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生活手册-我要成角儿-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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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京剧《大登殿》里薛平贵的一句词儿,台下的人们不禁纳罕:这不唱《西游记》的吗?怎地串戏了?刚想哄场,只见装扮成猪八戒的演员,从上场门掀帘而出,哦,还是唱《西游记》的。只见他对台下的观众拱了一拱手,接着唱道:“杨延昭下位去迎接娘来。”
呦呵,又蹦宋朝去了。这回底下的观众来了兴致,纷纷引颈望之,又听得台上接着唱道:“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
好啊,有改《四郎探母》了,六郎変四郎了。台下的观众不禁觉得更加有趣,纷纷等他唱最后一句,看他如何收场。
只见那台上的猪八戒气定神闲,慢腔轻吐道:“叹双亲不由人珠泪双抛。”
这四句话一结束,底下像炸了窝一般,好声不断,赢了个满堂好!您且看这四句:长安城内把兵点,杨延昭下位去迎接娘来,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叹双亲不由人珠泪双抛。四句词分属四个剧目里的四个人物的四个不同场次,演唱者既巧妙的进行了反串,也使其首尾相接地表达了一种的心境,丝毫不觉突兀造作,却似乎如同一部戏的定场诗一般严丝合缝,不可不为之绝妙!就只这一个亮相,就足以让小秀绒拍红了巴掌。
在大家的鼓掌叫好声中,人小鬼机灵的秀绒早就一下子窜到了台根儿底下,使劲扒着台沿儿,伸长了脖子往戏台上看,下巴颏恨不得能抵到台上的地毯上去,她忍不住了,她想上去,想成为其中的一员。
演到中间的时候,猪八戒不仅要反串,还要当场研磨写字。只见他写了很多的条幅,什么年年有鱼,风调雨顺,早生贵子等很多字儿,都是吉祥话,分发给在座的观众。观众里多以不识字的渔民居多,正愁过年找不着个人写春联儿呢,所以人人都很欢喜。让秀绒很欣喜的是,那个可爱的猪八戒,并没有忘记关照她这个一直在台沿儿处目不转睛地小人儿,只见他弯下腰,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张“一鸣惊人”的条幅,在秀绒的跟前晃了晃,秀绒很高兴,她知道这是专门写给自己的。因为虽然台下面还有其他家里的小孩,但是他们不是在台前的空地上疯闹,就是趴在大人背上打瞌睡,只她一个人沉迷在戏中,看得认真又投入。猪八戒专门单膝跪在台沿儿处,把条幅递给了小秀绒,秀绒在接过条幅的时候,还不忘顺手摸摸猪八戒的长鼻子,她这一举动把大家伙儿都给逗笑了。
这场戏的高/潮是在结尾处,猪八戒被妖怪追到山崖绝路处,眼看着就快无路可走了,只见扮演猪八戒的那个演员,非常从容地从由几个桌子搭叠而成的足有两米之高的“山顶”之上,一个筋斗翻跃而下,落在地毯之上,这一连串的动作既轻又稳,漂亮极了!台下的观众不禁又发出一声响亮的震天好!猪八戒就在人们一连串的掌声和叫好声中,落荒而逃。
戏结束了。
太阳也落下了。小秀绒的巴掌拍红了,脸也冻得红扑扑的,人们都回家了,戏台上的布景也撤了,望着空旷的戏台,秀绒的眼眸晶亮晶亮的,她站在台下迟迟不愿离开,似乎那悠扬的胡琴声并未远去,那一个个精妙绝伦的故事就发生在身边。余晖快要没有了,再不走就会看不见路的。秀绒恋恋不舍地再次回望了一下戏台,落寞地走出了天后宫。
回家的路上,洒满了清冷的月光。秀绒一手握着得来的条幅,一手自顾自地比划着,嘴里哼哼着猪八戒开场时唱得那句西皮导板:“长安城内把兵点,薛平贵也有今日天,马达江海把旨传,你就说孤王驾坐在长安……”秀绒边走边哼唱着,又想起手中的条幅,忍不住展开欣赏一番,借着月光看上面的字,秀绒心里想着,《红鬃烈马》里你打我,我打你的多没劲呐,要是我就唱《状元媒》!真等我‘一鸣惊人’的那一天,这出戏啊,就得这么唱:“愿天下有情人都成姻眷,愿邦家从此后国泰民安。”
这词儿多好啊!
