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妻(良人无情之一)-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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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眸光黯淡下来,低声道:“我报刘家的大恩大德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向谁讨人情呢?”
若没有爹爹带她回家,她早已命丧在那次饥荒之中了,这份恩情,她到死都不会忘。
刘常君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听着刘惜秀轻缓的脚步渐渐去远了。
胸膛里的心脏,莫名像是被什么牢牢掐住了,就连呼吸都异常困难。
“报恩?所以,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报恩?”
刘常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不是滋味,他不该觉得讶异的,刘家与她非亲非故,却仗义养活了她这么多年,若论报恩一说,也还不算是欺负了她。
可是,他就是感到气愤,好像刚刚自己因为她,成了十足十的大傻瓜!
凭什么她一哭,他就乖乖地跟着她回来?凭什么她可以轻易改变他决定要做的事,她以为她是谁啊?!
“烦死了!”他爆出一声低咒。
她刘惜秀对他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不过就是他们刘家的一个……一个死皮赖脸不走的拖油瓶罢了!
“对,就是这样。”刘常君烦躁地踱步,嘴里念念有词,“所以她爱做什么便是什么,这全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没有人逼她,就让她自顾自地去报她的鬼恩去吧!”
刘常君果然说到做到,自那日起,一进书轩便是没日没夜地苦读,狠下心肠不去想,她口口声声说的“家计无虞”究竟是真是假。
反正对刘家而言,他能否考取功名、光耀门楣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又因为她的事事揽上身,他索性把家里所有大小事全扔在脑后,只管读书--这就是她要的,不是吗?
刘惜秀眼见他一心一意读起书来,心下又是欣慰又是怅然。
“唉,常君哥哥又像过去那样讨厌我了。”她沮丧到了极点。“他究竟几时才愿意消消气?”
奶娘在一旁陪着做绣件,见她不是发呆就是自言自语,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两孩子,自小便这样,一个固执一个傻,固执的是嘴硬,傻的连话也说不明白,唉,要再这么下去,到底几时才修得了正果?
“秀小姐,劳烦你去帮少爷送个夜宵吧,少爷怕该是饿了。”奶娘假意闲闲地提起。
“什么?我送?”刘惜秀突然心慌起来,话说得吞吞吐吐,“可、可是……常君哥哥见了我,恐怕不会高兴的。”
“就这么闷着也不是个办法,你也知道少爷的性子,没搬张梯子给他,他怎么下得来台呢?”
“但他在生我气啊!”她头越垂越低。
“这样啊……”奶娘突然叹了一口气,“那怎么办呢?”
她一愣。
“我本想着给少爷送桂圆汤去的,还早早就在灶上煨下了。”奶娘愁眉苦脸、煞有介事地握拳捶了捶自己的腰腿,叹道:“可人老了就是不中用,现下这腰也酸,腿也犯疼的,唉,夜里又黑,摸着黑路也不知走不走得了……”
“奶娘,您风湿的老毛病又犯了?”刘惜秀急了,“很疼吗?要不要我去叫大夫--”
“不是不是,就是今儿活儿多,有些累坏了。”奶娘祈望地看着她,“秀小姐,奶娘想歇一会儿,你能帮奶娘送桂圆汤去给大少爷吗?”
“我、我送吗?”她有些犹豫。
“还是不能吗?”奶娘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我送、我送。”她只得点头,安抚地拍了拍奶娘的手,“您放心,我送去就是了,您赶紧歇息吧!”
“秀小姐,谢谢你了。”奶娘感激地道。
“那……那我现在就去送。”
刘惜秀有些僵硬地走出去,一不小心险些在门坎上绊倒了。
“当心!”奶娘一惊,随即忍住笑意。
不一会儿,刘惜秀踩着半明半暗的月色,小心翼翼地捧着碗桂圆汤走到书轩,却在门外停住了脚步,踌躇再三,始终没敢进去。
自窗花透出的晕黄微光,偶尔传来三两声喃喃自语的读书声,在在显示出了常君哥哥正专注用功着,要是她进去了,惹得他不快,届时恐怕又有好大一场气好生。
再过三个月就要乡试了,若因她的缘故,害得他不能专心,有了个什么闪失差错,那她就真是万死莫赎了!
