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色云烟-第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信任的、喜爱的阿栀却毫不介意她的“死亡”,取代她所有的风光,悠然自得地生活,都没有哪怕,去找她一次。她的纪衍也再也认不出她,只当那是儿时的一个笑话,只当父亲赶走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孤女。他们像不记得她一样,欢天喜地地准备成婚,甚至还要再赶她出长安城,自始至终都不愿给她一寸容身之地。
就像“喜欢”堆积在一起会变味,“不甘”堆积在一起,或许就变成了恨。
她不甘心,她嫉妒。
她对钟离栀的嫉妒从十年前破土而出,开始萌芽,在每一日的日晒雨淋风吹雨打间拔节成长,直到今日,成为了遮天蔽日的大树。
偏偏钟离老爷又在这个时候出现,自作多情地要以一座绣坊换女儿的开心。一切都那么水到渠成,似乎是天意让她知道真相,让她去报仇。
绯色曾经收留过一个旅居的路人,对方看她一个人过的不易,给了她一盒毒药防身。绯色瞧着没用,就扔进了从不用的金色染缸。毒药融在纯金的色彩里,在金黄之上覆盖出一层闪亮的光。
她真的没有故意去筹谋什么,每一步都那么顺畅那么理所当然。
嫁衣上的金线不是御赐,是绯色自己染的,上面全部淬了毒。那小厮还没走到门口就晕了过去,绯色算了时间,从看衣到算账到出门,正好和钟离栀离开闺房,绕过一条街被八抬大轿抬进纪家的门,走下轿子准备的行礼的时间差不多。从小厮手里取回箱子后,绯色在箱子周围洒了解药,只有嫁衣离开箱子,毒才开始起效。
喜庆的礼堂,美丽的新娘,她就要在那个众人祝福的时刻毁掉一切。
钟离,你也尝尝父女分离的痛吧。
【拾壹】
“你,你是颜绯?”钟离老爷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少女,连身子都微微颤动起来。
“是啊。家父与伯伯是至交好友,伯伯知道了侄女的身份,怎么这般惊吓呢?”
“我就是……惊讶罢了,我以为……”
“以为那火烧得很干净,是吧?”颜绯邪邪地笑了起来,“可有些东西还是火烧不化的呀。人啊,缎子啊,书啊,都可以付之一炬,什么都找不见。怪只怪钟离老爷太小气,建祠堂也是用的旧砖,我娘亲拿簪子刻在地砖上的字,这么多年还留在祠堂的地上,真得谢谢伯伯替我保存啊。”
“她说什么了……”
“伯伯慌什么呢?”
钟离老爷见颜绯一脸的确定,也就下了狠心:“是,当年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对不住你爹娘,我也只是想烧了库房吓他一下,谁知拿火窜上大书房,一下变得那么烈。颜绯,我已经悔过了,我为你全家立了牌位,日日供奉……”
“人都不在了,供奉有什么用?”颜绯笑意顿敛,冷冷道。
钟离老爷自知理亏,也是有些悔意:“是我不对,我知道多说无益,我也已苟且多活了这些年,这条命你若要,便拿去吧。”
颜绯却秀眉一挑:“我颜家上下几十口性命,钟离老爷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吗?”
“钟离家绣坊也已在你名下,你若愿好好经营,钟离家的产业便全部留给你,只是,栀儿与这事全无关系。”
颜绯听了,只不疾不徐地回道:“你还是那么疼爱她,可是我的父亲,却再没机会宠爱我了。不过也还好,现在的纪家礼堂一定格外热闹,我也算是对得起我爹了。”
钟离老爷一听便急了:“你对栀儿做什么了!”
颜绯望着他慌乱的神色,冷冷勾了勾嘴角,眼里却全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满是抹不开的仇怨:“你说呢?”
“你舍得?”
“我有什么舍不得。”颜绯似是冷笑了一声。
“栀儿与你从小一起长大……”
“是啊,”她很快抢过话来,“所以从那时候起她就讨厌我了,她跟你说‘为什么颜绯什么都比我好呢,这世上要是没了颜绯多好啊’,然后你就想,他们颜家,真是全部都该死啊,是吗?”
