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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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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纨道:“二伯可去问我五兄张安道。”

张墨早就与张文纨说好,若陆始问起与陈操之同行之事,就让张文纨推到他身上了,让陆始去问他,他自有话应对。

陆始怒道:“我只问你,你是我陆氏的人,不问你问谁!”

张文纨见陆始两眼鼓凸、须眉戟张的样子,不免有些害怕,说道:“我与五兄进京,偶遇陈操之而已,而且我是昨日进城的,陈操之是今日——”

园门处一个侍婢怯怯道:“夫人,安道公来了。”

陆始道:“张墨来得正好,我有话问他。”

张墨刚进园门,就听到陆始直呼其名,只有长辈对晚辈才可直呼其名,否则就是失礼,张墨登时就恼了,大步而来,见堂妹张文纨眼泪汪汪的样子,这是欺负他张家人啊,怒了,问道:“陆始,你问我何事!”

陆始简直要气炸了肺,怒道:“张安道,你为何引陈操之与你一道进京,这不是坏我陆氏名声吗!”

张墨道:“奇了,我张墨与谁交往,与谁同行,还要别人来管吗?”

陆始大声道:“张安道,你与谁交住我管不着,但你为何故意引陈操之与我陆氏的人一道进京,这在外人看来可有多恶劣?”

张墨道:“我与纨妹同道进京,陈操之也是这时进京,同行数日有何稀奇,莫非陈操之就走不得这条路,又或者我要给陈操之让道?”

陆始怒道:“张安道,你强词夺理!”又对张文纨道:“若你还把自己当陆氏之人,就要教导葳蕤贞静自守,莫要做出有辱门风的丑事,否则,我命三弟休你!”

张墨大怒:“陆始,休我张氏女郎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在我面前竟敢如此狂悖,想必是藐视我张墨无官无职是吧,我若要做官,下月便可以做,只是性喜山水,不耐拘束而已,未想今日被怆夫俗吏看轻!”

张墨此言非虚,当年琅琊王征他为王府长史,权倾一时的庾冰请他出任参军,都被他婉拒,他兄长张凭张长宗官居侍中,权位不在五兵尚书陆始之下,以张墨的门第和声望,要做官的确是很容易的事。

陆始暴跳如雷,张墨竟说他是怆夫俗吏,这是极大的羞辱,指着园门下逐客令:“这是我陆氏府第,请你离去。”

陆葳蕤自幼没见过人这般激烈争执,花容失色,心惊肉跳,跪在地上呜咽道:“二伯父,五舅父,莫要争吵,莫要争吵,都是葳蕤不好——”

陆葳蕤一哭,陆始与张墨都觉得各自的火气有些大,这事本不必闹成这样子的,但陆始刚愎自用,而张墨清高孤傲,事已至此,断无向对方致歉的道理。

陆夫人张文纨想要把陆葳蕤搀起,陆葳蕤跪着不起来,哭泣不止。

陆始下了逐客令,张墨在这里是呆不下去了,说道:“纨妹,你和葳蕤随我到四兄府中暂住几日,在这里会气出病来的。”

张文纨想想也是,与二伯陆始闹得这么僵,是得暂避几日,便命侍婢进来搀起陆葳蕤,又命仆妇收拾行李准备去四兄张长宗府上——

陆始恨恨的一跺脚,带着两个小僮回去了。

等到陆纳回府,却见妻子张文纨和女儿陆葳蕤都走了,问知情况,亦无可如何,摇头叹息而已,便即命驾去张侍中府第,安慰妻子和爱女,张文纨请夫君放心,她与葳蕤在张府暂住几日便会回去。

夜里戌时,陈操之与刘尚值、还有三兄陈尚在顾恺之书房里品茗长谈,顾恺之看了陈操之的《八部天龙像》大为惊喜,说道:“明日我携此画去瓦官寺,让长老竺法汰看看,你到底画得画不得佛像壁画!”

原来顾恺之向竺法汰推荐陈操之与他一同画壁画时,竺法汰担心陈操之画艺浅溥,不能展现佛像的庄严与威慑,沉吟未允。

陈操之道:“若真要画佛像壁画,我给长康当个助手就是了,我可没长康这般有闲。”

顾恺之道:“子重莫要小看瓦官寺,瓦官寺可说是皇家寺院,每年佛庭,皇太后、皇帝都会亲至瓦官寺斋僧礼佛,王侯公卿乃至士庶民众都喜至瓦官寺听竺法汰讲经,子重现在美名是有了,才名尚未彰显,而在瓦官寺画壁画则是好机会,对了,瓦官寺的五尊佛像乃是剡溪戴安道先生亲手雕塑的,号称瓦官寺一绝。”

陈操之道:“那好,若竺法汰不嫌我鄙陋,那我就把这幅八部天龙像放大十倍画上去——不过明日长康不是要我陪你去拜访安道先生吗?”

