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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0章

锦医卫(全本)-第6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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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任首辅张居正夺情之议闹得天下骚然,张四维便反其道而行之,刚刚在养心殿偕两位阁老与万历君臣答对,第二天就匆匆忙忙陛辞出京,做出一副急着回家奔丧的孝子模样。
凤磐相公出京,文武大臣纷纷到长亭相送,而清流文臣和山西籍同乡尤为热情,前者自是反对张居正新政的守旧派,后者则多来自三晋书香世家豪门。
被大群拥趸围在中间,张四维虽然红着眼睛,做出一副悲悲切切的样子,心头却不无得意。
詹事府右中允、直经筵吴中行牵着张四维的袖子,钦敬之情溢于言表,神情肃然一揖到地:“父母至亲,百善孝行为先。昔年权奸柄国,遇父丧竟贪恋权位操持夺情,委实坏了万古纲常;如今蒲州相公遵制丁忧,丝毫不曾留恋这都门繁华,昨日御前召对,今日即陛辞出京,一片孝心可对天地,真可谓忠臣孝子!”
吴中行字子道,隆庆五年辛未科进士,入选庶吉士,授翰林编修,张居正是他座主,不料夺情之议时,吴中行竟然上表攻讦座师,气得张居正雷霆大怒,一顿廷杖打得他血肉横飞,处以革职、永不叙用,当时不少人说他有痰气,连自己座师都要攻讦,实在太不近人情,被打也是白饶。
此一时彼一时,张居正死后被清算,吴中行也起复回京,在清流中声誉鹊起,官位虽不高,却早以耿介忠直闻名天下。
他这会儿故意拿张四维的忠孝和张居正的“奸佞”相对比,未尝没有重提旧事,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意思。
张四维何等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笑道:“吴子道不畏权贵天下皆知,今与诸君子众正盈朝,四维岂敢学张江陵旧事?老弟当年受廷杖时碧血横飞兀自面不改色,吾虽隐忍不发,心下实已惨然,谓今后奸邪之辈将惧子道之耿介也!”
吴中行赶紧逊谢,赵应元、王用汲、余懋学、赵用贤则齐声赞叹,他们旧党中人无不以清流君子自居,当年反对张居正夺情,这里几乎人人有份,张四维一句话夸了不知多少人。
新进阁臣许国,也和吴中行、赵用贤说说笑笑。当年这两位因张居正夺情之议受廷杖,许国送给吴中行一只玉杯,上刻诗曰:“斑斑者何?卞生泪。英英者何?兰生气。追之琢之,永成器。”送给赵用贤犀角杯一只,上刻诗曰:“文羊一角,其理沉黝。不惜剖心,宁辞碎首。黄流在中,为君子寿。”
继任首辅申时行笑呵呵的站在旁边,现在是送张四维丁忧出京。大伙儿自然不方便急着给他道恭喜,于是就显得有那么点儿冷清。
余有丁和申时行是一块在座师袁炜府上饿肚子的老同学,双方关系极好,见状就眉梢一挑,低声道:“老同年,许维桢倒是和吴、赵等辈相交莫逆啊!汝默兄和他友善,将来这上头似可多加借重。”
能混到内阁辅臣位置上的,都不是易与之辈,此时首辅权重,次辅三辅不能与之争锋。余有丁说这句话,自有他的深意:当年申时行是张居正的得力助手,余有丁同样受到提拔重用,唯独许国和旧党中人交好……
“许维桢至诚君子也。”申时行拈须微笑,不清不楚来这么一句。
余有丁一怔,暗自揣摩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模棱两可地叫人摸不着头脑。
虽然此时当着张四维的面,不好去恭喜申时行,可也有许多道目光投在他的身上,朝中百官抚今追昔,无不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首辅威权极重,过去的数十年间,严嵩谗害夏言,徐阶斗垮严嵩,张居正驱逐高拱,张四维反戈一击……谁要坐上这位置不是经历了惊心动魄的生死较量?如今轮到申时行接替张四维,却安安稳稳风平浪静,申某人真好命!
但也有人背后嗤之以鼻,赵应元、王用汲、吴中行、余懋学等辈充斥朝堂,俱是凤磐相公一党,又升党中文胆顾宪成为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掌握京察大计重权,将内外官员铨叙操之于手,无疑张四维将在蒲州遥制朝政,被推上首辅位置的申阁老,恐怕只是个傀儡吧?