钟离老爷叹了口气,全盘接受,可半顷,他忽又幽幽地道,“那你舍得纪衍?当年纪家要收你的铺子,是纪衍一直帮着你。就算当年那场火也有他爹一把力,纪衍他,到底是无辜。”
“是吗……”
纪衍,在城郊救下她的纪衍,每月亲自为她送绸缎的纪衍,就算全世界都背弃她,还会拉她一把的纪衍。他是这个局里颜绯最犹豫的存在,可他的父亲、他的未婚妻、他的岳父,都是她憎恨的人。他们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再下去,他大概会和钟离栀同仇敌忾地厌弃她了吧。
还不如都散了,干净。
“他一直以为栀儿是八年前的阿栀。”钟离老爷说。
“放过他们吧,你要我、要老纪偿命都可以,可是孩子是无辜的,纪衍和栀儿就要成亲了,如果他知道当年的事,这辈子都不会开心了,你离开长安去找自己的生活多好啊,要钱要生意我都可以给你,为什么要一直活在仇恨里呢?”他还在絮絮叨叨地请求着,颜绯却再也没有听进去了。
“他一直以为栀儿是八年前的阿栀。”
他从未负她,却终究还是爱上了钟离栀,没了栀儿,他便再不能如意了吧。
天上不知何时落起雨来,吧嗒吧嗒地沿着屋檐打下来。纪府的围墙上挂满了红绸布的灯笼,本是喜庆,艳色的绸布被雨水浸满后,却显得狼狈起来,如同檐下跌撞行走的绯色。
八年前那场磅礴的大雨里,她下了决心要让所有害过她的付出代价。
八年后她回到长安,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反抗,连一家小小的铺子都要依托着他人才能存活。
复仇那么累,为着还能见到那个人,就算了吧。
可是那些自私自利的人多年过去却依旧如此,好在天赐良机,八年后的瓢泼大雨里,她终于可以得偿所愿。
开心了吗,放松了吗,解脱了吗。好像也没有。藏了八年的恨,也就是点虚无缥缈的东西,风一吹就散了。
【拾贰】
也许是跑丢了一只鞋,绯色觉得脚心是刺骨的冷。
“这位小姐,您做什么?”绯色跑到纪府门口,还没踏上台阶,却被门口的小厮拦住了。
“参加婚礼。”
“那您的请柬呢?”小厮见她一身湿漉漉的,没点怜香惜玉的想法,反而觉得是来避雨混食的人,作势要赶。
“你让我进去!”绯色急急地喊着,却又如何抵得过两个男子的力气。
她颓然地望着层叠门厅后贴满红字的大堂,忽然与梦里的景象贴合起来。她仿佛就看见那个正红嫁衣的女子孤身一人站在中央。
“来不及了。”绯色喃喃道。
礼堂里传来喜娘欢欣的声音,“一拜天地——”
有那么一瞬间整个大厅寂静无声,随后此起彼伏地爆发出慌乱的叫声,“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啊。”小厮马上跑了进去,再也不管绯色。
她却顿时也失了动作。
绯色终于想起了梦里那个人的面容,她穿着那件正红的嫁衣远远地站在厅堂中央,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金丝璎珞在她眼前不停地摇晃。她的唇上抹着鲜红鲜红的胭脂,扬起嘴角的时候如血色欲滴。
这个人就是她。
什么都没有了,只剩她了,没有恨,没有嫉妒,没有不安,没有爱。
绯色看到纪衍慌乱地抱住栀儿,她慌了起来,踉跄地向后退着步子,转身跑出了纪府。
脸上的面纱早不知什么时候丢了,雨水沿着发丝凉飕飕地划过脸颊。
“啊!”对面而来的行人见着她的脸便惊吓地跑开了。
不就一道疤吗,有这么恐怖?
要是知道她杀了人,他们又该做出什么表情呢。
长安城本是很少落雨的,这雨却不知怎的,连绵地下了好些天。第四天一早,又忽然成了艳阳天,不过才辰时,便如同正午似的,连地上的水塘都成了小洼。
绯色不知怎的,走着走着便进了纪府。
府里乱成一团,倒是没人拦她了。下人架着梯子,把屋檐上的红灯笼换成白纱。
丫鬟们也是愁眉苦脸的,束手站在一边,不知要做些什么。只是没个管事的人,说话反倒自在了。她们压着声音,听一个当时在前厅服侍的姑娘细说,她说先晕过去的是新娘子,新郎也顾不得礼数,就掀了喜帕,见到新娘那惨白的小脸,别提多着急了。“那一声声‘阿栀’喊的,我心肝都要碎了。”那丫鬟说着还抚了抚胸口。
另一个听着的倒是颇为老成地叹了句,“这长安城那么多联姻,也难得一对彼此欢喜的,真是可惜了。”
“也是天意吧,本来只新娘一人中了毒,可惜这纪公子自小碰不得花粉,又抱了新娘那么久,染上了毒药,白白陪上了自己。”
“这么说起来,纪公子之前怎么总往那云烟坊去呢,那铺子里,香料可多得很吧。”
“可不是,听说有几次回来,身上还长了疹子呢,不过主人家的心思,我们哪明白啊。”
“也是啊,哪轮的上我们想呢,诶,你说少爷会醒过来吗?”
“谁知道呢,少爷要真是……那纪家也败了,就用不上我们了……”小丫鬟说着忽然瞄了一眼绯色,〃你是谁?〃
〃我……〃绯色有些慌张,〃我是云烟坊的绯色,想来看看纪少爷。〃
〃哦,进来吧。〃纪家出了这么不吉利的事,人人都是避之不及,难得有人来看望,小丫鬟们互相对了个眼神,怕是已开始乱猜她和纪衍的关系了。
绯色也顾不得,只想快些看到纪衍,那毒药的分量之后钟离一人,纪衍就是染上些,也不至有性命之忧啊。
屋里头有个小丫头百无聊赖地打着扇子,见绯色进来,赶紧起身退了出去。
绯色缓缓走到床前,她与纪衍认识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这样肆无忌惮地看他,看他那俊朗又温和的眉眼,唤他阿衍。
而少年只是如睡着了一般,浅浅合着眼,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绯色手指一扣,手心的小瓶子里散出一股浓郁的香气。她痴痴地望着面前的少年,我是阿栀啊,你醒来看看我好不好。
可纪衍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连睫毛都不曾有闪动。
绯色握着解药的手颓然跌落,她忽然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坐倒在他床边,无声地落下泪来。
【终】
长安城的街道熙熙攘攘,一刻也不曾停歇地继续着繁华。忌讳过了几日,还是该嫁的嫁,该娶的娶,云烟坊依旧是一桩接着一桩的生意。
绯色的手里飞快地落着针,七彩的孔雀栩栩如生、跃然锦缎。
看起来又是个平平常常、别无二致的日头。
屋子外面,落了灰的牌匾朝着正南映着日光,在空中扬起粒粒尘埃,匾上的字迹虽是少年人的张扬,也因此衬出些古旧的滋味来。
少年的眼神落在了上头,便不再移动半分。
——云烟。
“为何要叫云烟?”
“因为往事一如云烟。”
………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