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烈太后传-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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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军将士被单独关在各自的囚笼中,这些昔日的勇士如今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除了庞澈以外所有人都是面目全非。破烂的囚衣上和着暗红色的鲜血,只要稍微一动,肉就会从身上齐刷刷剥落,白色的腿骨清晰可见。蔡泽每日用不同的刑罚拷打他们,为了保证他们不至于被轻易弄死,他命人掘开狼军的嘴强行喂食。很多人死死咬紧牙关,宁愿绝食而死,蔡泽恶毒地将他们的牙齿全部敲断,灌下米汤。
现在的景象让人根本难以联想起之前桀骜骁勇的狼军,蔡泽摧毁了他们的身体,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一句有价值的信息,狼军的集体沉默让他不甘,他寻找到了新的突破口:让他们抓来的女人与狼军见上一面,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赵相如已经渐渐看清了对面牢笼中的情形,她虽然做过最坏的打算,但当真正看见这惨状时仍是触目惊心。她双手紧紧握住囚笼的栏杆,惨白的脸颊贴在粗糙的木栏上,一双杏眸死死盯住对面囚车的动静,心中不断祈求着所有人都还活着。
庞澈在看见赵相如的刹那,眼睛也停止了转动。今日蔡泽之举,怕是要将他们送上绝路,连日来的酷刑,他早有准备。他不怕死,可是有一个连他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执念,他想见她,想再站在她的身边保护她,哪怕,只是做一个影子。
他以为有生之年怕是再也无法相见,未料到老天眷顾,还能让他再见一眼。那么,死也瞑目了吧。庞澈对着赵相如微笑,他过去从未对人笑过,自从认识太后,并跟随她亦师亦友、并肩作战后,他却经常因她而笑。他知道自己深爱她,却从不敢有丝毫流露。因为她是太后,是自己的主人,她绝不会属于自己。有时候想将她揽入怀中的心情让他难以抑制,他日日站在她身边却饱受煎熬。
他曾暗暗发誓要守护她一身,可现在,她却身陷囹圄,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第三次了,庞澈深深自责,她陷入这样孤立无援的境地已是第三次,又不知要受到怎样的折辱。想到这,庞澈心中一阵揪痛。这一切,都源于他的失误,是他的不谨慎让太后被掳,是他的错判让狼军精锐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庞澈看着周围命悬一线的部下,这些都是出生入死的袍泽,都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他有愧于他们。
悲歌
蔡泽一声令下,囚笼中所有的狼军都被拖到了广场中的高台上。这里,是秦人处决要犯的固定场所,数十年前,商鞅曾在这里被施车裂之刑。而今天,这座广场立了数十根木柱子,不知要做何用。
庞澈全身被缚,黑色的头发散落肩膀,下巴上胡茬丛生,却丝毫无损他俊逸的脸庞和出尘的气质。全队中只有他一人还可独力行走,他缓缓走向场中,每一步都似踩在赵相如心尖。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他已经了然于胸,相识七载,他这条命,终究是要给她的。
庞澈等人被绳索一圈一圈绑在柱子上,章川他们早已无法站立,为了防止他们滑下来,秦人捆得极紧,而伤口也在瞬间被挤出血来,浸透了绳子。
蔡泽洋洋得意地声音在场中徘徊:“你们都是我国的俘虏,本可随便处死你们,不过大王格外开恩,只要你们现在当众指认她是赵太后魏氏,便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何如?”
赵相如不知是何原因,一时愕然,唯独庞澈这些时日在牢中想明白了。当初太后被俘,赵王曾在宫中下令让小蛮假扮太后,为的是继续以太后的名义震慑诸侯,同时不让秦国以太后之名要挟割让土地。秦人突然对自己捉到的太后心生疑窦,多半是因为自赵国放出的消息是太后仍在宫中。太后的身份对于赵相如来说并不是好事,秦人会反复拿她做文章。太后虽然不知道秦人的疑虑,但庞澈绝不会让秦人称心如意。
这也许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想罢,他对着蔡泽一字一句道:“她不是太后!”
庞澈的声音洪亮,赵相如坐在囚车中听到这句话霎时血液便凝结了,他说什么?!