刚刚由主事升郎中的清流文胆顾宪成,并没有意气风发地站在张四维身边,而是和刘廷兰、魏允中、孟化鲤等年轻一辈的朋友站在稍远处,神色颇为谦抑,摆出副宠辱不惊的架势,可谁都知道近年来这位顾大解元声誉鹊起,被张四维、严清和士林诸君子青眼有加,将来必定会飞黄腾达,执士林之牛耳。
此情此景,长亭送别,风度翩翩的刘廷兰叹了口气:“唉,凤磐先生执政以来,一扫张江陵弊政,将江陵奸党尽数罢斥,召回众位士林君子,才有了今日众正盈朝的局面,我等正静待他刷新朝政,孰料竟丁忧回乡,叫朝中缺一柱石啊!”
魏允中摇头笑道:“凤磐相公虽去,只待三年后东山再起,朝中有申老先生主持大局,顾兄从旁赞划机宜,尚有何事不可为?”
刘廷兰、孟化鲤大喜,冲着顾宪成一揖:“国朝正气系于叔时一身,我等愿为叔时奔走,以效犬马之劳!”
顾宪成心中自得,脸上做出惶恐之色,忙不迭地扶两位同年站直:“岂敢岂敢,今后顾某当与诸君共勉!”
张四维既然要标榜忠臣孝子,做出急着赶回蒲州奔丧的架势,便不好在长亭久留,此时已拱手与众位同僚作别。
顾宪成见状赶紧抢上去,深深一揖之后低声道:“本章已入通政司,来日朝堂之上,顾某必舍生忘死以攻秦贼奸党。”
本章,自是弹劾秦林的那一道。张四维沉着脸点了点头,心中实在恨透了秦林,巴不得那弹章将他置于死地,不过一来嘛他丁忧离职,不便盘桓在京,这件事只好留给申时行、顾宪成去办,二来嘛,秦林贬谪蒲州,张允龄就突然去世,难免被有心人瞧出点门道,等张四维离京之后再将秦林斩落马下,也有避嫌的意思。
至于那道本章的威力是绝对不需要怀疑的,近来炙手可热的朝臣有一大半在上面附属,京师震动,群起而攻,自九重天阙突发雷霆之威,早失圣眷、贬谪在外的秦林岂能抗拒?
张四维想了想,临别之前再次敲钉钻脚,望着申时行道:“申汝默,大事便托付足下,从此千钧重担尽在肩头,任劳任怨不消说了,好在顾叔时青年俊彦,尚可从旁赞划机宜。”
申时行笑笑:“不敢改弦更张,唯能萧规曹随而已,必不负凤磐所托。”
张四维满意地点点头,又勉励几句,最后笑道:“老夫自蒲州遥望都门,静候佳音!”
旁人听来只是寻常词句,实际上张四维说得正是那本弹章,叫申时行从速下手,等他回到蒲州,便要看着秦林人头落地!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何况因为张允龄之死,张四维不得不抛下京师的煊赫权位,回蒲州老家待上二十七个月……
“再会,再会!”张四维拱手道别,登上马车:“张某辞都门西去。从此诸君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张某便处江湖之远而忧其君,浩然正气,彼此心照!”
“恭送凤磐相公!”文武百官尽皆俯首。
张四维一走,新晋首辅大学士申时行立刻成为了在场的焦点,这世上从来不乏趋炎附势之徒,当着张四维不好说什么,这时候却一窝蜂的向他道恭喜,申时行态度极好的将这些人兜兜转转的敷衍着,明明颇为不耐,就是不肯得罪人。
顾宪成看得直摇头,暗笑这申阁老果然是个温吞水老好人的脾气,加上张四维临去前就叫他该专擅就专擅,便走上去,附耳提醒:“申老先生,阁中尚有要务。”
申时行恍然大悟,拱手向诸位官员赔礼,说凤磐相公离职,申某新接任诸事繁杂,不得不赶回内阁,这就失陪了。
“申老先生公忠体国,吾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当以国事为重!”众官尽皆躬身行礼,或羡慕或嫉妒的目送申时行乘轿远去。
定国公徐文璧也在百官之中,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早已听到了风声,申时行刚走,国公爷脸色就刷的一下黑了下来,低声嘱咐儿子徐廷辅:“速去打探消息,如果事不可为……让你小姑姑赶紧携秦府家眷,到咱们府上省亲,然后入宫求告太后!”
妈的,这叫个什么事儿?徐廷辅气恼的甩了甩马鞭,小姑爷东渡扶桑、北定阴山,格象救驾扶危定难,竟是这个下场!至于太后李娘娘,自从冯保被逐、张宏自尽、江陵党遭谪,昔日万众瞩目的慈圣太后,已是青灯古佛相伴了,只怕……
同一时间,张公鱼也愁眉苦脸的朝陈炌、吴兑作揖:“两位老大人,学生别无所求,可怜老把弟秦木槿为国操劳,先贬琼州,再贬蒲州,凤磐相公兀自不肯相饶,只好求二位出手相救了!”
