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地老天荒的城-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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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骏逸迟疑了一会儿,他不敢看她,也不想不回答,他竭力想委婉地告诉她,可他还是于心不忍,“在火车上,他中了两枪,死之前,他告诉我存款除了他可以取出外,剩下一个便是你。”
柳骏逸终究把这句千钧重的话语说出口,短短十来秒,可却像是过了漫长的几千年一样,时间仿佛都静止了,唯有窗外的哀悼声,只听到耳边遥远的地方那心跳的声音已经迟缓下来,宛如一个上了枷锁的寥落老人,又似残喘之余鼻尖里呼出的最后一口气息一样,青若彻底的感觉不到自己现在的存在了,她只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无边无际的黑色漩涡,里面不再是恐怕和害怕,而是伤痛,绝望和无助!
然而,她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咆哮,只是咬紧了嘴唇,垂着泪水,任那种伤痛绞割着她的心脏。
“霈禹!霈禹。。。。”她的嘴唇在颤抖着,声音也开始呜咽了,任心里的那种绞痛憋在胸口,按压不下也舒缓不出!
青若用手紧紧握住那个荷包,任泪水掉在荷包上面,然后又被浸湿。
“原来你一直。。。,对不起,我是一个最笨,最笨,最蠢,最蠢的女人!对不起,对不起,我恨我自己那么傻。。。。”她哭着喊着,嗓音也沙哑了,所有的伤痛此刻哽噎在她的心口和她的喉咙里,让她再也无法释怀,让她永远只保留那份回忆,那份带着遗憾有了缺角的回忆!
旁边的柳骏逸看到这里,心也乱了,一种酸涩的味道在他眼里打着转,扯动着他的鼻息,让他此时眼前的视线变得朦胧起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向了黑茫茫的窗外,而青若则是头靠着他的肩膀,像一个丢了最宝贵宝物的孩子一样,一直哭着,哭着,不是因为柔弱和脆弱,而是因
为失去了最在意的,便禁锢住了自己的勇气和坚强!
飞机继续飞着,外面的黑夜继续肆无忌惮着,此时机舱里传来一阵阵的歌声,
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外国老爷爷坐在他们后面哼唱着:
Like the meeting of the seagulls and the waves we meet and come near。The seagulls fly off; the waves roll away and we depart。。。。。。
声音沧桑悠扬着,像是要为空气里的那份悲泣的忧伤加上一件初冬的裘衣,
the waves roll away and we depart。。。。。。
三个月后,金陵被攻占,奉军入驻金陵,此时整个金陵古城已经落下皑皑白雪,像是穿上了缟素举行着它自己的葬礼,聆听着它自己的悼词。。。。。。
不远的法租界里,灰蓝色的洋房中,一个穿着黑色皮草大衣的娟丽女子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而楼下客厅里一个军官正在恭候着,见她下来后,便赶紧行了个军礼说道:“二小姐!”
那娟丽的女子便是梅家二小姐,梅墨染,只见她冷漠的表情中带有几分忧伤,像这冬天盛开的梅花一样,孤傲冷艳。
“怎么样了?有没有看到她?”她问道,语气也是寒冷的。
那军官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已经按您说的去办了,我以前有在聂慕凌手下做过事,她知道我的,便信任我,没有怀疑我说的话,现在已经往可梅园那边赶去。”
梅墨染听到他这样一说,表情依然是冷冷的,“很好,你先下去安排车子吧,等一会儿带我们一块儿过去!”
军官应了一声便走开了。
这时,有丫鬟端参汤过来,梅墨染叫住了她问道:“司令上午的针有打过吗?”
