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医卫(全本)-第3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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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林苦笑着摇摇头:“小姐又何必自欺欺人?难道你以为当今陛下是刘阿斗?”
张紫萱面色大变,方才的反驳也只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此时才想起万历生性刻薄寡恩,哪里是忠厚老实的刘阿斗?
“造反?”张居正也有那么一刻的失神,接着他赶紧摇摇头,把这个可怕的念头从脑海中赶走,神色重新变得坚定:“不、老夫是为了大明朝的江山社稷,老夫绝不会造反,秦林你不要胡说至于人亡政息,哼哼,陛下终将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难怪张居正和万历会从君臣相得,最终走到那叫世人扼腕叹息的一步,秦林不禁为张居正感到悲哀,他叹息道:“张老先生,海瑞说你工于谋国、拙于谋身,小侄并不这么看,小侄反而觉得您谋身既拙,谋国也拙!”
张居正气得满脸通红,张紫萱也连连朝他使眼色,秦林却连珠炮一样说道:“须知宰辅与帝王的关系,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国家形势,张老先生只谋国不谋身,为了当前强行推进新政就罔顾君臣之间的关系,从而为将来埋下祸患,你自己不怕死后被清算,难道你就不怕落得人亡政息,新政成为泡影?”
“陛下圣明天子,绝不会这么做的……”张居正固执地说道。
“所以,你就错在这里!”秦林摇着头,极其惋惜地道:“你们都把万历当皇帝、当成天子,于是就以最严格的标准来要求他,殊不知他只是个十八岁的年轻人,你身为帝师,更应该知道他生性刻薄寡恩、心胸狭隘,别人的好处三天就忘,别人有过错就记住一辈子……纯粹就是个资质平庸、还有点小心眼的家伙,只不过跟着你学了些帝王术而已,离圣明天子还差得老远!”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说皇帝,就连张居正自己,明明知道万历的那点臭脾气,但或许是老师对爱徒的宽容,或许是传统思想的束缚,总把他看作真命天子,即使有什么缺陷,将来也必定会改正,所以草拟的罪己诏,措辞也极为严厉而正大,几乎是以帝王的最高标准来要求万历。
唯独秦林比谁都清楚,万历在明朝皇帝里面绝对算不上什么圣明天子,执政能力赶太祖朱元璋、成祖朱棣差得太远,还特别小心眼、记仇,全仗着张居正执政十年的积累才稍微有了点中兴气象,打赢了三大征,但到了后期国势就渐渐衰落……
这么一位帝王,指望他像唐太宗一样从谏如流,指望他像秦始皇一样雄才大略,那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其实张居正自己也知道这些,只不过出于本能的不去想、不愿意想,但秦林一旦捅破了窗户纸,他也立刻想到了其中关窍。
既然不愿意做曹操,他这个首辅帝师终究要告老还乡的,他再怎么春秋鼎盛,也比不过年纪轻轻地万历。
有朝一日自己告老回乡,万历彻底掌握朝政,皇帝会不会由于心中怨愤,再加上奸人挑唆,给新政来个彻底反转?
这种可能性不但有,而且还非常大!
秦林看看张居正神色变化,就在旁边加了一把火:“张老先生知道陛下不过是中人之资,性子又不是很宽宏大量,这次还有另外一个因素……是的,陛下自己有错,不该持剑夜行,狂饮滥醉,但他毕竟是被人冤枉陷害的,已经包了一肚子的气,如果您这罪己诏还措辞严厉,狠狠扫他面子,您说陛下会怎么想?”
张紫萱悄悄朝秦林竖起了大拇指,也开口劝道:“父亲大人,现在陛下还只是对你的管束感觉不满,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意气之争,因势利导还为时不晚,但要是在他本来就被冤枉、被陷害之后,还一味严厉斥责,恐怕他恨屋及乌,反而改变对新政的态度……”
张居正恍然大悟,这位帝师首辅彻底被秦林和女儿说服,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回书房。
游七抱着木匣站在旁边,早已听得心如擂鼓,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游七,还不把老夫草拟的罪己诏拿进来?”张居正将笔提起来:“老夫要修改词句,游七,快快磨墨!”
胜利秦林和张紫萱伸手,四只手掌在空中相击。
第552章 查访奸邪
帝师首辅张居正替万历草拟的罪己诏,在送慈圣李太后御览之后,由万历手抄一遍。
万历本已做好了被严辞训斥的准备,皇帝在十八岁就下罪己诏,已经是很丢脸的事情,以他对老师的了解,这份罪己诏的词句也肯定不会轻松。
没想到张居正草拟的诏书口气相当温和,并没有出现那些会让万历特别羞惭的词句,顿时年轻的皇帝大大松了口气,亲手抄写之后加盖印玺,向满朝群臣颁示。
虽然词句温和,毕竟是前所未有的罪己诏,那些看到万历年纪渐长,妄图借皇帝与张居正争权来攻击新政的反对派,见到这道罪己诏无不两股战战,惊呼江陵党不可战胜,一时间气焰顿消。
张居正都亲笔替皇帝写罪己诏了,谁还能奈何这位帝师首辅?