初夏的清风吹过广场,带着些青草的芬芳,一如庞澈身上的气息,淡雅宁静。他一双黑色的眼眸落在赵相如充满疑惑的脸上,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纵容自己如此贪婪地凝视他,不用压抑内心的渴望,不用在意别人的目光。他就这样看着她,用眼睛告诉她,听从自己的安排。既然死亡是他的宿命,就让他死得其所。
赵相如虽然不知为何庞澈会突然开口否认她的身份,但长期以来合作的默契使她早就明白其中大有深意。
一旁的蔡泽见庞澈如此顽固,意识到自己最后的计划可能会落空,连日来的耐心顷刻耗尽,恼羞成怒地下令刽子手行刑,末了还丢下一句:“我看你能撑多久!”
刽子手一反往常拿着大刀出现,此时只提着一柄极锋利的小匕首,蔡泽冷笑:“此乃‘鱼鳞剐’,听闻鬼方人曾用此刑逼供犯人,足下可是秦国适用此刑第一人,应是倍觉荣幸了吧。”
刽子手不待吩咐就来到庞澈面前,剥开他的上衣,在他胸前,剜了第一刀。极小的一块心头肉,却是鲜血淋漓。蔡泽挑挑眉,看着面无表情的庞澈,对行刑人教育道:“此刑的要义在于让受刑人一直挣扎在痛苦中不会轻易死去,因而每一刀不可见太多血。”
“诺。”刽子手比划着,选择了庞澈的肩胛处剜了下去。
不!
赵相如每一眼都看得那么真切,她想叫,却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只有“咯咯”的声响传出;她想挣断这囚笼奔过去,可是她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想嚎啕大哭,可是眼睛里却是一滴泪也没有,她只能将眼睛睁得大大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庞澈,看着她日思夜想的面孔,而她心中的血泪,早已流淌成河。
庞澈就这样看着她,坚毅的唇角似有一抹微笑,像是在鼓励她,又像如往常一般安慰她。刽子手每割下一刀,就像是深深砍在赵相如心上一般,让她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的嘴唇早被咬烂,满口都是浓重的血腥。
痛不欲生!
“再问你最后一次,你面前的女子究竟是不是赵太后?”
庞澈忍住巨痛,咬牙道:“不是。”
一边还有些清醒的狼军看到庞澈受此酷刑,心中难受不已,于阳被人用铜梳剐肉都没吭一声,现在看到自己的长官受如此酷刑,忍不住痛哭出来。寿春更是扯着破嗓子愤然道:“□的秦人,打不过我们就使这种手段!有本事跟你爷爷我真枪真刀的干一场,爷爷我打得你认不得娘!”
刽子手已经将庞澈背部的肉全部割下,千疮百孔、血肉模糊。庞澈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惨白,嘴唇早没了血色,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滑落。赵相如双拳紧握,指甲从手心生生剜下一块肉却毫无知觉。
庞澈与赵相如就这样遥遥相望,他的视线渐渐模糊,因为失血眼前的情景已经越来越黑,她的面容越发看不真切。庞澈对着她虚弱地笑了笑,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她,那时北郊大营暴雨倾盆,他转身见到正在看他操练的太后,当时她衣衫俱已湿透,一根白玉簪斜插在乌发上,那一刹那便如同黑夜中的明珠,照进了他的心里。
之后的选兵、对阵,他一步步沦陷,心甘情愿成为她的部属,为她效力。这些年来,无论是在深宫还是在野外的营帐,她的一笑一颦,一句轻语,一个转身,早已如她柔软的发丝般缠绕在他心间,织成了一张密密的网,将他包裹起来。
她的眸中可有为他流泪吗?他看不清了。大限将至,他很想对她说些什么,可是此时又觉一切言辞都已多余。身上的伤口似乎没有刚才那样的锥心之痛,他感觉到鲜血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喷涌,即将流干。
他这一生,什么都没有留下,可是他无怨,无悔。
一阵风吹来,他似乎又闻到了她发间的幽香。
他朝着她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虽然眼前已是一片漆黑。鲜血将周围的黄土染成了绯色,赵相如仿佛听到耳边一缕灵魂抽离的声音,悠长而轻灵。
庞澈的头颅轻轻垂下,歪在一边。
赵相如终于忍不住,“啊”的一声,食指指骨应声折断,当场晕厥。
刽子手发现了庞澈的异样,将手按在他的脖颈处,过了会儿对蔡泽禀报道:“此人已死。”
蔡泽眨巴眨巴眼,扫了一圈后排的狼军道:“既都是忠贞之士,那便成全他们,全部腰斩!”
