终没有露面。那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她理解阿旺嘉措的心,知道他的痛苦和烦恼,她就像一只懂事的羊羔一样,一声不响地躲在他身后,默默地观察着他的脸色,只要他有一个眼神的示意,她就会马上走出来,完成他的心愿。
阿旺嘉措完全明白她的心意,他感激,却无力回报。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最亲爱的阿妈,世界上唯一的阿妈,她去了。连自己最后一面都没有看见,她该是带着多大的遗憾啊,阿旺嘉措不能多想,更不敢多想。每想一次,思念和愧疚就像一把尖刀,在他的心里打旋。
深谷里堆积的白雪,
是巍峨的高山的装扮,
莫融化啊,请你再留三年。
深谷里美丽的鲜花,
是秀美的深谷的装扮,
莫凋谢啊,请你再盛开三年。
家乡俊美的少年,
是阿妈心中的温暖,
莫离开啊,希望长聚不散!
太阳升了又落,月亮隐了又现。整整七天,阿旺嘉措没有出自己的房门,他在为自己的母亲诵经。作为母亲唯一的儿子,他没能在母亲临终时守在近旁,也一定要尽自己的全力,为母亲超度,希望她来世摆脱轮回。
十三 中阴之殇(2)
莲花生大士曾在《度亡经》中提到,六道中众生死去的时候,都会通过一个叫做“中阴”的世界,这个阶段短则瞬间,长则七七四十九天。处在这个阶段的生命就是我们所说的灵魂,没有实体,只有意识。这个意识比活着的时候聪明9倍且异常清晰。它在脱离了沉重的且已死去的肉体后到处漂流。当然,所经之处都是活着的时候,曾流转的地方。速度之快,就像我们的记忆,如风般滑过一样。
阿旺嘉措知道,他母亲的灵魂一定已经离开了家乡,早就随着他来到了错那宗,说不定,此刻就围坐在他身边,用依依不舍的爱温柔地抚摸着他。
只是,只是这爱再强烈,再深重,他也无法感到半分了。他泪流满面,向空中伸出手臂,仿佛这样就可以把母亲拥在怀里,可是不行,他能拥住的,只是自己的肩膀。
窗外的风似乎也猛烈起来了,木头被撞击得咯咯作响。这一刻,阿旺嘉措忽然清醒了:不能啊,我不能哭泣。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心里告诉自己,母亲的灵魂还在我周围游荡,她比我还焦急心伤,我如果哭泣,我如果不舍,那么,她的灵魂一定舍不得离去。带着痛苦焦灼的灵魂,是无法获得解脱的。如果那样的话,我的超度经文也白念诵了,我这不是在想念母亲,我是在害母亲啊!想及此处,阿旺嘉措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把不断汹涌而出的泪水生生地抑在眼窝里,不再流出半分。
在藏区,当一个人死去的时候,亲人尽管难过,但绝不会嚎啕大哭,再多的悲伤,他们也要止住。因为他们知道,死人的灵魂并没走远,由于对生的眷恋,对亲人的眷恋,在很长一段时间,灵魂都会在原来的家里不断地游荡,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如果他知道亲人在悲伤哭泣,同样地舍不得他,那时的灵魂会痛苦地捶胸顿足,可惜,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身体,他所有的愤怒与气愤,连扬起一阵微风的力量都没有了。那个时候,灵魂的悲伤与失望达到了极点。但是,他依然无可奈何。他只能不甘心地在这里游荡再游荡,直到业力最后把他带往不同的地方。
那时候,才真的是人在中阴,身不由己啊。
所以,在藏区,不管多么亲密的人死去了,他们的亲戚家人也不会哭泣,至多只是无声地流泪。口中还会喃喃地说道:“你放心地去吧,什么都不要担心,家里,身边的一切人都好,都会照顾自己,你好好地走你眼前的路,不要有任何负担,快些转世投胎吧。”至此,恋恋不舍的灵魂才会打起精神,像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