那丫鬟点了点头说道:“打过了,不过司令最近好像是越来越上瘾了,每三个钟的样子就得让左木田先生给他注射一针。”
梅墨染听到这里,脸上已无任何表情,俨然她已哀莫大于心死,“好的,我知道了,这参汤就让我端进去吧,你先下去!”她对丫鬟说道,此刻她觉得内心的那种惧怕离她越来越近,可是很奇怪的是她竟然要自导自演去面对这样的惧怕,结束这样的惧怕,“霈禹,我真的希望你能骗我,骗我说你会选择我!”她自语着,幽怨的眼神中掩饰不住的疲惫和伤痛。
墨染上了楼,打开了房门,只见卓霈禹正躺在床上睡觉,她便走上前去,轻轻地把参汤放在桌子上,然后又走到床边想要帮他盖好被子,而霈禹却厌烦地推开了她的手,然后侧过身子,眼睛睁都不睁开一下。
墨染虽对他这样的做法见怪不怪,可是每次他这样做,她的心便如刀割一样难受,现在更如此了。
“霈禹,我们都是夫妻了,是要过一辈子的,你怎么能总是这样对我呢?”墨染柔声说道,满心的委屈。
霈禹依然不说话,只是闭着眼睛蹙着剑眉,显然墨染这番掏心掏肺的话在他这里便成了聒噪之音,让他心生厌烦!
墨染见他这样,此时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而心也彻底死如槁灰,只见她眼睛里掩饰不住的阴险和恼恨让她此刻看起来有些恐惧。
“哼,好,好,你就这样吧,我还原想着带你去见一见你日思夜想的七小姐呢!哎,既然你不领情,那就算我多事了,我就让人打发她走吧!”说着,墨染转身就要走。
“等等。”霈禹听到她这样一说赶忙从床上坐起,“你说的是真的吗?”他满眼期待地问道。
墨染听到他这样一问,感觉心在滴血,她多么希望霈禹刚刚能不叫住她,而现在他既然叫了,竟也是顺着她的计划来,墨染索性擦掉流下的眼泪,转身说道:“是,她已经过来了,你想见她吗?”
霈禹听到这里,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有了神采,那种神采飞扬和当年她第一次见他时一样,而墨染却高兴不起来,她的心像是在承受着绞刑一样剧痛着,“那好,我帮你准备一下吧,毕竟你们有那么久没见面了。”
“不用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哪还有脸见她,我只是想远远地看她一眼就好!”霈禹说道,脸上的神采片刻又黯淡下来。
“好,随你喜欢。”墨染说道,她此时只觉得天昏地暗,他什么都是为她着想,她真是恨透了她!
可梅园这边,一抹红影雀跃地在这梅花丛中穿梭着,青若此时心里充满了希望和期待,当她听到那个军官告诉她霈禹还活着,而且就在金陵的时候,她的心瞬间又活了起来,便迫不及待地一个人从美国赶了回来。
也不知道霈禹现在怎么样,青若心里有些紧张,更多的是急迫,此时的时间对她来说简直是一种煎熬,她踱着步子,把脖子上的白色针织围巾取下,放在手里去接那九天而下的落雪,雪花落到了围巾上,她莞尔一笑,像是冬天里振翅欲飞的白色蝴蝶那样透着纤柔纯净的美。
而不远处的一辆军用汽车里,卓霈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做着的这一切,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旁边的墨染看着他这样的笑容,心里五味杂陈,“你要过去看她吗?她就在那里。”墨染说道,眼眶里噙着泪水。
“不用,不用,我说过不用!”霈禹有些躁动了,老实说他很恨墨染上次为了救他而给他注射了吗啡,弄得他现在和一个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他讨厌现在的自己,对墨染自然也是更加厌恶了,于是,车子里又沉默了起来,大家彼此都想着各自的事情。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而青若感觉好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她的热心开始冷却,可还是抱着希望,“卓霈禹,卓霈禹,卓霈禹!”她大叫着,为了发泄自己心中对他的那种思念。
而在车里的霈禹此时却落泪了,那是一个男人的泪水,是一个曾经戎马倥偬,意气风发的军人泪水,那样宝贵,却为了那个女人哭了,这让墨染彻底地疯狂,彻底地嫉妒了!
“走,副官,开车,我们要走!”她命令道。
副官看了她一眼,提醒道:“小姐,不再等一会儿?”
墨染这才冷静下来,冷笑道:“霈禹,人你也看到了,你们现在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还惦记着她做什么呢?”
霈禹没有说话,他此刻感觉身上又疼痛起来,像是无数个蚂蚁在啃噬一样,他知道自己又要注射了。
“这个你不用管,我们回去吧!”霈禹厉声说道,他不想在青若面前展现他最萎靡的一面。
墨染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这是毒瘾发了,便冷笑道:“这个时候你想到我了?我说过,我想得到的,任何人都别想跟我抢!”