刘惜秀就这样傻傻地伫立在书轩外,内心在想进去和不能进去之中激烈交战着,直到一碗桂圆汤由热至温。
她摸了摸碗身,生怕汤凉了不好,终于鼓起勇气敲了敲门,然后放下桂圆汤在地,就赶紧转身匆匆跑掉了。
须臾,刘常君拉开书轩大门,疑惑地看着一闪而逝的熟悉背影,随即目光被地上那碗汤吸引住了。
他弯身端起那碗微温的桂圆汤,看着它,忽然有些想笑,却又怅然地低叹一声。
第三章
这天早起就是天寒地冻的,刘常君在书轩里读了好一会儿书,实在是冷得受不住了,正想回寝房多添件衣衫,没料想才一踏出书轩,就见到奶娘挽着只篮子往这儿走来。
“奶娘,早饭不是吃过了?您犯不着又送吃食来的。”
“不是的,大少爷。”奶娘低头看了篮子一眼,叹道:“秀小姐去摆摊卖字画了,今儿这么冷,我怕她冻坏了,正想着要给她送一暖茶壶子姜汤去,可是还得帮夫人煎药呢,一时间也腾不开手,可以劳烦大少爷帮我送去吗?”
“我送?!”他一脸愕然。
“是啊,秀小姐一个姑娘家得抛头露面去摆摊,真是挺辛苦的,若这时候能有口热姜茶喝喝,暖暖身子就好了。”
刘常君的手似是自有意识地伸出去接过奶娘的篮子,“那,好吧!”
虽然面上是极心不甘情不愿的,他还是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赶着就怕茶壶子里的姜汤凉了。
可一见着在那眼熟的摊位上,瘦小的刘惜秀两手拢紧袄衣,连兜帽也没戴,瑟缩着身子抵御寒冷,却还不忘露出亲切的笑容,他脸色瞬间沈了下来。
而且怎么摊子前还围了好几个男的,装出一副热络的模样同她攀谈?
在搞什么鬼?!
刘常君胸膛剧烈起伏着,一步步走过去,脸色极难看地“杵”在她身后。
几个男的假意在看字画,却是借机想跟这个纤弱的小姑娘说说话,可是不知怎的,被她身后神情冰冷的男人盯着心下发毛了起来。
“呃,改日再来看看,今儿就先不用了。”
“字画不错,嗯,不错……”
然后就一个个边打着哈哈,边借故溜了。
刘惜秀有些纳闷,若有所觉地朝背后一望,一张脸因惊喜而微微亮了起来。
“常君哥哥,你来了。”
“嗯。”他哼了声,脸色还是很难看。
她还来不及怕,就迫不及待自腰间掏出一只小荷包,献宝似地递到他跟前,欢喜道:“常君哥哥,你快看,今天生意好好,我卖了你两幅字画,这里有七两三钱银子呢!”
“是刚刚那些王八买的?”
“干嘛这样讲人家啊?”她有些讪然道。
“就那绿豆眼,睁开眼睛看得懂字画吗?”他不知在气愤什么。
刘惜秀不解地望着他,有些想笑,却还是识相地忍住了。突然瞥见他手上挽得的篮子,心下微动,有些不敢希冀地小小声问:“你给我送东西来吗?”
“喏,奶娘要给你的姜汤。”刘常君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绷着脸,把篮子塞进她怀里。
她抿着唇偷偷笑了,忙低下头掩饰住,掀开篮子,取出茶碗,自壶里倒了一碗热腾腾、泛着辛辣甘香的姜汤。
“常君哥哥,你先喝,”她嫣然笑道,“身子一暖,火气就不大了。”
“姜汤是上火的吧?”刘常君脸还是很臭,却很自然地自她手里接过碗,一口一口喝掉。
刘惜秀努力想抑住,可嘴角的笑意漾得更深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当家管事的刘惜秀努力将开销支出减至最低,又一肩挑起了洒扫庭除、洗衣煮饭的工作,可是光靠着她和奶娘做绣件,还有偶一卖出几张字画,还是不够一家用度饱暖。
尤其日前户部行书下来的一纸公文,令原本就艰困严峻的家况,越发雪上加霜。
忧心忡忡的刘惜秀在和奶娘商量过后,最终还是只能由她硬着头皮,咬牙去向刘夫人禀明一切。
“对了,秀小姐。”奶娘突然唤住她,犹豫地开口:“那……少爷那边?”
