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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苍河白日梦-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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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奶奶点点头。
少奶奶笑得很轻。可美极了。
她说:真好!像真的。
大路没有发现少扔奶的异徉!L,大家走进角门,在水塘边
分手。少奶奶走进廊子的身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少奶
奶的装相我一一看在眼里,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不过她
呕吐的样子真是难看,拉着长长的脖子,嘴张得像只水鸭,喷
出咕咕的难听的声音。她尽力在大路跟前摆出的祥户,让人不
舒服。
我说:让炳爷找郎中给看看吧?
少奶奶说:耳朵,我没关系。你千万不要多事了。今天冷,
给路先生的火盆多加点儿炭。让他把天窗拉开一条缝儿,小心
让炭烟薰着了。耳朵,忙你的去吧,我没事。你自已的屋里也
要当心:
我当心什么呢?奴才的房里除了吃罢晚饭那一会儿,夜里
和白天都是不能烧炭的,我们薰点儿热乎气儿就够了。路先生
那里也用不着吩咐,加炭通风的事早已做得十分圆满了。少奶
奶对大路多余的惦念,让人不舒服,她什么都遮挡唯独这个遮
挡不及,真让人不舒服!
晚上,大路还是老毛病,’几乎隔一天一个澡。我给他烧两
个炭盆,摆在水缸左右,炭盆上还架了铜壶,洗一会儿就往缸
里注水。这件事由我来做。我不能老是出去,开门走气进风,就
在水缸对面的墙根蹲着,等他喊加水的时候站起来去拎壶。他
在缸沿上露个头,常常闭着眼不说话,想他自己的心事。我就
琢磨他的脸,琢磨在这张脸的后面他正想什么。他的脸真大,泡
在水缸里更显得大了,他的鼻子和下巴像肿着,眼皮也像肿着,
实在是不好看。可就是这张脸碰响了少奶奶的脸,这张嘴咬住
了少奶奶的嘴,这个身子支起了少奶奶的身子l
他的身子糊满了黑毛。
少奶奶的身子呢?
是白白的不带泥的藕!
这是叫人多么心灰意冷的事口让人难受的还有大路的不当
一回事的祥子。他在二少爷刚刚回来那些日子,脸上僵了几天
愁了几天,后来又捧着棋盘去缠二少爷与他杀棋了。还从廊亭
杀到了上房的堂间,从石桌杀土} l}仙桌,身边围着炭盆儿的
热气和少奶奶屋里飘出的香味儿,脸上是格外宽心的笑容。不
知道是宽自己的心,还是宽少奶奶的心。总不会是宽二少爷的
心吧?
他的额头底下挂了一张假脸。
在澡缸里,他的脸是真的了。
他的鼻子两边浮出两道深深的八字纹儿。
炳奶说,那叫苦纹儿。
她说这人心里种了黄连了。
大路从水缸里慢慢站起来,像长出了一棵苦透了的有毒的
大蘑菇。他屁股对着我,紧贴着水缸那一边,把这一边给我腾
出来加水。他扭头盯着壶嘴儿,生怕浇着他。我有过要浇他的
恶狠狠的念头没有?
好像没有过。
他说:耳朵,加半壶!
我当时冒出另外一个念头,不恶,是酸的,我想把这个魁
梧的身子换给我多好呀!我要它不干别的,我要它载着我,在
我没有尽头的白日梦里冲锋陷阵。
我对少奶奶充满了邪念!
我对炳爷说,书仓里老鼠轰轰的,吃老爷书上的浆糊呢。炳
爷说_匕次那么多毒饵喂谁了,你吃了吗?他给了我钥匙,给了
我装饵的罐子。我去了后花园。书仓里确有老鼠,可远不像我
张扬的那么多。开了门,在落着灰尘的书阁子之间,有几条细
碎的爪印儿镶在地上,像绣出来的花边儿。我寻到各条花边儿
的尽头,在有洞和有缝的地方填上毒屑,就去我惦记的楠木阁
子找我心爱的书去了。我翻到了那些图,找一些有趣的势子认
真品起来。书仓里没有炭盆,可我渐渐觉得整个书仓成了老大
一个炭盆,我成了盆里熊熊燃着的一根炭,还是一根枣木烧的
炭,燃得透了明也硬硬地直直地竖着,烧酥了也不倒l
我和图里那些男人女人一起烧成灰儿了。
我没有觉出有人进了书仓。我听到动静才抬头,发现少奶
奶一身素衣在阁子进口的地方站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我
脸红了,手里的书差点儿跌落在地。真跟做梦一样,想不出她
怎么在这个时候到了这个地界。图上的男人和女人一下子丑得
不能看脏得不能看了。我也成了阁子角的蛛网上蠕着臭丝的蜘
蛛,觉着自己里外都不像个人。
少奶奶说:来花园静心,见书仓的门没有锁就进来了。想
不到你在这里,看什么好书?你鼻子上一大块灰,还不擦擦。我
随便走走翻翻,你看你的。
我松了口气,把书搁到原处。
少奶奶站到摆放医书的阁子里不动了。
我只能看到她一段一段的身子和半张脸。我喘不上气来。罪
该万死f我又把春宫图抓在手里了。
她站在那里站了很久二
我想快些逃离这个地方。
我说:少奶奶,我先走了,出来锁门二仓里太冷了,您过
一会儿也回屋去吧。
她说:钥匙给谁?