顾恺之道:“是,那我们就上午去张府,午后去瓦官寺,如何?”

门役来报,会稽孔汪孔德泽求见顾公子、陈公子。

顾恺之一愣,说道:“孔汪来见子重做什么?”问陈操之:“子重与孔德泽相识?”

陈操之听说过这个孔汪,就是向陆葳蕤求婚的那个孔汪嘛,孔汪来拜访他做什么?

顾恺之道:“我与孔德泽倒是相识,不过无甚交情,他是冲着子重而来——子重,孔汪至今未婚哦。”

刘尚值笑道:“这个孔汪可算是大胆。”

陈操之微笑道:“请他进来吧,我很想见识一下这个孔汪。”

孔汪带着一个书僮来到顾恺之书房,与顾、陈等人见过礼,开门见山道:“久闻钱唐陈子重之名,特来请教。”

陈操之见这孔汪容貌端雅,气质不俗,但言谈之间似有咄咄逼人之意,淡淡道:“岂敢,操之不过是浪得虚名尔。”

顾恺之取过书案上的一册《明圣湖论玄集》递给孔汪道;“德泽兄请看,这就是子重的大作,儒玄双通,我方才读了一篇,真是妙不可言。”

孔汪接过来随手翻开一看,嘴角微微一动,意示不屑,心道:“陈操之的书法如此俗气,看来真是浪得虚名,书法如此,这种文章不看也罢。”将手中书册合上,对陈操之道:“陈公子,在下想单独与你晤谈。”



卷二 深情 七十三、以德服人
 
顾恺之、刘尚值、陈尚听到孔汪说要与陈操之单独晤谈,颇感惊讶,不知这个孔汪要与陈操之谈些什么,莫非这个孔汪还想着娶陆葳蕤不成?嗯,极有可能,不然的话孔汪不会在这时候进京,这明显是要来与陈操之竞争的,真是可恼——陈操之神色不动,对顾恺之道:“烦长康为我与孔兄觅一清静之处。”

顾恺之道:“子重与德泽兄就在这书房晤谈吧,我和三兄、尚值去小园漫步一会,此时明月初上,正好吟咏。”

顾恺之三人离开后,书房里就只有陈操之与孔汪两人,陈操之的小僮黄小统和孔汪带来的那个小书僮也退到门外伺候,书房里一时沉寂,油灯晕黄,月色隔在窗外。

陈操之静静地看着五尺对面而坐的孔汪,看他有何话说?

孔汪略一躬身,直言道:“在下此来只为与陈兄切磋文艺——”

陈操之淡淡道:“敢问如何切磋?”

孔汪道:“只论玄辩与经学,至于书法,就不用切磋了。”

陈操之微微而笑,心道:“这个孔汪倒是颇有气度,方才看到那册钱唐县署书吏抄写的《明圣湖论玄集》,当作是我的笔迹,以为字劣,胜之不武,孔汪自然是认为其才华远高于我的,又要求单独与我切磋,应该算是给我留颜面吧,免得我在友人面前丢脸。”说道:“书法乃君子六艺之一,我朝最重书法,这个是必须切磋的,玄谈窅渺,书法实在,优劣易辨。”

孔汪眉毛一挑,心道:“既然你自己要求比试书法,那我还有何话说。”点头道:“好,就以玄辩、经学、书法这三项来切磋。”

陈操之问:“还有何限制否?诸如论艺决出高下之后——”

孔汪道:“不需限制什么,又不是赌局,各人心中有数便行”

陈操之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孔汪印象颇佳,不骄不躁,气度雍容,孔汪没有说谁较艺输了就退出建康之类的条件,很有君子以德服人的姿态。

陈操之道:“好,请孔兄出题。”

孔汪道:“先论经学吧,双方各出一题,说其出处、并试论之——”乃出题道:“《易》不可以占险,此语出于何处?何谓也?”

