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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第1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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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啸父挺腰跪坐。目视陈操之,徐徐道:“请陈左监出题。”

陈操之看了一眼身边的谢道韫,心道:“我与英台兄联手,即便王弼、何晏复生,又有何惧!”

谢道韫报以微笑。她明白陈操之的心思,她也有这种二人同心、其利断金的感觉,又想。这岂非珠联璧合?

陈操之朗声道:“在下与这位祝榭祝英台兄曾一道求学于吴郡徐博士,今日我二人要与在座会稽青年才俊一道切磋经史疑难,不仅虞兄,诸位皆可向我二人问难——先请长者出题。”说罢。朝白萧然的虞博士一躬身,优雅从容。

陈操之此言一出。讲学大厅顿时“嗡嗡”声一片,在座的会稽士庶子弟敬佩者有之、含怒者有之、惊诧者有之、不屑者有之……

虞啸父连连冷笑。心道:“陈操之果然狂妄,与这个祝英台两个人要舌战我会稽学子。他二人出于吴郡徐藻博士门下,徐藻是北人,这等同于北人与我南人学识的较量啊。”

会稽郡学博士虞约道:“好,老夫先出一题——子张问:‘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令人务为玄虚,礼教废弛,更有非汤武而薄周孔之辈。夫子岂知后世有今日哉!两位对此有可高论?”

虞约与其从兄虞预一样憎厌玄虚,对今世礼崩乐坏深为痛心,故有此问。

陈操之示意谢道韫先答,谢道韫便用她那独特的洛阳正音说道:“离形去知,冥灭是非,不为物役,任运自然,此庄子逍遥游也,正始玄风亦是感生之困境以求自脱耳,至于沉溺于酒色、放浪于形骸,裸体、驴鸣、夜饮、服散。此流弊也,岂玄学之罪哉。”

谢道韫对正始玄学是持肯定态度的,弃不因虞约憎厌玄学而曲意奉迎,她叔父谢安可是叮嘱过她与陈操之不可在虞预面前谈玄,然而一旦辩起来,谢道韫就不顾及那么多了,畅所欲言。

陈操之见虞约不以为然的样子,便接口道:“三纲五常,礼之大体,三代相继,皆因之而不能变,其所损益,不过文章制度小过不及之间,而其已然之迹。今皆可见,则自今以往,或有继周而王者,虽百世之远,所因所革,亦不过此,岂但十世而已乎!夫子所以知后世盖如此,非若谶纬术数之学也,然而当今之世,礼教废弛,非复夫子所知也。何以如此?汉末三国大乱,百姓颠沛流离,命之不保,又谈何礼哉!今朝廷欲行土断。却是困难重重,人人只为私利,礼又何在!”

陈操之把礼与土断联系起来,虞约不作声了,余姚虞氏历来都是反对土断的,这还真不能说是知礼守法。

虞啸父道:“今日只论学,莫涉及俗务。”

谢道韫即针锋相对道:“国事民生是俗务,那读书何益,只为清谈用吗?”

虞啸父一窘,辩道:“理义不明,便要致用,此乱政也。祸国殃民皆此类。”

谢道韫问:“请说庚戌土断有何祸国殃民之处?”

虞啸父冷冷道:“祝兄是何居心,莫非要构陷于我!”

陈操之道:“两位莫争执。我出一题——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诸位试论之。”

谢道韫听陈操之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题,当即明白陈操之的用心,便不再与虞啸父争辩。

虞啸父也知陈操之用意,淡淡道:“今世道不宁,礼乐崩坏,又何谈治国平天下!”

陈操之间:“礼乐崩坏。可以修复,若不正心诚意,即便修身齐家亦不能也,修身必先立志,虞兄岂志短者!”