陈炌面有难色,半垂下眼睑,近来赵应元、王用汲等辈渐次崛起,不少守旧清流攻击他和吴兑当年阿附张居正,颇有点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感觉。
吴兑却眼神闪烁,话里有话地道:“张老弟,吴某受秦木槿救命之恩,自当厚报,不管凤磐相公一党如何,来日朝堂之上就算舍了官不要,某也要和他们争一争。只是今日嘛,求人不如求己,你既然有心,倒不如去求求你那位座主呢!”
求申时行?张公鱼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座主可不是什么有担当的呀,何况张四维既然荐他继任首辅,想必……
陈炌却眼皮子一跳,睁开的眼睛精芒四射,盯着申时行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紫禁城东北角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鲸和排名第一的秉笔太监张诚,两名权阉都在慢条斯理的吸溜着茶水,谁也不肯先走,偶尔目光相对,都和乌眼鸡似的互不相让。
两位的门下心腹如张尊尧、张小阳等辈,早已在皇城中来回跑断了腿,秦林是张诚一党,他倒不倒台,牵涉两位大太监的权力消长,张鲸拼命砸盘,张诚竭力护盘,自是题中应有之义。
储秀宫,皇贵妃郑桢也在低低的嘱咐着心腹小顺子:“速到内阁那边打听消息,如果、如果弹章送陛下那里,你……”
她咬了咬嘴唇,斩钉截铁地道:“就说本宫心疼难禁,请陛下速来看顾!”
“遵娘娘懿旨!”小顺子忙不迭地答应下来,自家这位娘娘啊,曾经和那位秦将军在宫里单独见面,待了足足半个时辰,出来时还云鬓散乱衣衫不整,哼哼,到底做了什么可不敢乱猜,反正这个秘密最好永远烂在肚子里。
呼……郑桢长出了一口气,走到床边摩挲着酣睡的婴儿,喃喃地道:“儿啊儿,娘将来要做太后,你一定要登上父皇的位置。哼哼,废长立幼,申时行这老滑头可靠不住,秦林啊秦林,唯独你才能做到!”
紫禁城深处,众多辉煌灿烂的宫殿旁边,一座小小的院落显得十分不起眼,永宁长公主朱尧媖正布衣素服跪在洁白的观音瓷像前,双目微闭,睫毛微微颤动,秀气的瓜子脸还带着泪痕,正在非常虔诚的做着祷告:“信女求菩萨保佑秦林秦姐夫全家平安,一切灾难愿以身代。”
消息不是来自徐辛夷,而是来自张诚,他觉得永宁总有个嫡亲皇妹的身份,告诉她也算多分力量,可没想到就把这位柔弱善良的公主吓得魂飞魄散,泪眼婆娑中浮现出秦林那张笑呵呵的脸,顿觉柔肠寸断……


第892章 要命的奏章
紫禁城东南角的文渊阁,坐北面南,上下两层,面阔六间,两头山墙青砖砌筑直至屋顶,黑色琉璃瓦顶,绿色琉璃瓦剪边,式样简洁素雅,便是内阁辅臣办公之处,大明朝政中枢之所在。
终大明一朝,文臣到此便是顶峰。过去的几十年里,多少名臣巨擘在此指点江山,身处文渊阁,北望帝阙皇极殿,与紫禁城东北角的司礼监分庭抗礼,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乾坤如画任我挥洒!
然而伴君如伴虎,朝堂倾轧如风刀霜剑严相逼,谁又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文渊阁是高处不胜寒的群山之巅,也是激流涌动的漩涡中心,多少英杰的豪情壮志在此黯然魂销,或贬谪出京,或告老还乡,余生中回顾记忆中已褪色的京华烟云,心头只剩下幽然一叹。
万历十一年秋,继徐阶、高拱、张居正、张四维等等名臣之后,文渊阁又迎来了新的主人,原籍南直隶苏州府,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状元及第的申时行申汝默!
只不过这一位和前辈诸君大异其趣,高拱、张居正等辈,哪个不是手腕强硬精通权谋?就连两面三刀的张四维,也颇有点勾践卧薪、韩信忍辱的遗风,独独到了申时行,行事则多谋少断、为人则两面讨好,朝野有心人尽皆拭目以待,从此朝堂政局恐有别于前代……
申时行自十里长亭归来,第一次以首辅身份来到文渊阁之时,何尝不是心潮澎湃。早已熟悉的建筑,似乎都变得鲜亮些了,一种新鲜的感觉让他在门口稍有踌躇,不过仅仅转瞬之后,他微笑着举步,轻轻迈过了那道无数读书人穷尽一生也无法跨越的门槛!
余有丁、许国紧随其后,分别在各自的座位落座。余有丁从三辅升次辅,地位实际上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新入阁的许国则洒脱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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