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抉择(一)-第2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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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一席话,无疑让在场的众臣受宠若惊起来。身为湖广布政御史的章旷第一个激动的开口道:“皇上,请别这样说。吾等臣子之前虽无缘得见圣容。可在吾等心中皇上的圣容犹如日月一般时刻挂在为臣的心中。”
“是啊,皇上。不止是各位大人,就算在吾等隐居乡野士人的心目中,亦是以皇上您马首是瞻的。”紧接着附和的是陈贞慧。作为一个庶民,陈贞慧对皇帝的赤诚是其他人不可比拟。不同于何腾蛟等原来的地方高官,孙露的掌权并未损害过陈贞慧个人的利益。恰恰相反,同为复社四公子的其他三人均在隆武内阁中谋得了一席之地。如果陈贞慧愿意,他完全可以在朋友的帮助下谋得一官半职,甚至一路平步青云。但陈贞慧并没有这么做。极其看重正溯与气节的他,在心中一直将隆武帝当作汉献帝,将孙露比做汉贼曹操。陈贞慧时时在心中告戒自己以汉儒管宁为榜样,不要去学那势利小人华歆。
“陈公子说得没错。皇上,您的英明与神武为天下百姓所景仰。如今朝堂朝堂虽一时为奸人所把持。但朗朗乾坤,正气长存,苟以赢利的小人是得逞不了几日的。”夏允彝顺着陈贞慧的话语傲然地说道。说到这儿他还特意瞥了一眼钱歉益以提醒他之前种种的变节之举。
可惜的是钱歉益似乎并不在意夏允彝的冷言冷语。这位世故圆滑的东林党魁,反而跟着附和起来:“夏大人说得是。只要我等群臣众志成城,又何惧妖女乱政呢。”
“哼,怕是乱政的不止有孙妖女吧。附和与她的跳梁小丑数不甚数。京城内外,举国上下,群魔乱舞。依老夫看那些为虎作伥之辈比之孙妖女更可恨。”夏允彝仍旧毫不领情的冷笑道。
夏允彝戳心戳肺的话语自然是让钱歉益等人听得刺耳万分。修养不比钱歉益的龚芝麓立刻就拉下了脸。若不是看在有皇帝在场,他早就冲上去同夏允彝唇齿相搏了。可就再此时,一旁的陈贞慧,却以更不客气的向着皇帝拱手进言道:“皇上,夏大人言之有理。若不把这些逆贼奸商清除干净,就难正朝纲,难清吏制!除了要除奸佞,依草民看来,更关闭所谓的议会,铲除所谓的交易所,复我天朝礼制,还我淳朴民风。要废除孙逆之前颁布的种种欺君枉上的新法。特别是那《乙酉宪诰》,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小小草民贱贾也竟敢威胁帝王,这天理何在,朝纲何在!草民恳请皇上废除伪律,严惩依附妖女的逆贼!”
如果说夏允彝的言语只是刺耳的话,那陈贞慧的进言就让钱歉益与龚芝麓等人感到胆战心惊了。其实不止是钱歉益等人,就连黄淳耀、黄澎等几个地方官员脸色在那一刻也都微微有了些变化。在场的众官员均未料到,夏允彝和陈贞慧一上来就直接将底牌给挑明了。陈贞慧更是言辞犀利直白,丝毫没有回转的余地。“废除伪律,严惩逆贼!”这将意味着什么,众人心知肚明。
不可否认孙露花了五年时间精心打造的孙氏制度也已经深入到明帝国的每一个角落,渗透到各个阶层中去了。试问如今大明哪个府县没有议会?而在这些议会中占有一席之地的议员,有些是地方缙绅、有些是宗族长老、有些是鸿儒名士,更有甚者有些还是一方的豪强。就连在场的顾炎武也拥有国会议员的身份。至于孙露之前颁布的某些关于土地或商业的法令,就更同各地缙绅豪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难道说废就废?这可是切肉连着皮的事啊!黄淳耀、黄澎等一些地方保守官员虽痛恨孙露与她的隆武内阁,极力维护朱明皇室的统治。但他们可不是陈贞慧这样的闲散之人。他们是有各自的家族宗室利益需要维护。
一想到自己今日前来本是要商量怎样对付孙逆的,可当听陈贞慧说要全盘废除隆武新法,立刻心中就打起鼓来,在场的众大臣都显得有些尴尬。与此同时摇摆不定的众人也连忙将目光投向到了皇帝身上。却见此时的隆武帝同样也是满脸的阴晴不定,似乎也同他们一样有话却又难以启齿。