孔汪知道像陈操之这样出身寒门的学子,对《诗》、《论》应该是很熟悉的,不易被难倒,而对经学诸如春秋三传这样卷帙浩繁的著作,有的根本读都没读过,因为字数多,难以抄录,而且一般定品考核也不要求通春秋三传,所以孔汪便以《左氏春秋》里的疑难来考陈操之,而且此题还涉及《周易》,可谓是双重难题,孔汪想凭此题让陈操之知难而退——

却听陈操之应声道:“此语出于《左氏春秋》,昭公十二年,南蒯将判,枚筮之,得《坤》三之《比》三,曰:‘黄裳元吉’,以为大吉,子服惠伯曰:‘吾尝学此矣,忠信之事则可,不然必败’,外强内温,忠也;和以率贞,信也,故曰‘黄裳元吉’,且夫《易》不可占险,将何事也?——”

孔汪颇为惊讶,心道:“这个陈操之也算是博闻强记了,为人也小有才,不是完全沽名钓誉之辈。”问:“请试论之。”

陈操之道:“圣人作《易》,示人以吉凶,言‘利贞’,不言‘利不贞’;《论语·子路篇》‘不承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郑康成注曰‘《易》所以占吉凶,无恒之人,《易》所不占’正可以与子服惠伯语相印证。”

孔汪现在是大惊讶,读过《左氏春秋》不稀奇,但能引经据典、剖析入微的,而且陈操之还是不假思索、应声而答,如此捷才,孔汪生平仅见。

孔汪立时对陈操之刮目相看,身子微微前倾,赞道:“陈兄答得妙,请陈兄出题。”

陈操之略一思忖,开口道:“未见其可欲,何以明不好色?——语出何处?再请试论之。”

孔汪皱起眉头,努力思索,会稽孔氏源出曲阜孔氏,家学渊源,藏书极丰,号称三吴第一,孔汪又是极好学的,对历代名家名作均有涉猎,这时在心里将“未见可欲何以明不好色”默诵两遍,缓缓道:“语出司马相如《美人赋》——古之避色,孔孟之徒,闻齐馈女而遐逝,望朝歌而回车,譬犹防水火中,避溺山隅,此乃未见可欲,何以明不好色乎?”

陈操之微笑道:“孔兄过目成诵,佩服。”

孔汪又凝神细想了一会,说道:“此言之义是,苟非亲尝,则无真鉴,律身克己,徒托空言,夫事之可贵,缘之难能,不见可欲,不知何恋,舍非有之物,亦奚足尚?——这是司马相如曲解夫子之语,非我敢苟同。”

孔汪夜访陈操之,想在学问上让陈操之知难而退,其自身的确是很有学识修养的,比之陆禽、贺铸辈,远胜,更不是褚文谦、褚文彬之流能比的。

陈操之赞道:“孔兄解得妙,请孔兄再出题。”

孔汪这时完全收起了对陈操之的轻视之心,想了想,说道:“‘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己;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己。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请陈兄试论之。”

这是《老子》朴素的正反依待论,陈操之道:“知美之为美,别之于恶也;知善之为善,别之于不善也。言善则言外涵有恶,言善则言外涵有不善,喜怒同根、是非同门,不可得偏举也,有无、难易、长短、高下、音声、前后,王辅嗣所谓六门,皆不外其理。”

寥寥数语,把《老子》的正反依待论说得清晰透彻,辩无可辩,孔汪叹服道:“陈兄大才,我不及也。”

陈操之微笑道:“岂敢称大才,在下不过是恰好对美与恶、善与不善有过思考而已。”

孔汪又举《周易》、《庄子》、《焦氏易林》、《尔雅》及先代文赋与陈操之讨论,陈操之有问必答、应之如响,孔汪是愈谈愈欢喜,江左年轻一辈中他自问博学不做第二人想,没想到今夜遇到陈操之,博学鸿识、引经据典,让他如春日行山阴道上,有目不暇接之感。

孔汪身子前倾,不知不觉间越移越近,与陈操之促膝而谈——

顾恺之与陈尚、刘尚值在小园散步,诵新诗“春水满四泽,夏云多奇峰,秋月扬明辉,东岭秀寒松”,虽得到陈尚、刘尚值的夸赞,却觉得不尽兴,还是陈操之的“妙哉”更能增他诗兴,兴致索然地在月下咏叹了一会,说道:“不知孔德泽与子重密谈些什么,应该说完了吧,我们且回去。”

三人回到书房小院,就听到书房里孔汪与陈操之你一言我一语相谈甚欢,这时探讨的是黄帝神游的话题,顾恺之甚感兴趣,立时加入讨论,陈尚、刘尚值偶尔也插几句话,五个人心凝神释,越辩越热烈,不知不觉夜已三更。

小婵和阿娇都来书房外等候,阿娇叩门提醒刘尚值,见无人理睬,便又扬声道:“啊,都三更天了——”声音拖得老长。

孔汪听到了,惊道:“三更天了吗!”

顾恺之是夜愈深精神愈旺的,此时谈兴正浓,说道:“无妨,就作彻夜长谈又何妨。”

陈操之道:“长康,明日还有事,不宜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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