所谓腰斩即是用重斧将人砍成两段,一般人不会立即死去,神志清醒,过一段时间才会慢慢咽气。狼军全体被剥去上衣,拦腰断成两截,寿春熬了最久,直到两个时辰后才慢慢死去,临死前连喊数声:“报仇!报仇!”
关在囚车中的赵相如早已醒转过来,她听见了寿春临死前的疾呼,由于牙齿咬得太紧,牙龈都已渗出血来,口中一片腥甜。立柱上所有熟悉的面孔都已不在,广场中央一片血海。
蔡泽不怀好意地走到赵相如的车前,奸笑道:“不知为何赵人不认你为太后,不过外臣以为,您的风姿足够当得起。”
赵相如垂首不应,眼角的泪痕藏在乱发间,断指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衣上全是血渍。
蔡泽不以为意,继续道:“想来您看了大半日也饿了,这些肉是专门为您备下的,还请务必用了。”
说罢,他让刽子手端了盛满庞澈肉块的陶皿,放在了赵相如面前。那些肉混着血,一块有如杏子般大小,连着皮的部分有些黝黑,那是庞澈为了练武经年日晒的结果。
蔡泽原打算用这些人肉吓唬她,倒也并无打算让她吃下,毕竟是个女人,见识了这样血腥的场面,恐怕不被吓疯已是万幸,何况人肉摆在面前,即便她不是太后,怕也是哪位赵国贵族的女儿,吓唬一番又有何妨?
却不料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赵相如突然伸出手,从那些肉片中取出一块来,她静静地凝视了许久。
遇见,恍如隔世。分别,毫无准备。除了泪湿的双眸,和一颗破碎凋零的心,她还剩下什么?此刻,连他也消失在这世间,没有留下一丝气息。仇人就在眼前晃动,她却无力将他们斩杀。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她爱他,他就这样在她面前死别,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有淡淡的微笑。
从此,再没有人像他这般站在她身后,不离不弃,无怨无悔。
从此,再没有人像他这般如同青山,给她支持,给她力量。
她似是闻到漫天的桐花香,只是肝肠却已被秋声冷。
桃花未落闲池,你却已翩然离去。
赵相如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肉片放入口中,细细嚼咽。
庞澈,这一刻,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永远不分开。我将你装在身体里,这是你最好的栖息之所,是你灵魂永恒的寄存地。
这份血海深仇,我将永远铭记,此恨,永无绝期!我发誓,用尽此生,也要将秦灭国,今日之仇,必要用秦人的血海来填!
番外之庞澈
母亲年岁大了,身子越发不好。望着她满头的白发,身为儿子,我觉得过去的自己太不孝了。母亲不过才四十出头,可看上去已如六十的老妪,这些年家中一切俱是她操持,而我却心安理得只顾埋头研习兵法、锻炼武艺,不用劳作以养家糊口。
母亲瘦弱的肩膀,浑浊的双目,满是皱纹的面庞,与村妇无异,可头发从来是一丝不乱的。即便只用枯草束发,穿着最粗糙的衣裳,她一直是干净整洁的。
直到有一天,已经病得无法起身的她将我叫到床前。
她如桔皮般粗糙却纤长的手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枚玉龙带钩。那枚玉带钩洁白温润,通体无瑕。
我很惊讶。玉是身份的象征,只有贵族才能佩戴,普通百姓不要说拥有,连见都没见过。我曾入城卖柴的时候,在一位贵族的头上见到过,质地远比不上这个。
庶民持玉会被定罪,母亲如此谨慎之人怎会藏有此物?
母亲唤我小名道:“彘儿,天不假年,我大限将至,只是有些事必须交待与你。”母亲这番话让我十分难过,但许多年来我也曾怀疑过母亲是否一直瞒着我一些事。比如她会写字,比如那本被刮去一半名字的兵法,比如我的父亲……我心内的疑惑今日终将解开。
其实我更担心母亲的身体,她形容枯槁,可我依稀能看出当年的她必是极美。
但是母亲接下来说的话,让我震惊不已,且久久无法平复。
她说:“彘儿,你姓庞,出自庞氏最尊贵的一门,你祖父就是庞涓。”
庞涓,鬼谷子的徒弟,他的另外三个徒弟孙膑、苏秦、张仪都是一时豪杰,誉满天下,我又怎会不知?不敢想象,我竟然是庞涓一脉的子孙。
母亲的语气缓慢而伤感,她口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