虞啸父觉得今日不知怎么一回事,心浮气躁,话一出口就落下风,根本不是辩难的气氛,感觉有点混乱,便想先理理头绪,道:“愿听陈左监高见。”

陈操之今日不是来辩难的。正是要来对会稽学子讲学的,当即从立志修身开讲,亦儒亦玄,旁征博引,重点阐述王阳明的四句教“无善无恶乃心之体、有善有恶乃意之动、知善知恶为有良知、为善去恶当在格物。”王阳明的这四句教本来就是针对“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而提出的,要把这些全部收摄融通于良知心体之中——

王阳明的心学与魏晋玄学颇有共通之处,在座的都是年轻学子,对讲究独特个性和精神自由的玄学本来就比对儒学感兴趣,这时听陈操之关于名教与自然、良知与天理之辩,都是听得入神,有豁然开朗之感,更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此心即理,个性张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原来如此重要、应该可以挥更大的作用——

会稽郡博士虞约听得是头晕脑胀。感觉陈操之这是歪理邪说,但又无从辩驳起,陈操之所说的与正始玄学又颇有不同——

虞啸父则是既惊且佩,能成一家之言的都是高才大贤,陈操之与他年龄相仿,却能说出这样看似离经叛道、却又震聋发愦的长篇大论,绝对是心灵的震撼。

在座的会稽学子就陈操之方才的“良知说”纷纷向陈操之发问请教,陈操之一一答之,从容不迫。风度之佳、辨析之精,虞啸父自叹不如。

谢道韫也是目不转睛看着陈操之小目光满是歆慕和赞赏,这样的男子怎让人不倾心!

这次辩论兼讲学从上午正辰时直至午后未时初,会稽郡学的七十余名学子绝大多数被陈操之的思辨才学折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陈操之、谢道韫下山回城时,那些学子殷殷相送,更请陈操之有暇再来讲学——

虞约立在学舍前的古松下。目送陈操之、谢道韫二人远去,问身边的虞啸父:“陈操之何许人也?”

虞啸父道:“罕有的奇才!”又道:“方才陈操之对小侄说欲赴余姚拜访我七叔父,我也想看看七叔父对陈操之会如何品议?”

虞约道:“七兄憎厌玄虚,恐不待见陈操之。”

虞啸父道:“这就要看陈操之的辩才了,他要厉行土断,总要见我七叔父的。”

……………………

回到郡驿,谢道韫问道:“子重明日要赴余姚是吗?我就不去了,我要回东山一趟,我已有三年未曾到父母坟前祭拜了。”

陈操之道:“我随英台兄一道去祭拜吧。”

谢道韫迟疑了一下,说道:“不必了,我祭拜令慈,那是因为我曾见过令慈,感其慈爱,而子重就不必拘礼了。”

陈操之知道谢道韫男装出仕。东山谢氏庄园里的人还是要瞒着的,便道:“那好,待我从余姚回来再去东山与你一道回山阴吧,我在东山口曹娥亭等你。”

谢道韫点头道:“好。”又道:“虞预通经史,应不难说服。”

陈操之笑道:“没有英台兄同往,我自感胆气不壮。”

谢道韫莞尔一笑,问了一声:“是吗?”未再多言。

十月二十四日,就在陈操之准备启程去余姚拜访虞预之时,建康有紧急文书送到会稽郡。



卷四 洞见 三十二、闭门羹
 
辰时初刻,陈操之、谢道韫二人赶到郡衙庑厅,会稽郡、山阴县两级官吏济济一堂,郡承陆俶也在,郡内史戴述见到陈、谢二人,说道:“陈左监、祝副使,尚书台有紧急文书,你二人且先一阅,然后当众宣读。”

陈操之从记室书佐手里接过文书,与谢道韫同席并肩跪坐,二人共览,谢道韫一眼扫过,心道:“果然杀鸡骇猴了,这个文书来得及时,子重去余姚说服虞预支持土断将会更有成算。”

陈操之将文书交还给掌管文书的记室书佐,戴内史示意记室书佐当众宣读,那记室书佐便朗声道:“尚书台谕:今四海未一,江山板荡,中原遭五胡凭凌,豺狼当路,费役日兴,百姓困苦,南北权豪,竟招游食,多挟户口以为私附,百室合户,千丁共籍,赋税流失,国弊家丰,庚戌土断,正欲此此弊病,制令既下,阻挠重重,彭城王司马玄违禁藏匿民五十户,大司马温表玄犯禁,解赴廷尉,以做效尤,各郡县接谕三十日限内交出隐户者,不予追究——”

堂上众官无不悚然,司马玄贵为彭城王,仅仅隐藏五十户逃户,就被桓温下廷尉治罪,这实在太严厉了,这些官吏原本对庚戌土断不甚重视,这下子完全改变态度了。

陆俶面沉似水,心里大为震惊,看来他低估了桓温推行土断的决心,他现在尚未接到父亲陆始的书信,不知父亲将如何应对?想必近日就有信来,他在会稽也要相应调整对策戴内史借尚书台此谕,督促众官协助陈、祝两位土断使复核土断,自今日至腊月二十三日止,会稽士庶务必交出各自庄园里的隐户和冒注的荫户,否则,将严惩不贷。

陆俶回到寓所,正要派人去请贺铸来商议对策,贺铸就已经到了,一见面就对陆俶大声道:“子善兄可知陈操之、祝英台昨日在卧龙山郡学之事?”