果然,最终开口发话的不是皇帝朱聿键,而是同为布衣的顾炎武。却见他一个箭步挡在陈贞慧面前道:“皇上,吾等一介布衣今日幸得皇上亲自召见,早就惶恐不已。刚才陈居士难耐心中激动,言语中多有冒犯之处,还请皇上见谅。”
见谅?自己向皇帝进忠言难道错了吗。虽然陈贞慧是靠着顾炎武的举荐才有机会得到皇帝的接见。但心高气傲的他仍不能容忍顾炎武破坏他向皇帝进言自己的大计。瞪大着眼睛的陈贞慧这就要冲上前解释。
然而顾炎武却丝毫不给他插话的机会。却听他将话锋一转,继续向皇帝进言道:“皇上,陈居士之所以会说出刚才那番话语,完全是出于他的一片赤诚之心。不仅是陈居士,在场的众位大人也正是抱有同样的赤诚之心,看不管孙逆把持朝政,以下克上,才会聚集至此。其实,孙逆的那些附庸,不过都是些为虎作伥、狐假虎威之辈。遥想当年魏阉与阉党把持朝政十数年,其气焰是何等的嚣张。可还不是在思宗皇帝快刀斩乱麻下烟消云散。同样的,一旦孙逆倒台,那些附庸者也将树倒猢狲散。所以吾皇目前最大的敌人就是孙逆,其余的同党均不足为虑。”
顾炎武的话音刚落,底下就立刻响起了一片轻微的窃窃私语声。无论是钱歉益还是何腾蛟等官员均对这个顾宁人,投去了赞许的目光。可陈贞慧与夏允彝两人的脸色却显得有些难看。却见夏允彝冷哼一声,不屑的撇过了头。陈贞慧更是涨红着脸赌气着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而隆武帝此刻的脸上也露出了赞许的微笑。顾炎武不但说中了众大臣的心思。更揣摩中了隆武帝本人的想法。只单单以孙露和其死党为敌,而不是与南方缙绅商贾势力为敌。将所有的矛盾直指孙露一人,而不触及大宗族势力的利益。这正是隆武帝心中希望的最佳结果。看来自己当初在国会上确实没有看错人啊。想到这儿许久没开口的隆武帝微笑着赞赏顾炎武道:“顾居士,所言甚至是。孙逆等人非泛泛之辈,知己知彼才能克敌制胜啊。”
“皇上圣明,草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说到知己知彼,想必皇上早已未雨绸缪了吧。”顾炎武谦逊地行礼回应道。如今的顾炎武已不再是五年前国会上那个卤莽的书生了。自从那次在国会与孙露正面交锋后,顾炎武虽深受打击,但同样也认识到了对手的实力。在回乡之后,他并没有象陈贞慧那般愤世嫉俗隐居山野,而是积极的投身于隆武新法的各种活动中去。他主持地方议会,撰写提案,甚至还与一些江南儒商一同尝试着改进传统票号经营制度以便当地的钱庄能适应新兴的银行制度。顾炎武所做的一切,目的就为了知己知彼。他要了解自己的对手,绝不能象上次一样因为自己的无知而被人耍弄了。顾炎武的种种努力很快就有了用武之地。皇帝陛下竟然还记得自己,还派人将自己请到了皇城之中促膝长谈。受宠若惊的顾炎武很快就认识到,机会就摆在自己面前。于是他一方面私底下向隆武帝觐献了不少治国之策;另一方面则向求才若渴的皇帝举荐了陈贞慧等等在野的名士。这让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成了隆武帝的影子军师。
“咳,好歹,孙露也曾为我大明立下过汗马功劳。当年是她率军挡住了南下的鞑虏,挽救了大明的江山。若是没有她,朕这个凤阳高墙内的唐庶人也不可能继承大统。之后治水救灾,剿灭张贼收复蜀中,桩桩都是利国利民的壮举。现在她又亲率几十万大军挥师北伐,可谓功在千秋。其实朕也不想做这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之事啊。”此时的隆武帝突然起身,仰面长叹道。
底下的众臣见皇帝突然转话锋,反而肯定起孙露的功绩来。不由一个个面面相窥着一头雾水起来。一脸疑惑的夏允彝本还要打算劝柬皇帝不要妇仁之仁,却被隆武帝挥手制止了。这位向来温文尔雅、谦谦有礼的国君第一次在众臣面前露出了异常坚定的表情。只见他昂首铿锵有力地说道:“可是,朕终究是堂堂的一国之君!是奉天承运的天子!朕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朱家江山在朕的手上更名换姓。诸位大人,朕无意追究之前谁欺君枉上,谁大逆不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朕只是想拿回本该属于朕的东西,想要以一个君王的身份堂堂正正的亲政!至于《乙酉宪诰》是当年朕亲手盖上的玉玺的,君无戏言,朕亦不会反悔!”