我说:给炳爷。
  她说:知道了。
她站的时间太长了,又冷,脸色很不好,人好像给抽空了。
我只以为是疲劳的缘故,不知道还有别的缘故二她认真地翻着
医书做什么,我连想都没想。我脑袋乱嘈嗜的,让春宫图和我
自己弄得没精打彩。突然看出自己这么下作,是一件很难受的
事情。
几天以后,得知我第二天要去柳镇,少奶奶找到了我,我
刚刚伺候大路洗完澡,拎着空壶空桶去正院的灶厅收拾锅灶,少
奶奶站在夹道里低声叫我。她说耳朵,你来一下。听她的声音
有点儿抖。站在这里的时间不短了。夹道里风很硬,我跟着她
往夹道深处走,用自己的身板给她挡风。我猜她可能要问我什
么事,结果错了。她塞给我一涨纸,叠成小条子,细细的一个
纸管。塞给我的时候,她凉凉的指甲触了我的手心。
她说:不用看,是娘家人给的药方,你到柳镇替我把药抓
来,别说淮让你抓的,也别说谁用。
我说:是您用么?
她说:不用间了。耳朵,你是机灵孩子,你知道该怎么办。
能照我说的做么?
我说:少奶奶,您尽管放心吧口
我感到事关重大。少奶奶这么器重我,让我没想到,兴奋
得喉咙都硬住了。我跟着她压低了声音,像做贼一徉。这时候
哪怕她让我去杀个人,我也会二话不说立即跑去把那人干掉。她
一定遇到了什么难处。她发抖的声音和在冷风里缩着的身影差
点儿让我掉了眼泪。她把银子搁在我手上,用力握了握,我的
魂儿随着她的叮嘱一块儿飞升了,轻飘飘像喝醉了酒一样。
她说:拿着买药用,剩下的你自己留着花。
我说:我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
她愣了一下。
我忙说:能给您办事我很知足了,我不要钱。
她用手摸了摸我的脸。
左边,靠近下巴的这个地方。
她说:你是踏实孩子,难为你了。
我说:您的病要紧么,拐lJ耽误了。
她说:别间啦,耳朵。
我哭了。
少奶奶摸了我的脸t
我突然觉着像母亲摸了我一样。
我心都碎啦。
她说:路先生老咳嗽,你让他少抽旱烟,小心灼伤了肺。这
几天他走路踞着脚,你看看他的鞋里有没有钉子尖儿。有,你
想办法砸平了它。没有,就让他换双鞋穿穿。耳朵,抓了药拿
好,别散r。
我本来还在云彩上呆着,她一提路先生,让我稳稳地落了
地口我的心还温着,夹道中已经冷冷清清地剩了我一个人。我
蹲在地上,守着铜壶和木桶,手里紧紧地琪着那张纸,脑子渐
渐有了脉络。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J
她让我抓的药该不会是毒药吧?
如果是毒药,毒谁呢?
毒二少爷?
毒洋人?
手里的纸条胀成了一条蛇。
我想甩也甩不掉了。
去柳镇的路上,我看了药方。有一些认识的药,红花,当
归。大部分药不认识,川芍,牛夕,大致有五、六味。药铺的
掌柜一看药方乐了。
他说:你们老爷补来补去把自己补成娘们儿了,这是通经
活血的方子,你们老爷肚子里有血疙瘩要化么?他前些日子吃
固精丹吃多了吧?
我说:抓你的,是老妈子托的方子,用你胡说】
掌柜的说;哟,该死】掌嘴掌嘴。
掌柜的顽笑话让我放了心。
不放心的是少奶奶平平的肚子。
她肚子里生血疙瘩了么?
