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医卫(全本)-第4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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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整个新政改革的核心,也是张居正的得意之作,当秦林提起它的时候,首辅太师立刻精神为之一振,目光炯炯地期待着秦林继续评点。
“错了,大错特错!”秦林直言不讳地道:“赋税徭役归一和征收内容归一,都是小处很对,大处却错得离谱。”
第684章 通过了吗?
什么?张居正脸色一沉,饶是他老成谋国,此时连呼吸都浊重了两分,沉声道:“为什么小处对、大处错,你且说来。”
秦林连珠炮似的道:“诚然统一贡赋徭役有利于中小农户和无地农民,但是归并之后的纳税,仍然是盯着田亩,但东南沿海许多商人富甲一方,名下却没多少田亩,陕西、河南等地田地贫瘠,却仍要征收大笔税赋,这公平吗?试问张太师,是计亩征税合理,还是计财征税合理?朝廷总讲重农抑商,重农究竟是指重视农业,还是指重重的收农税?抑商,收很轻的商税,却用禁海和别的办法限制民间行商,由权贵把持贸易,这就叫抑商?”
“你、你是说增加商税、减低农税?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连张居正这么沉毅果决之人,捧着茶碗的手也是一抖,泼出了几滴茶水。
正如秦林所说,统一的贡赋徭役,着眼点仍然是田亩,仍然是农业,而完全不涉及商税。
精明强干如张居正,就看不到商业能够提供的大笔税赋吗?当然不是,招抚五峰海商、新开海禁,杭州港每年增加的商税银子都是几十万两,他亲自操办,不可能不知道。
关键在于阻力,即使是独掌朝纲的张居正,想增商税也谈何容易,因为这时候大部分地区的大宗商品交易,都已被权贵集团把持,而这些权贵里面有不少都是张居正的政治盟友,他推行新政已经得罪了很多势力,如果再加商税,引起的反噬,连首辅太师也唯恐难以应对。
譬如方逢时、王崇古为什么积极推动俺答封贡?只因他俩和晋商关系匪浅,只要实现封贡,开放长城沿线的边贸,三晋商人便能获得极大的利益,方、王不遗余力的执行封贡政策,固然有利国利民的一面,但和这点也不能说没有关系。
秦林在杭州之所以开放海禁,征到大笔商税,乃是打掉了官商勾结的海鲨会的结果,但全国有多少个“海鲨会”,都能打掉吗?朝中大臣,甚至江陵党的盟友,又有多少是方逢时、王崇古这样的,增加商税,他们会赞成吗?要知道,正德、嘉靖都曾派太监出去收矿税,也都毫不例外的被士林清流们骂成“与民争利”,以帝王之尊,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想到这里,铁腕宰相张居正的心底,也涌起了几许虚弱无力的感觉,不过他心性坚毅,很快就摆脱出来,把脸一虎:“秦林,别以为提出来就能过关,知其然还得知其所以然,你能征到商税吗?又有谁能独立于地方官府之外,切实将商税征到中枢?”
秦林笑着挺了挺胸,今天他穿的一身飞鱼服,胸口的飞鱼补服在灯火之下显得格外灿烂。
“你是说……锦衣卫?”张居正瞪大了眼睛。
秦林点了点头。
明朝税制是在初期农业化背景下制定的,重视农税、忽视商税,到了商业高度发达的中后期,就很不合适了。但此时士林清流、地方豪强已经形成了合力,只要加商税就是改变祖制、就是与民争利,依靠地方官府根本征不起来,就算张居正的一条鞭法都没这么大威力。
这样一来,财政积重难返。到了明朝末年油尽灯枯的时候,当时全国上下真的凑不出一笔军费吗?不崇祯连五万军费都凑不出,臣子们也一个劲儿哭穷,闯王入京却从权贵府邸“拷掠”出几千万银子,清兵南下,更是从江南的地主和富商家中抢走了远胜大明国库的财富。
从正德到嘉靖再到后来的皇帝,不是没看到这种制度的弊端,他们的办法都是派太监出去,做矿监、做税监收钱,但征收范围只限于几处关卡、几座矿山,并且总被清流指责为阉党残虐害民,效果不佳。
在和徐文长商议的时候,秦林结合后世国税、地税分列的办法,提出以地方官府征收农税,锦衣卫征收商税的想法,徐文长大为赞叹,并在细节上予以增补修改。
比起临时派出的矿监、税监,锦衣卫是朝廷常设的机构,千户所百户所总旗小旗遍布全国各地,拥有足够的武力对付抗税的地方豪强,又独立于州县行政体系之外、不受地方挟制……靠,只要给予征税权,不就是武装加强版的国税局吗?