第八章 第三十节 隆武皇帝(下)
“《乙酉宪诰》是当年朕亲手盖上的玉玺的,君无戏言,朕亦不会反悔!”
隆武帝铿锵有力的措辞象一块石子激扰了原本还算平静的御书房。却见众臣纷纷点头窃窃私语起来。很显然钱歉益、龚芝麓以及黄淳耀等人露出了欣慰坦然的神色。而何腾蛟与章旷等人则面带疑惑地望着皇帝。至于顾炎武则显得波澜不惊,似乎这早就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当然,在场众人中最为激动的就当属夏允彝和陈贞慧了。他二人怎么都不相信皇帝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语来。这不是公然默认了粤党之前种种大逆不道之举了吗。又是惊愕又是疑惑的夏允彝回头一瞧,目光正巧扫在了钱歉益等人身上。却他一脸的得意,似乎象是吃了定心丸一般。夏允彝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钱歉益等人会掉头抛弃孙逆而转投皇上,看来皇上在之前就已经许诺过他们的条件了。一想到这些人并不是出于君臣之礼效忠皇帝,而看在利益的趋势下才臣服于皇帝的脚下,夏允彝心中顿时就泛起了厌恶感。如果是这样他们同孙逆又有何区别!心高气傲的他当然不能容忍臣下如此利用皇帝。于是他连忙起身,啪地一下跪在皇帝面前进言道:“皇上,这《乙酉宪诰》万不可不费啊!”
“是啊,皇上乃是九五之尊,这《乙酉宪诰》却触犯了圣威。草民恳请皇上三思啊!”在夏允彝出面恳求的同时,陈贞慧与张慎言也跟着跪求起来。却听那张慎言据理力挣道:“臣也恳请皇上以社稷着想!皇上当初是在孙逆的威逼胁迫下不得已才签署《乙酉宪诰》的。这并不是皇上的本意,皇上理所当然可以收回。”
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极力劝柬的夏允彝、陈贞慧、张慎言三人,隆武帝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叹息。作为一国之君,朱聿键自然是希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更想做一个真正的中兴明君,掌握天下的生杀大权。可他同样也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是隆武帝朱聿键,而不是什么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作为皇帝或许能诛杀一个人,能将一个氏族从世界上抹去。但皇帝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也不能冒天下之大不惟。朱聿键清楚凭自己目前的实力还不能得罪地方缙绅豪强势力。甚至为了巩固日后的统治,他这个皇帝还需要拉下身段来讨好那些势力。就算这些人曾经得罪过皇帝,冒犯过皇权也一样。一个帝王只有懂得妥协与交换间的奥秘,才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统治者。这亦是朱聿键蛰伏多年后,从孙露身上学到的东西。
于是,隆武帝渡步上前一一将夏允彝等人扶起道:“诸位爱卿,快起身吧。朕刚才也说了朕无意与翻旧帐,能求同存异自是最好。毕竟大明上下动乱已有数十年,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丝安定的希望。朕也不想看到百姓因此受牵连再次陷入战火之中啊。”
“皇上真是慈悲为怀,慈悲为怀啊。”眼见着隆武帝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夏允彝还真被感动得热泪盈眶起来。而张慎言与陈贞慧亦觉得隆武帝确实有仁君的风度。再加上皇帝一再的声明原由,两人也不好再勉强。当下便起身退了回去。不过,陈贞慧起身前还是略有不甘地向皇帝进言道:“皇上,您可是一国之君,天之骄子啊。为何要如此在意商贾缙绅的想法?”
陈贞慧的问题简单又复杂,不过这次回答他的却不是隆武帝。而是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何腾蛟。在何腾蛟等人看来陈贞慧的表现简直迂腐幼稚的可以。要不怎么说秀才起事十年不成。这些“清流”总是那么的不切实际。难道真以为只要打起皇帝的旗号,老百姓就会傻乎乎地高喊“吾皇万岁”跑来投靠?想到这儿何腾蛟嘴角不由挂起一丝冷笑道:“陈居士也太过自信了吧。虽说现如今孙逆已率军北上伐虏。但也别忘了她手上还掌控有数十万的大军。这些可是将辫子军打得不知南北的虎狼之师。陈居士和几位大人这么快就忘记当年的神策门之变了吗。”
“何大人说得没错,孙逆与其同党向来就是仰仗有兵器之利才敢做出种种大逆不道之事的。当务之急我等首先要夺取孙逆的兵权才是。否则的话就连我等的性命都可能不保啊。”向来同何腾蛟共进退的章旷,一个箭步站到何腾蛟的右侧,跟着附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