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医卫(全本)-第6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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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咸不淡的两句话,直如晴天霹雳般炸响,王崇古眼睛一眯,杨俊民倒抽一口凉气,马自励眉毛斜挑,沈鑫紧紧抿着嘴,表情都十分古怪。
秦林重开丝绸之路,税赋让朝廷满意,利润让晋商满意,由此起复潘季驯,甚至还可由此发端,措置接下来的展布……但最紧要的还是关中三晋的百姓!要把前些年受到关中豪门联手抵制,在关中三晋没有真正落实的新政,给重新推行下去!
见四位豪门家主都闭口不言,秦林忍不住嘿然冷笑,果然是送利与人易,夺利于人难,哪怕重开丝绸之路的利益,远大于盘剥佃户获取的利益,晋商豪门仍免不了迟疑。
毕竟,新政推行不仅是经济上利益,从某种程度上,还触动了地方政治格局,削弱了晋商豪门以大地主身份,在民间扎下的根基。
“关中疲弊,民生凋零,难道诸位还执迷不悟吗?”秦林将桌子狠狠一拍,做当头棒喝:“诸位富甲天下田连阡陌,贫者却无立锥之地,将来如有变乱,必是一夫登高而呼,万夫云集响应,到时候家产田地如何保全?秦某实为诸君不值,更加不齿!”
历史上,李自成张献忠席卷天下,晋商多家破人亡,作为一个集团则选择与建州女真合作,引清兵逐流寇以保全家业。但现在建州女真还没兴起,马自励等人当然不可能幻想引蒙古诸部入关——哪怕张允龄通敌卖国走私军械,都不会这么异想天开。
倒是关中疲弊民生凋零的现状,诸位家主都是看在眼里的,恐怕比秦林还清楚些,只是从自身利益角度出发,就算明知百姓度日艰难,也绝对不可能主动减少搜刮、与民休息。
此刻秦林这番话说出来,诸位家主一时默然,实在无言以对。
“罢了!”王崇古拍案而起,将白胡子吹得老高:“秦将军又不是关中人,尚且为关中父老请命,吾等忝为本地缙绅,难道就没有一点恻隐之心么?张都堂要行新政,清丈田亩、抑制兼并、降低百姓负担,都是极好的事情,咱们不仅乐见其成,还应该从旁襄助,对那些顽固不化的士绅晓以大义,总要叫张都堂成事才好!”
马自励、杨俊民、沈鑫一惊,很快也拿定了主意,跟着王崇古拍胸脯,表示不但自己不会阻挠一条鞭法的落实,还要主动请官府清丈田亩,按实际数目缴纳税赋,就是三亲六戚朋友故旧中有不服气的,还要尽力劝勉,教他明白朝廷的一片苦心。
除了行将就木的少师府,关中三晋豪门就以王马杨沈四大家为首,他们不阻挠新政,话里意思还要替张公鱼压制其他中小缙绅的反弹,那么落实一条鞭法、清丈田亩、降低百姓负担的事儿,也就十拿九稳了。
秦林霍地一下站起来,大步流星的走到王崇古身前,拉着他的手用力摇晃,一副敬佩莫名的样子:“王老先生心系百姓胸怀博大,主动协助新政落实,真正是深明大义啊!秦某替张都堂替三晋关中百姓谢过了!”
“好说,好说。”王崇古被秦林弄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连连谦虚说和秦将军比还差了不少,同时老眼中笑意盎然:你个小狐狸啊……
你何尝不是老狐狸?秦林也满脸坏笑。
王崇古摇摇头,心头有那么几分感慨,今天老狐狸可斗不过小狐狸啦!
双方谈妥,击掌立誓,秦林率威德法王、索南嘉措和哲别,送四位晋商家主出府,有巨大的利益摆在中间,从此双方就是牢不可破的盟友了。
秦林转身回去,四位家主却没有各回各家,而是一起来到了王崇古府上,向来同气连枝,这次遇到这么大的事情,要商量的地方也很多。
“到底还是王世叔见事明白!”杨俊民感叹道:“我等还患得患失,老世叔当机立断,啧啧啧……”
沈鑫和马自励也点头称是。
这个年代,种粮食收租税的利润,已远远不如工商业所得了,比如本来的粮食高产区江南地区,就由种粮食改为种桑养蚕或者栽茶树,朝廷担心粮食不稳影响全局,屡次想制止这种趋势,结果当然是徒劳无功。
晋商既然称为商,经商就是第一位的,大官僚大地主的身份都还要排在后头,土地虽被视为根基,所获的利益却实在不能和行商比。毕竟此时的土地亩产相当有限,佃户也不是天兵天将,总要吃饭才能活命,豪门大户可以不交少交皇粮国税,但官府跟前也要点缀一二,能剩到手的也就不多了,至少利润远不如行商。
刚才杨俊民、沈鑫和马自励犹豫了那么一下,后来想起颇觉后悔,要是因这个就把谈判弄崩了,岂不是因小失大?还是王崇古当断则断,有魄力啊!
