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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歌德短篇小说选-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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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执明晃晃的宝剑,坐在疾驰的马背上一闪而过时,刹那间就把地上的摩尔人头挑了起来。他精通所有这些本领,他动作敏捷、技艺娴熟,眼下在这里,这两样都刚好派上了用场。
“再给它一枪,干掉它,”侯爵夫人说,“我怕它会用爪子伤着你。”
“请原谅,”年轻人说,“它已经完全死了,再说我也不愿意把它的皮弄坏,等冬天来了时好让这张虎皮给您的雪橇增辉添彩。”
“别亵渎了神灵!”侯爵夫人说。此时此刻,蕴藏在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所有虔诚又都展现了出来。
“我也这样想,”霍诺里欧高声说,“我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加虔诚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到那最令人高兴的情景,我只想看到这张虎皮怎样陪伴您,给您带来欢乐。”
“我看它只会永远使我回忆起这个可怕的时刻,”侯爵夫人说。
“比起那些抬到胜利者面前展览的被杀的敌人的武器来说,它可是一个没有被玷辱的胜利的标志。”霍诺里欧红着脸反驳说。
“看到这张皮子我当然也会想起你的勇敢和机智,然而我不能添枝加叶地说,你终生都可以指望得到我的感谢和侯爵大人的恩宠。站起来吧,老虎已经魂归西天了,咱们还是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不过,先站起来!”
“既然现在我已经在跪着,”年轻人回答说,“既然我已经处在这样一种姿势,一种我平时无论如何不可以采用的姿势,那么就让我这样请求您,请您在此刻答应给予我恩惠和仁慈。我曾经向您高贵的丈夫请求过不知多少次,请他恩准我休假,特许我作一次远游。当您举办宴会时,谁要是有此荣幸能够在您的宴席上就座,并得到您的礼遇,准许他以自己的侃侃的谈吐为您的宴会助兴,那么,他肯定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现在,旅行者从四面八方涌到我们这里,当他们谈起某一个城市,谈起世界上某大洲的一个重要地方时,每次都会向您府上的人发问,是否同意他们的观点,除非亲眼见过他们所谈论的一切,否则别人就不会相信你的判断,好像是人们了解一切,获悉一切知识仅仅都是为了其他人似的。”
“站起来!”侯爵夫人再次吩咐道,“我不喜欢违背我丈夫的信念去表示什么愿望和请求,仅就我个人的想法来看,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他之所以至今一直留住你的原因很快就会被排除了。他的意图是要亲眼看着你渐渐成熟起来,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高尚的人,以后在外面,也跟目前在府上一样,能够为你自己、为他争得荣誉;按我推想,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可以说已经为你自己取得了一个年轻人可以自豪地携带到世界各地的最值得推崇的旅行护照。”
霍诺里欧脸上掠过的并不是青年人的喜悦,而是一丝不可名状的忧伤;不过,侯爵夫人没有时间注意这个,霍诺里欧本人也无暇任这种情感进一步发展,因为他们看到一名妇女,一只手牵着一个男孩,正急匆匆地径直朝着他们走来。正在沉思的霍诺里欧还没来得及立起身,那妇人便哭喊着扑倒在老虎的尸体上。从她的举动来看,以及从她那身虽说干净大方、颜色却嫌花哨、式样也有些奇特的服装来看,马上就能猜到,她准是这头已经蹬了腿儿的造物的驯养员和主人。那个男孩长着一双黑色的眼睛和一头卷曲的黑发,手里握着一支笛子,他跪在母亲身旁,也跟她一起啼哭,声音不大,却悲悲切切。
可怜的妇人在撕心裂肺地尽情恸哭之后,又口若悬河地不停地诉说起来,她抽抽噎噎,话语时而中断,时而继续,恰如潮涌,又宛若被山岩截断的溪流,从一处山岩流泻到另一处山岩。她的言语朴实,简短,不连贯,却诚切,感人肺腑。如果要想把她说的话翻译成我们所说的语言,只能是白费气力。不过我们听懂了大概的意思,而且也不想隐瞒:
“他们把你给打死了啊,可怜的畜生哇!他们干嘛非得这么干呢?你是这么听话,本来你喜欢安静地躺在笼子里等候我们回来,因为你的掌子痛得你不想动啊,你的爪子也没有力气啦!你太阳晒得太少,哪儿来的力气呢!你的同类里数你最好看,有谁见过你这样的老虎呢,伸直身子睡觉时有多气派啊,真像一个大王啊,就像你现在躺在这儿的这个样子!可是你死了,再也站不起来了。过去,每天早上天一亮你就醒了,张开大嘴,吐出红红的舌头,那样子真像在对着我们笑。还有,你从一个女人的双手中,从一个孩子的指头缝中叼取食物的时候,虽然又吼又叫,可却轻松得跟玩儿一样。多少年啦,我们陪伴着你一起走南闯北;多少年啦,我们跟你寸步不离,我们可少不了你啊!你让我们得到过多少实惠啊!全都是为我们啊!我们吃的、喝的那些美味,原本都是靠你们这些吃食儿的畜牲得来的啊,全是靠你们这勇猛的畜牲啊,这一切以后都再也不会有了,天哪!天啊!”