“常君哥哥那边……”刘惜秀心下一跳,想着他知道的后果,心里涌现惊恐不安。
“大少爷是刘家的主心骨,这事恐怕瞒不得他。”奶娘神情也颇为发愁。
“可是再过一个月就要考试了,若现在告诉他,他还能安心准备应考吗?”她强捺下慌乱,心一横,“不,别教他知道,等考完乡试以后再说吧!”
“这样大少爷一定会怪你的。”奶娘底下的话忍住了没说,生恐她听了会越发难过。
唉,好不容易这些日子来,大少爷对小姐的态度和缓了许多,要是万一……万一……
“奶娘,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刘惜秀紧紧握住奶娘的手,苍白的脸上满是坚定之色。“奶娘,求您一定要帮着我瞒住他,后果都由我来承担。”
“秀小姐,不成的,要是因为这样,又害大少爷对你误解越来越深,那该怎么办?”
她仿佛想要说服自己般,加重语气道:“只要能把事情办得妥当,其他的……我现在没法去多想,所以奶娘,您得帮我。”
“这……”奶娘不安地看着她,“这样真的好吗?”
她沉默了,半晌后才勉强挤出笑容。
“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了。”
她们,还有选择吗?
于是这天晌千,刘惜秀在侍奉刘夫人喝完汤药后,艰难地开口道:“娘,咱们……恐怕得搬离这宅子了。”
“什么?”一脸苍白病容的刘夫人闻言一震,冰冷的手紧紧抓住了她。“你说什么?!”
刘惜秀右手背被掐得一疼,却没有抽离缩回,只是反握住母亲的手。“娘,咱们得搬家了。”
“你……你这不孝女!”刘夫人又惊急又痛心,喘息着咳嗽连连。“搬什么家?这就是我的家,是我和君儿的家……咳咳咳……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想卖了它?”
“娘,您先别生气,当心身子。”
“你都要刨掉刘家的老根儿了……咳咳!我还、我还当心什么身子?”刘夫人忍不住泪水夺眶。“你……怎么能打这宅子的主意?你要你爹爹午夜梦回,连神魂都回不了家吗?”
一提起爹,刘惜秀所有极力维持的镇静几乎溃堤。她心如刀割,几番哽咽,好不容易才能开口:“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说--”
“你走!走--”刘夫人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颤抖地一把推开她。“没了官家小姐的身份,现下可嫌弃我们刘家了……你走……咳咳!就当我和老爷看错了人……”
“娘!”她突然重重跪下。
“你这是做什么?”刘夫人吃了一惊。
“就算米缸空了,柴火没了,娘身子不好,药不能断,大夫再也不给赊欠。常君哥哥的书、文房四宝、家中用度,这些我都会想法子,就是死也不能短少了您和常君哥哥的。可是……”所有被生活烈烈摧逼煎熬的痛苦齐涌上心头,刘惜秀努力维持的平静也出现了一道裂痕,声音微颤。“可是朝廷已经行文下来,要收回我们的官邸了。”
刘夫人刹那间呆住了。
“娘……”她喉头有些哽住,“你恨我吧,怪我吧,是我没能守住这个家,所有的罪孽统统都由我担起,将来黄泉之下,也由我去向爹爹领罪。可、可咱们是不能不搬了。”
屋里一片安静,空气像是僵止住了,久久。
“秀儿……”刘夫人怔怔地看着她,眼眶泛起泪光,“孩子……娘错怪你了,娘真没用,又教你吃苦了。”
“不,是秀儿无能。”听着娘亲的话,刘惜秀心下难过极了。“明知爹爹故世,朝廷终有一日会收回官邸,可我竟没有早做打算,是我没想周全,连累娘和常君哥哥跟着受罪了。”
刘夫人摇着头,怜惜地拭去义女颊上的泪水。“我可怜的好孩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何况你又有什么过错,得陪我们吃这样的苦头?是我和你爹对不住你,也没能让你过上几年安生的日子……”
“您和爹是秀儿的大恩人,是您们收留了我,给了我一个家。”她垂泪道,“若不是您们二老,秀儿当年早就不在了。”
“孩子……”刘夫人揽她入怀,枯瘦的手轻轻后着她的背。“爹娘疼你,爱你,可也有那么一点私心在……你是个懂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