殊不知王崇古拈须微笑,脸上露出个狡猾的笑容:“重开丝绸之路,利益多为我们四家所得,关中三晋的土地,却不尽是我四家的,减少的租税也是有限,何必为别人火中取栗?老夫当然要赶紧答应下来。”
哎呀妈呀,杨俊民、沈鑫和马自励齐刷刷击掌叫好。
经商和当地主不一样,大地主和中小地主,在搜刮佃户的力度上并没有太大区别,即使王马杨沈四家再怎么兼并,关中三晋的广袤土地,四家也只占很小一部分,更多的属于各地大大小小的豪强地主,所以张公鱼落实新政,他们受损的利益也极为有限,更多是别人倒霉。
做生意就不同了,越做得大,越有垄断效果,如果不加限制,同行业的中小商家是绝对竞争不过大商家的,所以重开丝绸之路,主要的利润将落入王马杨沈四家的腰包。
这就是封建农业经济和商业资本主义的区别。
马、杨、沈三位虽然不懂什么主义,可都是见多识广的老滑头,王崇古一点拨,这点本质就被他们看得透透的,落实新政降低百姓负担,更多是损害别人利益,开丝绸之路则是自己大赚特赚,慷他人之慨的事情,那是再好不过啦!
此时此刻在马、杨、沈三位眼中,王崇古简直就是个老成了精的家伙,老奸巨猾、老谋深算说的就是他,一时间谀词如潮。
王崇古并不怎么欢喜,反而略带着一点儿落寞,叹息道:“老夫算什么?就算见事比你们稍微通透那么点,也是一步步被那位秦将军算中,你们想想,今天的事情,有哪里能脱出他的算计?咱们都被他牵着鼻子走啊!”
马自励、杨俊民、沈鑫面面相觑,猛然从欢喜中惊醒,都有点不是个滋味儿,在关中三晋称王称霸,自己觉得见识多本事大手腕硬,可和姓秦的一碰,真是步步都走不出他划的范围。
“罢了,今后还有什么可说?也只能跟着人家屁股后面走吧!”马自励说完,自己都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情。
王崇古遥望天际,悠悠一叹:“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胜旧人……”
秦林府邸,送走了四位客人之后,又重新回到花厅上,哲别倒也罢了,始终板着脸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儿,威德法王和索南嘉措则时不时的瞅瞅秦林,欲言又止。
秦将军察言观色的功夫何等厉害,哪能不知道这两位的意思?温言笑道:“大事能成,自有无穷财富,两位佛爷在雪域高原想是清苦久了,秦某到时候自有一份香火银奉上。”
“秦将军供奉我佛功德无量!”威德法王合十行礼。
“礼敬三宝自有无穷福报,贫僧为秦将军念经祈福。”索南嘉措也俯首行礼。
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雪域高原上百姓穷苦,就算竭力供奉也有限,索南嘉措和威德法王住的庙,有些年没有整修了,佛爷面上的金粉也剥落得斑驳了,点长明灯的酥油也快要枯竭了,听说秦林肯奉送香火银,数目自然不会少到哪里去,两位佛爷心中欢喜,被秦林逼着跳坑的怨念,虽不至全部消散,却也可弥补一二。
哲别在旁边一句话也不说,土默特部受了秦林许多恩惠,还能要他的银子?将来三娘子提兵西向,我哲别便做先锋大将,替秦将军震慑西域吧!
倒是秦林笑着主动拍了拍他的肩膀,请他回去告诉三娘子,重开丝绸之路的利益是见者有份,自然不能短了土默特部的。
以恩义结纳,可以一时而不可一世,所谓升米恩斗米仇是也;如果有了共同的利益,则能把双方绑得更紧……
“恩威并施的枭雄手段,秦兄已做得越来越娴熟了呢!”书房之中,张紫萱望着秦林抿嘴微笑,话语虽是打趣,浓浓的笑容却暴露了内心的欣慰。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张居正同样会行许多权谋手段,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始终不忘社稷黎民,秦林已经做到了。
秦林嘿嘿一笑:“我只是在想,京师那位高居九重丹陛的天子,接到消息时是个什么表情?”