那妇人还要没完没了地哭诉,这时一队人马从古堡那边翻山过来,从半山腰处奔驰下来,他们立刻被认了出来,是跟随侯爵狩猎的随行人员,侯爵本人走在最前面,他们在后边山里狩猎时望见了从火灾现场升起的黑烟,知道凶多吉少,于是他们就像疯狂地追捕猎物一样,穿峡谷,越山涧,抄近路径直朝着那可悲的信号驱赶而来,正当他们驰过一块多石的空地向这边靠近时,突然间停了下来,愣在那里呆呆地望着这边,他们意外地发现,在一片空地上非常引人注目地站着几个人,当双方互相刚一认出来时,惊愕地竟然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一个个缓过神儿来,三言两语地说明了情况。侯爵面临的是一桩离奇的事件。骑手们和徒步赶来的仆人们簇拥在侯爵周围。侯爵没有犹豫,马上拿定主意应该做些什么。他忙着下命令,忙着详细地说明如何去执行,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挤到人群中来,跟那妇人,那孩子一样,他穿的花花绿绿稀奇古怪的。一见到他,那一家人又一起再次流露出他们的悲痛,叙说起他们所遭遇的意外的不幸。那男人却很镇静,站在侯爵面前一直保持一定的距离,以表示对他的尊敬,他说:
“现在不是诉苦的时候,唉,我的大人和尊贵的猎手,我们的狮子也跑出来了,跑进这一带的山里,请您不要伤害它,发发慈悲吧,别让它也像这只可爱的老虎一样死去。”
“狮子?”侯爵问,“你知道它的踪迹?”
“是的,大人!那边山下有个农民为了躲避它爬到了树上,这完全大可不必,是他指给我说,继续从这左边上山去找,但是我看到这里有这么一大群人,还有马匹,急于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再说,我也需要有人帮忙,所以就赶到这里来了。”
“既然如此就得往这边追,”侯爵吩咐说,“把你们的枪装上子弹,行动要谨慎,这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事,把它赶进深山老林里就是了。不过,善良的好人,归根结底我们无法保护那畜牲,谁叫你们不小心让它逃脱出来呢?”
“那是因为突然起了大火,”汉子回答说,“开始我们都坚持不动,密切注视着情况的发展,那火虽然蔓延很快,但离我们还远,再说我们也有足够的水进行防御。谁知这时一个火药库爆炸了,于是熊熊大火一直向我们扑来,并且超越了我们,我们仓促逃命才出现了疏漏,造成这种可悲的结局,现在我们成了如此不幸的人。”
侯爵仍然忙着发命令下指示,然而刹那间似乎一切又都凝固了,只见一个男人正急急忙忙从山上古堡的方向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跑,人们很快认出,他是派到山上替绘图师看守工作室的守卫,他住在那里,顺便监督管理清理古堡的工人。他跑到这里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尽快用简短几句话报告了情况,在山上那座比较高的环形围墙后面,那头狮子正躺在一棵百年老山榉树旁晒太阳,那样子从容不迫,很安祥。末了那男人懊恼地说:
“我干嘛把枪背到城里让人家擦去呢?要是我手头有枪,那家伙就不想再站起来,那张皮就该归我所有,得来这么便宜,一辈子我都可以吹牛了。”
从各方面的迹象看来,一场不可避免的恶战已经逼近,侯爵只能顺其自然,他沉着冷静,已经作好应战的准备,他的军事经验刚好在此派上了用场,于是他说:
“如果我们不伤害您的狮子,您能拿什么作担保呢,保证您的狮子不在我的领地危害我的臣民?”