陆俶道:“陈操之好辩,去郡学卖弄才学而已,道方……”

陆俶急着对贺铸说彭城王司马玄下廷尉治罪之事,贺铸却打断他的话道:“陈操之巧舌如簧,善能蛊惑人心,也不知在郡学对那些学子胡说了一些什么,竟然大受欢迎,我有一远房从弟就在郡学受教,今日一早来见我,与我大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说什么人人皆可成尧舜,还有什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要求我贺氏支持土断,把庄园里的隐户都交出来——我问他这些话都是谁说的,他说是海内新儒宗陈操之说的,真把我气晕了!”

贺铸说了一大通,见陆俶默然,便道:“子善兄,陈操之现在是大造声势,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啊。”

陆俶听贺铸随口说出“坐以待毙”四字,心里很不舒服,生怕一语成谶,当即将方才郡衙堂会之事说了贺铸瞪目结舌,半晌方问:“令尊可有应对之策?”

陆俶道:“这几日应该会有信来,道方也不必过于担忧,彭城王,泥塑木雕、孤家寡人而已,桓温这是拿彭城王立威,意欲震慑我三吴士族。”

贺铸点点头,却又道:“桓温势大,有不臣之心,他既敢将彭城王问罪,焉知不会对我三吴大族予以打击?”

陆俶道:“全面打击谅桓温亦不敢,就怕我三吴士族不能齐心协力,被桓温逐个击破。”

贺铸道:“吴郡的顾氏、张氏,吴兴的沈氏,会稽的孔氏、谢氏,这些大族已屈服于桓温的淫威,我江东士族几去其半。”

陆俶道:“我们先不要轻举妄动,待我父书信再决定如何行事。”

贺铸道:“可我昨日已遣人去了钱唐。”

陆俶道:“这事不宜迟,拿住陈操之的把柄让其坐罪免官,还有何人敢再来会稽复核土断?对付陈操之是当务之急。”

贺铸点头,想起一事,说道:“子善兄,我方才遇到虞啸父,虞啸父说陈操之将去拜访其叔父虞预,陈操之是四处游说啊。”忽然想到陈操之、祝英台魏氏、谢氏、孔氏都拜访到了,现在又要远赴余姚拜访虞预,独把他贺氏漏了,这是明显藐视他贺氏啊,一念及此,贺铸是既愤怒又焦虑。

陆俶道:“虞氏一向最看重宗族利益,陈操之定要碰壁的,不过我还是修书一封,先期派人去见叔宁公,说明我三吴士族面临的危机、不齐心协力的后果。”

………………

就在山阴县士庶震惊于桓温问罪彭城王之铁腕,以为陈操之也将采取严厉措施,不料陈、祝两位土断使却悠然东行去余姚了。

虞啸父同行,虽然昨日虞啸父领教了陈操之的才学,但心里总是不甚服气的,以才服人和以武服人一样,都不如以德服人。

一行人于十月二十四日午后启程,谢道韫又骑上了她的褐色牝马与陈操之并辔而行,虞啸父亦能骑马,但未与陈、谢二人靠得太近,相比陈操之来说,虞啸父对这个牙尖口利的祝英台更无好感,好在次日午前到达上虞县东关镇时,这个祝英台便分道去东山谢氏庄园了,虞啸父这才得知这祝英台是陈郡谢氏远亲,心里暗暗奇怪,上虞祝氏何时又与陈郡谢氏联过姻?

谢道韫带着仆从和八名谢氏部曲自去东山,陈操之、冉盛随虞啸父去余姚,于二十七日午前到达四明山下的余姚虞氏大庄园。

余姚据说是舜帝后裔所封之地,舜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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