秀绒蹦跳着回到所城里,刚一进城,就看到他家方向那边人头攒动,顿时心生疑问,赶紧赶快步跑上前去,好不容易扒拉着到了前面,出现在她面前的竟是黑门上的两张雪白的封条!
作者有话要说:
☆、戏班(1)捉虫
望着大门上两道白白的封条,秀绒傻了,怔怔地在原地站了半天,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正当她六神无主的时候,突然看见邻居王大娘站在人群中,她赶紧跑过去,拽着王大娘的衣襟,颤声问道:“大娘,我家……这,这是怎么了呀!”那王大娘低头一看是她,忙跟她说:“你可回来了,你家被官差封了,你父亲被官差抓走了 ”秀绒心里咯噔一声,半天说不上话来,只眨巴着眼儿看王大娘。王大娘被她看得心里不落忍:“赶快去你大大(方言,即父亲的哥哥)家问问去吧!”
秀绒一边抹眼泪一边往大大家赶,寒风吹得她脑袋嗡嗡直响,已经木了,完全不会不会思考了,她只知道闷头往前奔,仿佛大大家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终于来到大大家,她拼命敲门,可是屋里无人应答。她扒着门缝往里瞧,突然熄灭的烛火告诉她大大是在家的。在家怎么不开门呢?秀绒急了,使劲儿敲着门,嘴里嚷道:“大大,大大,您快开门啊,我们家出事了!”
无有动静。
一阵寒风吹来,秀绒瘫坐在地下。眼泪从眼眶中扑簌簌地往下落,止都止不住,从开始的小声哭泣,到现在的嚎啕大哭,她哭得很畅快,也很肆无忌惮。她既害怕又恐惧,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漆黑的黑洞中,四邻不靠,连往前摸索的勇气都没有。
她哭累了,感到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眼前出现了红红的炉子,温暖的炕,母亲在灯下哼小曲儿,哥哥在一旁做琴,父亲沉醉在母亲的小曲儿中摇头晃脑,而她自己呢,正举着一块桃酥吃着。正当她想把手伸到盘中的蜜三刀的时候,突然被嘴里的桃酥渣噎了一下,引起了她剧烈的咳嗽,这一咳把她给咳醒了……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小暖炕上,看门的老张在地上搓着手来回走动。她坐起来,靠着墙,盯着老张看。
老张见她醒了,忙迎上前去:“大小姐,您还好吧!”
秀绒见着老张,就想起自己的父亲,心里犯堵,鼻子发酸,眼泪刷得一下就流下来了:“张大叔,我们家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老张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太大声,然后压低了声音对她说:“今天官差来家里抓人,究竟为了何事,官老爷也是讳莫如深,白天官差到家来抓人,太太上前跟官兵推搡,被一个官兵一刀刺中小腹,当场便过去……”
老张说不下去了。半晌,秀绒才痴呆呆地下了炕,打开窗户,一阵冷风倒灌进屋。
“大小姐,你这是要干什么!”
老张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回来。
“我要去找妈!”秀绒想要挣脱老张。
就在这时,她看见从院中而过的琴生。
“哥,哥!”秀绒大声喊着,冲他招手。
可是那琴生就像是聋了一般,停都没停,径直进了厢房,就好像此时的秀绒是这黑夜中的幽灵,对时间的任何人都是无声无息了。
老张顺手关了窗户,小声对秀绒说:“我的大小姐,您还是轻声些吧。我们家老爷明确吩咐了,要跟你们家断绝来往,在这场官司没查清楚之前,严格跟你们划清界限。您看这不,他把小少爷都接回来了,他跟官老爷说了,我们家小少爷是过继到您家去的,跟您家没毛钱关系,费了多少口舌,才把小少爷给弄出来……”
响亮的鸡鸣声打断了老张讲述,天蒙蒙亮了起来。老张打开房门,望着外面,对秀绒说:“大小姐,您还是,我……”
那个“走”字,他在嘴里倒腾了一个晚上,最终也说不出口。毕竟他此时所面对小秀绒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莫说是个孩子,就是一个大人,也不是在一夜之间所能接受的。
等他再转身的时候,秀绒已经下了炕。清晨的阳光柔和清冷,透过窗子,照在她花猫似的小脸儿上,令人动容异常。老张回身从衣柜里取出一副手套、一个棉窝和一块银元,打成包袱卷,递给小秀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秀绒接过老张递过来的包袱卷,郑重地给老张认认真真请了一个双安。头也不回地走了。
秀绒漫无目的地走在所城里的大街上,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投,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路过烧饼铺,望着摞在那里一堆一堆的杠子头,饿了,想吃。她用手摸了摸硬硬的银元,忍了;路过邻居街坊的家门口,昔日的小伙伴门扒在小院门前用眼瞅她,她也边走边瞅她们。最后,还是小伙伴的妈出来,把她们都护送进屋,并告诫她们离秀绒远一点儿。就好像秀绒得了瘟疫,只一夜间的功夫,人们都对她冷眼相待、避之不及。她觉得父亲是冤枉的,但她不敢去衙门讨这个公道;她想母亲,但她不敢撕了封条回家为母亲收尸;她恨琴生,但她也不敢再回到大大的家里,当面质问……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无助,只一日的功夫,这天地间竟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想,我现在惟一敢的就是死!