张居正闻言浑身剧震,他当然不知道几百年后的国地税分置,但听秦林一说,很快就明白了这个办法的优劣利弊。
“且不谈朝中怎样才能通过锦衣卫征商税的决定,单单是这个办法本身。”张居正顿了顿,眼睛也眯了起来:“锦衣卫本有查缉奸邪恶逆之特权,武装也与军队相类,若再掌握财权……”
秦林又挺了挺胸脯,“所以必须用忠心耿耿、与陛下君臣相得的大臣,来掌管锦衣卫。”
这厮脸皮厚到家,所谓忠心耿耿的大臣,就是指他自己吧。
张居正忍俊不禁,心道:你也不见得有多忠心,前面这条已让他有了意外的收获,便催促秦林说第二点,改各类实物征税为征收白银的问题。
“全部征银当然是个好办法,原来征收粮食布匹什么的,储存运输都麻烦,品质检验和调拨也成问题,现在全征银子,朝廷用银子发官俸军饷、买粮食布匹都方便……”秦林先赞了一通,张居正自是急不可待的等他说弊端,果不其然到这里秦林就再次话锋一转:“但是,银子是从哪儿来的,张太师您知道吗?”
银子当然是炼矿炼出来的,张居正几乎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毕竟他心思极为机敏,很快领会了秦林的意思,惊道:“啊,老夫明白你的意思了中国产银不多,唐宋直到国朝初年银子都很少,民间交易只得用铜钱、纸钞,是近百年来走私、海贸,东西两洋的银子流入,市面上才银两充斥的。”
中国古代一直以来,银子都不是主要货币,因为古代国内的银矿产量很低,在商业发达的宋朝,就因贵金属货币的不足,催生出了人类史上第一张纸币……它仍是以铜钱为结算单位的,而不是银两。
明朝的银子也不是某一天就突然多起来的,而是随着对外贸易的增加,中国瓷器丝绸海量出口,日本白银和西方殖民者从美洲得到的白银大量流入,日复一日积累起来的,这是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五峰海商对这一点非常清楚,秦林和金樱姬交谈又结合后世的印象才得出结论,同时如果不是秦林特意提起,就算张居正也不会刻意去想。
张居正何等人物,只要想起来立刻就明白了其中弊端,他拈着胡须沉吟道:“不妥,实在不妥,银子虽方便,却大部分要由外藩输入,货币之权乃国之至重,假手外人总为不妥……可用铜钱交易极不方便,发纸钞百姓又不肯相信……”
秦林贼眉鼠眼的进言:“小侄听五峰海商说,东瀛有银山,银子产量极多,吕宋岛亦有大银矿,本是土人产业,近来被佛郎机人霸占,另外南洋诸国产香料,运去西洋就能换大笔银子。”
张居正越发惊讶,天朝上国的理念让他不敢苟同,睁着眼睛道:“秦贤侄,你是说?”
“抢呗!”秦林撇撇嘴,“咱们不抢,迟早也得被西洋人抢了,自打马六甲城被西洋人占领,咱们大明朝在马六甲海峡以西的几十号朝贡藩属,还不都成了西洋人的囊中之物。”
这、这怎么行?张居正一个趔趄,咱讲的是富国强兵、内圣外王,就算是郑和下西洋,也没去抢别人家的东西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秦林坏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所以圣人都说了,满天下的好东西,都可以是咱们的。”
得,秦林嘴里圣人都成劫道的了,张居正无可奈何的挥挥手:“罢了,让老夫再想想,你这些离经叛道的话,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再不许告诉第三个人。”
本来考秦林的,张居正却有种自己反被考到的感觉,啼笑皆非之余,他打点起精神,郑重的瞧着秦林:“老夫知道你与众人不同,告诉我,你对大明朝的忠心究竟到哪一步?”
秦林也不瞒这位老丈人,直抒胸臆:“在小侄心中,关于忠诚的理解和亚圣孟子相同,民贵、社稷次之、君最轻。”
张居正怔怔的把秦林瞅了半晌,最后长出一口气,似乎做出了某项重大的决定,背转身就朝外走,走了三步又回头:“怎么还不跟上?”