“就用这女人和这个孩子,”那父亲急促地回答说,“他们主动提出去驯服它,使它安静地呆在那里,一直等到我把铁皮箱子搬上山,我们用笼子把它装回来,这样它就即伤不着人,也能使它免遭伤害。”
那个男孩似乎已跃跃欲试,就想吹他那笛子,这笛子是一种通常被人们习惯地称为会述说甜言蜜语的乐器。笛子的吹口短小,像鸟嘴儿,行家里手能让它发出最优美动听的声音。侯爵问那守卫,狮子是怎样上去的,守卫回答说:
“通过隘道上去的,隘道两旁都用墙围住了,这历来是唯一能进入城堡的通道,现在仍然如此。本来还有两条通往山上的小路,是供行人走的,但已经被我们毁得面目皆非,早就不能走人了,这样任何人想到达那魔幻般的城堡都只能走刚才说的那条狭窄的隘道,别无他路可走,这是按照老侯爵弗里德里希老爷的意图和口味办的。”
侯爵回头望着那个男孩,那孩子刚才似乎一直不断地在轻柔地吹奏着一首序曲,侯爵沉思片刻,又转回身对着霍诺里欧说:
“你今天已经干了不少事情,那么现在就去完成今天最后一项工作吧,去占据那条狭窄的通道,准备好枪,不过先别开火,尽量想些其它的办法把那头狮子吓回去。但是无论如何要生上一堆火,如果它要下山,看见火就害怕了。其余的事情就让这一对男女去处理。”
霍诺里欧赶忙顺从地去执行命令。
那孩子则继续聚精会神地吹着曲子,这曲子听起来似乎不成调子,只不过是一连串没有节律的音符而已,或许正因为如此,才这样动人心弦,周围的人犹如在听一首旋律优美、风格独特的曲子,个个都被它陶醉了。这时,孩子的父亲既满怀激情,又不失礼貌地讲起话来,一开口,他便滔滔不绝:
“上帝赋予侯爵以智慧,同时也让他认识到,上帝的一切杰作都是智慧的,只不过各自都按照自己的方式表现而已。请看这座山岩,它岿然屹立,一动不动,它不怕任何气候,抗拒着风吹雨打日晒;古老的树木装饰着它的顶端,于是它头顶桂冠傲然环视着远方;要是其中一块坠落下来,它绝不愿意依然如故保持现状,它宁愿粉身碎骨变成小石块复盖在山坡的一侧,即使在此,它们也仍不甘于固步自封,它们故意朝深处跳下去,直到溪流接纳了它们,并把它们运送到江河里,于是它们不再抗争,不再难以驾驭,不再棱角分明;它们变得又圆又光滑,以使自己可以更快地赶路,从一条江河到另一条江河,直到最终投入大海的怀抱,那里有成群的巨人漫游而来,而在深处则是侏儒蜂拥的地方。
“然而有谁赞颂主的光荣,只有星星,无穷无尽!你们为什么要站在远处四处张望?你们朝这儿看,瞧瞧这只蜜蜂吧!在这深秋季节,它在辛勤地采集,为自己建筑房屋,直角的,水平的,又当师傅,又当伙计;再看这里这只蚂蚁!它认识自己的路,永远不会迷失方向,它用草茎、土粒儿和松针为自己修建住所,建得高高的,顶部还向上隆起;可是它的劳动白费了,因为马践踏了它的窝,刨得一塌糊涂;你们看那里,马踩断了大梁,踢散了壁板,还不耐烦地喷着响鼻,一刻也不能歇息歇息,因为主让马成为风的伙伴,成为狂飙的同途好友,注定它得驮着男人去他们想去的地方,同样也得驮着女人去她们想去的地方。但是,在棕榈树林里登场的是狮子,它迈着威武的步伐穿过沙漠,它统治着所有的动物,谁也不敢与它抗争。但是人类知道怎样驯服它,就是最凶残的野兽,对人也充满敬畏之心,因为人酷似上帝,天使也是按照上帝的样子造出来的,它们为主服务,也为主的仆人服务。先知但以理①在狮穴中无所畏惧,他始终坚定、自信,狮子凶狂的咆哮也不曾能够打断他虔诚的歌唱。”

①但以理:四大先知之一,据圣经旧约《但以理书》记载,但以理遭陷害被投入狮坑,却不为狮伤。
父亲喋喋不休慷慨陈词,语调朴实自然,那孩子则时不时地吹起优美的曲调为他伴奏;父亲的话音刚一落下,孩子便放开清亮圆润的歌喉,婉转动听地唱了起来,发音技巧相当熟练;那作父亲的则接过笛子为他伴奏,两个人配合默契。
孩子唱道:
在这里在山坳中,
我们听到先知的歌声
从狮穴中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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