一个七岁的孩子,死得义无反顾。
临死前秀绒饿了,我可不能做个饿死鬼。她特意行至芝福山下领事馆区,在那群黄毛蓝眼睛的洋人众目睽睽之下,吃了一顿饱饱的西餐,将那枚银元,花得是一分也不剩。有侍者过来问她:“小孩,你家大人呢?”,她把银元往桌上一拍,瞪眼说:“我就是大人!”有钱的就是大爷,侍者也不敢再说什么了。酒足饭饱之后,她抹了抹嘴儿,步出西餐厅,倒是一点儿都不怯场。
此时正是上午九点多钟,海边很冷,阳光却很好,倾洒在一波万顷的海面上,荡起粼粼的波浪。秀绒深吸一口凉气,觉得浑身通畅,她回头凝望了一下灯塔,灯塔白色的腰身,被太阳映的惨白。她想起了妈祖娘娘手里的红灯,也想起了天后宫里那座四方台。不过这一切,跟她再也没有关系了,这座小城容不下她这个小人儿。
棉窝湿了,她感到海水一点点浸入到她原本就冰凉的脚上,可能是两者都冰到极点吧,她感觉不到冷,竟然还有一种温暖的感觉,觉得自己就好像是在水盆里泡脚一样,温暖极了。海水已经没过了棉窝,没上了脚踝,快要湿到裤子上了。她并不害怕,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去,没有赴死的恐惧,只有解脱的欢愉。
就在这时,她知觉手腕处一冰,一只比自己体温还要冰的凉手不由分说地往后拽她,拽的她险些要摔倒。
“谁呀,放开我!”她企图要挣脱,但她没有力气。
她看到了一张极白净的侧脸,平头,冒着青茬,眼睛呈半月形,鼻尖轻探,脸颊处蹭了几道黑色的灰渍,却也难掩他的清秀。
一个叫金莲昇的男孩拉住了她的手。
“放开我,你放不放,我叫了!”
挣扎间秀绒已经被连拽带拖地拉到沙滩上了。莲昇松了手,头也不回的就要走。
“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接着跳!”秀绒说着爬了起来,掉头就往回跑。
“唉,唉!”莲昇无奈又跑了回来,“天多冷啊,你一个小女孩家家的,该冻病了。”
秀绒这才看清眼前这个小男孩,约莫着年龄,不过比自己大五六岁的样子,一副小大人般的口气,便逗他说:“你谁啊,咱俩认识么,你管哪门子闲事!”
莲昇说,甭管认不认识,看人死就不是闲事!
秀绒心头一震,不觉再次打量起眼前这个比她高半头,头上冒着青茬的小子。
莲昇接着说,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戏里面的金玉奴,还用一碗豆汁儿和一碟杂合菜救了穷书生的性命呢。前儿我有个好兄弟,就是这样死的,捞上来的时候,眼睛鼓得这么大……
说完了,还冲着自己的眼笔画了两下。
见秀绒没什么反应,又接着说:“可惜了,他花脸唱得可好了!”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
“你是戏班里的人?”
“是啊,我们鸣春社如今就在大庙(天后宫)那里演出啊!”他坦诚地回答说。
“啊哈,原来你就是那个猪八戒呀!”秀绒认出了他,高兴得直拍巴掌。
作者有话要说:
☆、戏班(2)捉虫
“大哥哥,你可还认得我?”秀绒指着自己鼻尖问道。
莲昇低头仔细打量了她一番,不觉也喜上眉梢:“哎呀,原来是你啊,扒台沿儿的小丫头!”
“你才扒台沿儿呢,我那是被迫挤到那儿去的。”经他这一调侃,秀绒有些不好意思了。
“天寒地冻的,您怎地跑到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