啊,这是考校通过了?怎么没提紫萱下嫁的事情?秦林一头雾水的跟在后面。
走到各位客人欢宴的正厅,张居正的脸色似乎红了许多,酒意也发作起来,和各位来宾大声说笑,还一反常态的和李幼滋讲了两个带点色的笑话,惹得众位宾客欢声笑语不断,秦林待在旁边,不晓得张太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有心人就注意到,秦林是和太师一块儿出现的,难道传言是真的,太师会把独生女儿嫁给他做平妻吗?不可能啊,平妻只是民间称呼,朝廷和律法都视为妾室,以堂堂太师之尊,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人做妾?莫说秦林刚晋升太子少保,就算是一镇亲王,怕也不能呢!
第685章 太师的苦心
曾省吾、李幼滋二位,在江陵党内也是和张居正最为亲近的,可在这时候也帮不上忙。
见张懋修在旁边,曾省吾就试探道:“令妹张小姐貌若天人,才貌无双,可惜难觅佳偶,如今双十年华尚待字闺中,不知老太师可有佳婿人选?”
张懋修哈哈一笑:“曾老先生何必跟我打哑谜?咱们知道就行了,这件事啊,我做儿子的可不好开口。”
女儿给人做妾,是对长辈乃至整个家族的羞辱,一般是穷途末路才肯把女儿卖给别人,或者极为贪恋富贵权势,才将女儿送进权贵府邸做妾室。
魏国公夫妻纯粹拿女儿没办法,觉得这位大小姐实在嫁不出去了,才肯让徐辛夷嫁给秦林,像张居正这种文臣顶峰的身份地位,要是将张紫萱嫁给秦林,不仅江陵张府蒙羞,简直会引发士林大哗。
是以张敬修、张懋修兄弟俩和秦林关系很好,也不便开口劝父亲成全秦林和妹妹的婚事。
李幼滋笑起来:“太岳兄太固执了,不过此事确实难以收场,便是我呀,也不大肯把小女儿给人做妾呢”
老泰山啊,您还是算了吧三句话不离推销咱们那位嫁不出去的小姨妹……张敬修、张懋修一脸黑线,他们分别娶了李幼滋的大女儿和二女儿,倒也德容俱佳,但那待嫁闺中的小姨妹就实在不敢恭维了,酷肖乃父,胖得吓死个人,你就送给秦老弟做个丫头,人家还不一定乐意呢。
曾省吾瞧着张家兄弟的表情,肚子里都笑翻了。
“义河兄,三省贤弟,什么事这么高兴啊?”张居正红光满面的走过来。
李幼滋字义河,他不好提秦林和张紫萱的事情,就说:“还不是我家那位嫁不出去的胖妞,刚才我和三省贤弟说啊,他前四位公子不是已经娶亲、就是订了娃娃亲,亏得剩下第五位公子,咱就先替胖妞预定下来了。”
曾家五公子?张居正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因为曾省吾去年喜得贵子,刚刚才两岁呢。
众人也笑,可笑着笑着就停下了,因为张居正的笑声很怪,都在打颤啦,这事儿有那么好笑?
“哈哈哈、哈哈哈,咝……”张居正捂住心口,脸上肌肉抖了两下,神色变得极其难看。
天哪,张太师犯病了。
众人瞠目结舌,张居正的身体一向很好,他服食强身健体的灵药,日夜批阅文牍也不困倦,严冬大雪天也不穿皮袍、戴皮帽,他老人家不大讲道学先生那套,私下得意时还和亲信夸口,说仍能在阿古丽、布丽雅两名千金胡姬身上大展雄风。
所以当他突然发病时,从宾客到仆人全都惊呆了,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眼看太师伟岸的身躯摇摇欲坠,李幼滋、曾省吾赶紧伸手把他扶住。
“秦林,快让秦林来看”曾省吾想起来了,右都御史吴兑曾经当朝发起病来,和这差不多,是秦林施展妙手救活过来的。
游七当即大叫:“秦少保、秦少保……”
秦林本来在另一边乱逛,闻言如飞跑来,按照抢救吴兑的法子,先把张居正放平,然后实施心肺复苏。
一下、两下,按压心脏,人工呼吸,张居正本来极为难看的脸渐渐有了血色。
唯独秦林在实施心肺复苏的时候,神色带着几许困惑,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进而迟疑起来。
张敬修、张懋修兄弟俩着急了:“秦贤弟,你……你这是……”
好在与此同时,张居正缓缓睁开了眼睛。
“老夫、老夫这是怎么啦?”太师的目光,非常茫然的从众人脸上扫过。
张懋修大喜过望:“父亲,您突然急病,多亏秦少保妙手回春,这一定没事了。”
“老夫、老夫也觉困倦得很……”张居正挣扎着站起来,由两个儿子搀扶着坐上主位,缓了两口气,又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