我根本没想坐胎的事。
蠢到家了J
3月30日录
这火柴的挑夫给二少爷捎来一封信,他死鱼一样的眼睛一
下子有了光。走的时候说春节赶回榆镇,可是他一到柳镇码头
就把轿子打发回来,自己乘了客船往下游去了。大少爷本来指
望轿夫们能跟着他,守护着伺候着都方便,不想落了空,就把
抬轿的几个臭骂了一顿。恰好有一批要紧的年货没办,他就紧
跟着离了榆镇,也顺着苍河下去了。兄弟俩这一走,毁了曹家
这一年的春节。蓝巾会在府城旁边的石楼湾暴动,官军又把苍
河上下封起来。一些偷渡的人给抓住,各个码头上又挂起不少
血葫芦了。除夕到了眼前边,曹家没有一点儿过年的意思,在
门楼前空场上搭了一半儿的戏台子,好端端的又给拆了。炳爷
和我轮换着往柳镇码头上跑,谁也没法子给老爷带回什么好消
息。曹老爷守着他的火盆和小药锅,手里摇个裁纸切药杀活物
干什么都要用的银柄的小刀子,让人担心他会顶不住愁事,一
刀把鼻子旋到水里去。
我说:老爷,让我帮你弄吧。
我接过刀子,替他刮一根曹府的厨子们用了多年的捞面杖,
把千面屑和木头屑一块儿削到锅里。我知道怎么弄,老爷吃这
种千日粉不是第一次了。可是老爷不高兴,心里塞着事,把家
什夺了回去。
他说:都说光汉打坏了你,真坏啦?脑子呢?我让你刮面
儿不是削劈柴。
过了一会儿他又用母羊一样的眼光看着我。我回报他,乖
乖地用小羊一样的眼光看着他白发苍苍的头。我心里清楚,离
老爷发作的日子不远了。
他说:我祖父和父亲都是年根儿死的,我两个兄弟死的离
年根儿也不远。我们曹家不能挨年,曹家几辈子惹不了年,光
满和光汉怕是凶多吉少了。
我说:老爷放心,码头一开人就回来了。
他说:没用,年关到了。
老爷踱回桌子,去画他画不完的扇面。那一阵子他一直在
画枣儿。画着画着走了心,一颗颗都是驴粪蛋一样的东西了。画
得小点儿的,又成了羊屎球,横竖已经没有厂枣儿的模徉。
我忙完老爷的事,得赶紧回火柴场。调药间的a我不做,就
得少奶奶帮我做。配药面不费事,难的是注胶,多了少了都不
行,在搅拌缸里调也累人。年前那些日子,少奶奶做活像发了
疯,把张落火柴盒的事交给五铃儿,自己在古粮仓专捡出力的
事做。搅棍有半人多高,在木架户中间箍着,下边的大头探在
缸里,小头是摇把。一个人把缸里的胶水拌匀,能累出一身大
汗。两个人做好些。但少奶奶不让别人跟着做,我不行,大路
也不行,她要一个人来。调药间里光不强,可是我看见大路抓
住她的手腕儿厂。她甩了他t她狠命甩了他二
她说:你有你的事,干你的事去!
大路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大路说:耳朵,为什么?
他不明白少奶奶这么干是为什么。找也不明白。夜里在瓦
上走,从上房的天窗里闻过药味儿。看她死命做活的样子,又
不像有什么了不得的病。我为她抓的药熬了,可是吃了么?谁
吃了?那些天五铃儿老是一副丢了魂的模样,倒像有病的是她
了。
我问她:少奶奶得什么病了?
她说:没得病。
我说:没得病吃什么药?
她说:没吃药。
我说;他没吃,那是你吃了?
她说:耳朵哥,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说:你知道!
她说:你别问了,我真的不知道。
  她要哭了我就不问了。
火柴场放假前一天,少奶奶累晕在古粮仓院子里。她正往
墙角推木头段子,突然一头栽倒,砸得墙边几个空竹箩弹了起
来。那天是哑巴老坎J乙把少奶奶背到左角院的,大路没敢往前
凑,只是悄悄地跟着人群往镇子里走口从后边能看见少奶奶死
气沉沉的背,上面蹭满厂锯沫和树皮渣子。头发_上也有口整个
人累得没有一点活气了。
大路说:慢点儿t慢点儿生
他声音那么小,准听得见?我听得见。我连他胸脯子里咚
咚的心跳声都能听见。看看他凹着的蓝眼珠,能听见他的心正
急着撞出来,要扑到少奶奶没了知觉的身上去。
他说:慢点儿J慢点儿l
我觉着那会儿他的心已经哭了。
晚上,曹老爷把我叫过去,问我少奶奶出了什么事。我说
没出什么事,累着了,摔了一跤。他又问少奶奶都干什么了,能
累成那样。我说男人干的活儿她都干了,二少爷不在,没有人
管得了她,老爷叹了日气,说:到底是郑家养的闺女,不软,光
汉捡了便宜了。
老爷正在犯病。
犯怕死的病。
他缩在床上,被子一直盖到耳朵,只露出上半张脸。油灯
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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