说完,她从口袋里面拿出了装好吗啡的注射器在他面前摇晃着,“你是不是想要这个?”她冷笑道。
霈禹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剜心掏肺的痛,全身上下像是被扎上了无数的刺一样,他已经不能自已,但还是硬下声说道:“走!我说走,没听到吗?走啊!”
他叫道,可是那个副官却纹丝不动,而墨染更是嚣张地打开了车门,拿出了□□,对他恶狠狠地说道:“卓霈禹,你不是想要这个吗?好啊,那你就拿枪把聂青若给杀了!到时候,别说要注射吗啡,就是放了你也没问题啊!”
霈禹此时是如堕地狱般痛苦,他感觉他的全身上下像是被放在火炉上炙烤一样痛,又感觉自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那样寒冷,他受不了了,他害怕自己控制不了自己了,他大声呵责道:“走,我说走,你这个贱人,贱人!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别整天像个仆人一样对我俯首帖耳的,你以为这样我就能接受你吗?哼!你不觉得你很恶心吗!”霈禹咆哮着,他只想着要激怒梅墨染,让她一枪把他结束掉,然而,他没有想到那梅墨染已经不再如以前那样秉慧贤良了,她也知道如何让别人更心痛;只听啪的一声枪响,“不要!”霈禹嘶吼着,冲出了车门,只见青若转身一看,就在那一瞬间,仿佛是死神把他那只古铜色的手□□了她的胸口里一样。青若表情立刻痛苦起来,她捂着胸口,一种前所未有的疼痛从她的心脏延伸到她的全身。然而,她转身的那刻看到了日思夜想的霈禹,心里是高兴的,也是满足的,她微笑着,发自内心的微笑,她强忍着痛地微笑着,艰难地挪动着脚步想朝霈禹那边走去,“霈禹。。。”她气若游丝着,喊出了这两个字,而心里却是幸福的。
然而又一声枪响过去,霈禹此时像是发了疯的狮子一样,他想夺下墨染手里的枪,可那个副官把他扣地紧紧的,他因毒瘾发作,此时全身上下都感觉疼痛,已经没有了力气,他哭了,撕心裂肺地哭着:“墨染,不要开枪了,我求你了,赶紧带她去医院吧!”
墨染听到这里笑了,满意地笑了,“哈哈哈。”她大笑着,释放出这么久以来一直堆压在自己心里的那些怨恨,然而,她的手却并没有停下来,“砰”第三声枪响过去,青若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而霈禹此时完全像一个没有尊严的奴仆一样,跪在地上乞怜着墨染:“求你救她,以后我什么事情都听你的,我求你了!”
墨染没有应声,像疯了一样大笑着,而泪水也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片刻,她才停住,幽幽地看着此时正在发狂的霈禹,冷冷地说道:“副官,司令疯了,太吵了,让他安静一些,我们把他带回去吧!”说完,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注射器,把它递给了副官,只见副官把注射器里面的药物扎进了霈禹的肩膀上,而霈禹拼了命地想挣扎,可还是在药物的威力下闭上了眼睛,安静了下来。
砰的一声,车门关上了,随着一阵发动车引擎的声响,车子驶去了远方,留下了身后的一片孤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雪继续下着,像飞蛾,像柳絮,像梨花,而此时更像她的魂,随着风的吹动,飘落到地上,化了,便没有了。
此刻,殷红的鲜血不停地从她的身体里流出,染红了整个地面的素白,而她不想再挣扎,不想再行走,就这样笑着,看着满天落下的白色花瓣满足地笑着,
“漠漠飞雪舞梨花,风瑟庭门寂无涯。守得香云孤枝树,红影寥落归谁家?”
曾经守不住的再见,现在已经追回,她觉得无悔,就这样让这一刹那凝结住,留住它的永恒吧!
雪越下越疯狂了,从上空看去,那落雪好似一张张白色的纸钱,落下去,仿佛试图要掩盖着什么,救赎着什么,而这个弥经久远的金陵古城此时在上空的俯瞰之下也变得安静柔和起来,“当,当,当”远处山上的寺庙里响起了钟声,刹那间,这地老天荒的城,一切都在冬天的寒冷中沉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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