第915章 银子的力量
京师,紫禁城,萧瑟的秋风已带着深重的寒意,好在御书房底下燃起了地龙,空气流经地下的烟道,把房间烘得非常暖和。
“怎么这么热,想热死朕吗?”万历额角带着层细汗,他恼火的扔掉了御笔,只觉坐在那里怎么都不自在。
服侍他的几个小宦官吓得不轻,连连叩首求饶:“奴婢万死,奴婢万死,求皇爷恕罪,这就去把地龙熄了。”
“皇爷。”张鲸低低地唤了一声,然后朝小宦官连连摆手,让他们滚出去,不要在这里现眼,作为司礼监掌印内廷总管,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要负点责任。
张诚弯着腰,谄媚地道:“要不要喝点莲子汤清心?湖广巡抚贡周泰来进贡的湘莲,奴婢闻着有股子清香呢。”
什么玩意儿!张鲸恨不得破口大骂,张诚这厮又抓到机会在皇爷跟前卖好了,不消说,那位湖广巡抚铁定给张诚塞了不少银子,才让他在皇爷跟前提这一嘴。
张诚那点小心思,万历自是心知肚明,这会儿也没精神敲打他,长长地叹息一声,往后倒着靠在椅背上,双手揉了揉太阳穴:“到处都是乞请赈济,哭求减免赋税,边军却一个劲儿的请粮请饷,赛如朕短了他们的,就要立刻造反!岂有此理!云南巡抚又请免矿银入贡,顾宪成、刘廷兰一班人跟着起哄,哼,难道每年劳军的金花银不是朕出的内帑?”
大明赋税到了京师,分别入户部的外库或者皇家的内库,内帑由皇帝直接掌握,谓之金花银,除了皇室开支和赏赐宗室,每到年底劳军和赏赐勋贵武臣,都从这里头开支。
张四维倒台,申时行却不是个雷厉风行、专横跋扈的人物……如今的局势,是这种人就坐不到首辅位置上来。于是,赵应元、余懋学、顾宪成、刘廷兰等守旧派依然过得有滋有味。
顾宪成改弦更张,不再依附哪派大臣,而是摆出副清流忠直之士的嘴脸,哪里的地方官奏请停矿监、停进贡,他比谁都积极,忙不迭地上表为民请命,倒也很有了些忠直耿介的名声。
这下轮到万历头疼了,要知道大明朝两百年来,清流从来都很难对付。人家肩膀上扛着“清正廉洁”、“忠心直谏”、“为民请命”、“不可与民争利”的金字招牌,随时把忠孝仁义挂在嘴边,于是不管是谁都只好让他三分,真是神见神怕、鬼见鬼憎。
廷杖?那就是挠痒痒啊!清流名臣哪怕什么廷杖,看看吴中行、赵用贤这些挨过廷杖的,现在名声比天高,仿佛那被打过的屁股成了十足真金似的……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东边要钱西边要粮,清流言官还像疯狗一样逮谁咬谁。万历最初亲政时体会到的权力的甘美,现在已被折磨得渐渐退去,面对日复一日繁琐的朝政,开始有些心灰意懒了。
“皇爷,如果御体欠安,不妨……”张鲸眼神闪烁着,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如果皇帝在朝政上不肯用心,将奏章转给司礼监代笔,他的权力就无形中变得更大了。
张诚赶紧道:“启禀皇爷,申老先生亲自交代,今天很有几份要紧的奏章,须得陛下乾纲独断。”
张鲸咬了咬牙,恨不得把张诚活活咬死。
万历毕竟还年轻,抓权的心是重的,闻言就打起了精神,喃喃抱怨道:“申老先生也太没担当了,问他什么,不是陛下圣明就是老臣糊涂,再追问就跪地上碰头,朕要这么个泥塑的首辅做什么……罢罢罢,既然他交代过,朕还是看看吧。”
张鲸、张诚都暗笑,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是没错的,张居正专权跋扈,陛下畏他恨他,死后算了总账,张四维虽然斗垮江陵党上有大功,但为人隐忍阴狠,陛下也防他三分,只有申老先生一切唯唯诺诺,真正面糊的宰执、泥捏的相公,只怕在陛下心头还是欢喜这样的。
只是今天那几份奏章,唉……
二张都各怀心思,张鲸何尝不想把奏章拦下来,张诚何尝不想直接代笔批复,可实在干系太大,即使他俩也不敢从中做手脚,只看陛下如何处断吧。
万历突然脸色变了,翻奏章的手都开始抖了起来,忽然将御案重重一拍,怒发如雷地道:“岂有此理!张允龄、张四维,朕不曾亏待你父子,焉敢如此欺朕!”
哪怕商纣王、隋炀帝这些有名的昏君,看到通敌卖国也是绝不能容忍的,这天下就是一家一姓的天下,张允龄和几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