外朝江陵党大展威风,内廷冯保也略施手段,借着整肃的机会把向万历献媚邀宠,妄图和他冯督公争锋的孙海、客用等人,通通打发去守皇陵、看草场。
刑部尚书严清、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张鲸、次辅张四维、左都御史陈炌、锦衣都督刘守有等等势力,要么恭顺雌伏,要么缩头不出,要么虚与委蛇,没人敢和江陵党正面相抗。
张居正、冯保组成的政治联盟如日中天,环顾六合之内、四海之中,已经没有了能和他们抗衡的对手。
秦林努力让原本措辞严厉的罪己诏,变得词句温和委婉,的确让皇帝和首辅的矛盾没有激化到最严重的程度。
不过,性情偏激、心胸狭隘的万历,在被迫下达罪己诏之后,还能毫无介怀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张诚在整理御书房书籍时发现,史记和左传关于伊尹的部分,还有汉书霍光传,那几页纸张几乎被翻烂了。
秦林后来从张小阳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也只能暗自嗟叹,看来李太后盛怒之下所说的伊尹、霍光,万历始终心存芥蒂。
伊、霍除了并称贤相之外,还都曾经行过废帝之举……
不求事事如意,但求无愧于心,秦林已经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离开相府之后他立刻投入了针对白莲北宗的秘密行动。
白莲北宗虽然势力比总教小、高手比总教少,但它的传播范围正好处于长城沿线,中原汉地与蒙古草原的交界地带,他们因与明朝世仇,摒弃了反元抗虏的传统教义,竟先后与俺答汗、董狐狸、图门汗等蒙古势力相勾结,做了不折不扣的汉奸,实在是罪不容诛。
挖出王皇后身边孙晓仁这个卧底,斩断了白莲北宗伸向紫禁城的黑手,秦林再也不用顾忌可能来自内廷的阻力,终于能向白莲北宗发出致命一击。
十年前孙怀仁的死亡真相,被秦林从一具白骨上揭露出来,被仇恨蒙蔽的孙晓仁终于幡然悔悟,他自己当然是逃不了一死,但为了妻儿的性命,也为了向白莲北宗复仇,他心甘情愿的配合秦林。
孙晓仁挑拨朝廷内乱是受白莲北宗少教主石中天指使,而具体操作则是他临时起意,并没有事先通知石中天……孙晓仁不是神仙,当然不可能提前知道当夜会发生什么,他也是听说万历喝得烂醉、拿着剑声称要杀冯保,才想出杀宫女嫁祸、挑拨内乱这个主意的。
事发后东厂的保密工作还是比较到位的,对外宣传包括那份罪己诏,都只公布万历饮酒烂醉、夜行宫中这部分,这样就对文武百官解释了当夜宫中发生的混乱。
白莲北宗潜伏在宫中的这股力量,以地位最高的孙晓仁为首领,有他的配合,东厂很轻松地把浣衣局等处的外围卧底一举擒下,严密封锁之下消息未曾走漏。
以此为基础,冯保、刘守有和秦林制订了将白莲北宗一网打尽的计划,东厂、锦衣卫密切协作,一张疏而不漏的恢恢天网,向白莲北宗当头罩落……
……
永平府滦州城以西二十里,有一片洞天福地,背靠凤凰山龙脉,前面沙河宛如玉带围腰,山河秀美、土地肥沃,唤作石佛口,正是闻香门总坛设立之处。
本来这里只是华北地区的一座普通村落,自从十年前闻香门主王森在此设立总坛,就日复一日的营建庙宇、殿阁,随着闻香门信徒增多、布施丰厚,作为总坛的石佛口就越发辉煌,竟形成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城垣。
石佛口占地面积并不大,周长只有四里,但建筑规模却特别讲究。
首先是四围设置“前亭、后店、东谷、西楼”以负责接待四面八方前来朝贡的信徒。
石佛口本身,则是结构严谨,气派十足,四围城墙牢固,城门雄伟;城内东西大街两头修筑两大牌楼,分别刻写有“青山主人”、“弥勒转世”。
城外则建筑有庞大庙宇群,城东北凤凰山脚下为神主庙,庙内供奉两米高红色花岗石石雕弥勒佛像;西关为老爷庙、娘娘庙、土地祠、三官庙;南关为菩提寺,寺内正殿供奉千手千眼佛,其身后便是手执金刚杵的韦驮佛。
其中神主庙和菩提寺最为壮观,占地面积都有百十亩,雕梁画栋,黄琉璃瓦盖顶,人眼所及尽是金碧辉煌,好一派庄严气象。
石佛口正中,作为教主的王家,则显示出特殊气派……内院有客厅、书房、绣楼、花园,侧院有卫厅、武场、膳房、鱼塘……
数不清的精壮汉子,守卫着这座大宅,而在虔诚的信徒心目中,这里无疑是他们信仰的中心,拯救世界的真神所居之地。
幸好信徒们不曾知晓,有多少害得长城沿线军民无辜送命的阴谋,就是发生在这座大宅之中。
庭院深处,正在举行一场教中高层的秘密会议。
曾与秦林两次相斗,都落得惨败而归的少教主石中天,站在厅堂正中间,神色十分惶恐,朝着九级台阶上面、端坐雕龙大椅的白发老人劝道:“爹,您好生想想,孙怀仁的骨骸被东厂魔头起走,我怕其中生变啊!”
对,高踞台阶之上,端坐龙椅之中,俨然以帝王自居的老人,就是闻香门主王森,也是白莲北宗的教主石自然。
听到儿子的劝告,石自然神色阴晴不定,狡诈的眼睛眯了起来。
这次的事情的确非常棘手。
自打东厂派刘三刀挖走孙怀仁的骨骸,白莲北宗就怀疑是否孙晓仁的身份已经泄露,但那段时间里宫中并没有异动,孙晓仁还好好地待在王皇后身边,所以白莲北宗就暂时放了心。
可非常奇怪,前些天京师那边突然传来消息,说宫中发生了异常的情况,万历为饮酒夜行下了罪己诏,浣衣局和混堂司的几名外围卧底也失去了联系。
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正当白莲北宗疑神疑鬼的时候,孙晓仁却以秘密渠道,从宫中传来消息,说陛下饮酒过量,触怒太后,进而引发冯保对内廷的整肃,那几名卧底只是正好被调动到了陌生的岗位,不久借出宫采买的机会就能恢复联系。
对此,白莲北宗方面将信将疑,饶是石自然老奸巨猾,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石中天忍不住又劝道:“爹啊,咱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孙晓仁背叛本教,投入伪朝那边,咱们石佛口就很危险哪!”
两边椅子上坐着八位教中高层,其中一名年纪比石中天还要小几岁的年轻人,长得颇为俊秀,只是眉宇间一层阴气,闻言就冷笑道:“大哥在京师灵官庙和十八盘连番挫败,恐怕是方寸大乱了吧,这会儿说起来未免有些草木皆兵哪,哈哈哈……”
这说话的是石中天的三弟石好贤,以闻香门传教时化名王好贤,正和兄长争夺父亲的衣钵。
他话音刚落,石中天强忍怒气,沉着脸道:“三弟,要是厂卫鹰犬从那具白骨上,发现了当年孙怀仁之死的真相,孙晓仁气急败坏之下,投靠朱明伪朝,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十年白骨还能找到真相?哈哈哈,大哥你说梦话吧!”石好贤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石中天正要反驳,坐着的一位面目平庸、像个乡农的中年汉子也点点头:“三师弟说的有理,十年前杀死的孙怀仁,现在肉都烂光了,只剩下一副枯骨,朝廷鹰犬是绝不可能查出死因、策反孙晓仁的。”
这中年汉子是白莲北宗教主石自然的嫡传大弟子徐鸿儒,在教中深有威望,他一开口,在座的长老、堂主就纷纷出言附和。
教主宝座上的石自然沉吟良久,终于伸手虚虚往下压了压,顿时仿佛有种实质性的东西凝于空气之中,两位争夺衣钵的儿子、徐鸿儒和众位长老就齐齐闭上了嘴巴。
“鸿儒和小三说的,有道理……”石自然点点头,慢慢地道:“孙晓仁此人,性格刚毅顽强,十年前身负亲兄之仇,抛妻别子净身入宫卧底,绝非常人能够做到,他绝不会出卖本教。至于孙怀仁之死的真相嘛,整整十年,肉身全部烂完,只剩下一副白骨,厂卫鹰犬又能怎样?”
石中天正想说锦衣卫鹰爪孙有个叫秦林的,极其有本事,审阴断阳格外厉害,可转念一想这么说不是越发显得自己无能吗,三弟必然趁机穷追猛打,所以只好紧紧闭上嘴巴。
石好贤则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