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金瓶梅-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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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看锅里的鸡,只有半锅汤,连骨头也没了。桌上四碟果子也袖去一半,才知道这应花子穷得几日不见饭,故意来骗这一餐。大家又笑又恼,不题。
却说应伯爵因二曰无食,寻出此计骗了郑爱香家,回到一间破房子睡下。只见眼中疼如刀割,热血直流,不消二日,两目对面不见人影,才知:“是我生平伤了天理,该有此失目之灾。”即便寻了一根竹杖来,往前探路。一日遇着一个人,骑骡子骂小厮,不觉把伯爵撞倒,忙下骡子扶起来,道:“我不知是二叔,—时误失,得罪。”伯爵听得声音是开盐店的黄四,就一把扯住袖子,满眼落泪,再不放手道:“你当初在西门庆家为做盐结债二三千两,我也帮衬你来。后来你丈人着人告在按院,为人命官司,我也捧缀着西门老爹,替你完了,不曾知谢我。如今你做了大盐商,就不认得你应二叔了。我和你讲到官府衙门里,你也找我十数两银子。”黄四见他穷了撒赖,只得解开银包,拿出五两一锭银子,道:“二叔,你且拿去买件衣裳穿,等闲了,我请你老人家过去住几曰。”
伯爵接了银子才放黄四去了。寻了对门姚二郎来,替他凿了三四块,买了一床被,一张狗皮褥子,又买了一张旧弦子,使了三钱半银子—一郁大姐死了,买的他家的。你说要弦子何用?原来伯爵失目之后,想他当日和西门庆所为的事,没有一点好事,以致今日艾明,老无所归,不久定做饿莩,如何是求食的法儿?平日学了一套走街的《四不应·山坡羊》》弦子,遂把—生事儿编成《捣喇。张秋调》,好劝世人休学我应花子没有后程。
到了次曰,把弦子背在肩上,走长街,募小巷,一边走,一边唱。这一县人谁不认得应伯爵,倒是好笑。到了西门庆家旧宅门言,那时张二官人乱后死了,将宅子卖与尚举人赁做当铺,伯爵来坐在一条凳子上,弹起弦子来,围了—街的人,先说道:【西江月】天道平如流水,人心巧比围棋。聪明切莫占便宜,自有阴曹暗记。落地一生命定,举头三尺天知。如今速报有阴司,看取眼前现世。
(白)今日不说古人,难言往事,这一套词单表山东清河县出一个富豪,名西门大宫人,单讳个庆字,绰号四泉。他为人从破落户起家,贪财好色,结贵扳高,家财有十万之富,后房有三美之色。一个名号金莲,一个名号瓶儿,又有使女春梅,各有专房之充。后来因西门庆纵欲身亡,三妇俱丧身非命,编成《金瓶梅》小曲,奉劝来人。
【山坡羊前】(唱)清河县出了一个好汉姓西门来名庆,他是个破落户出身,好管闲事,包揽衙门,开了个生药铺在县前,十分的好胜。他有的撞巢窝、寻表子、钻狗洞、结帮闲,拜交的狐朋狗友。他家里白的银、黄的金、绸缎店、典当铺,人人钦敬。吴月娘做正房,他生得贤惠聪明。又娶了孟玉楼,李娇儿,何等的受用。有一日走到了紫石街茶坊里, 勾搭上武大郎的妻子。他生生生 得五短身材、白净面皮、杏核子眼儿、柳叶眉儿,三寸金莲把名儿叫定。
【捣喇】
金莲本是野狐精,嫌他丈夫三寸叮搽胭抹粉门前站,叫他男儿卖烧饼。
看见西门门下过,故意把帘儿落了撑。
打落了纱巾忙拾起,门庆抬头吃一惊。
那里有这位天仙女,打下头来我也不做声。
对门有个王婆店,专会传情惯私通。
王婆借名把衣剪,先骗西门一匹绫。
安下巢窠定下计,十样磨光把事成。
白日通奸不足意,毒药丧了武大生。
烧了骨殖用了贿,花红酒礼把亲迎。,武松回家告人命,使钱用贿问典刑。
刺配孟州上了路,妻妾才赏芙蓉亭。
分明是谋杀本夫无天理,通奸为妄大不公。
这是金莲初起的事,看看天理报应的明不明。
【山坡羊后】(唱)他两个似蜜调油,如胶裹漆,葡萄架、翡翠轩直耍的夜到明、明到夜,淫器包、白绫带千般淫巧,把一个来旺的妻儿、李瓶儿的母子,都在他手里丧命。似这等偷养着女婿,暗耍了书童,见了虫儿也要和他挤眼来也!说舌头,伤心机,俐齿伶牙,狗肺狼心,偏是他的嘴硬。奴精,也是天理循环,把西门庆哄得醉了, 连用了春药三丸,一时把这好汉 的命倾。神灵。才弄杀丈夫,就和经济通奸,赶出来,王婆家里被武松摘胆剜心,才问了潘金莲的典刑。
【山坡羊前】(唱)有佳人李瓶儿,他生得十分美貌,他是花太监的侄妇,花子虚的浑家。他掌着家道,他有的万贯家财,苏木胡椒、玉带金貂、纱缎绫罗、珍珠玛瑙。紧临着西门庆的东墙,结拜了十兄弟,在构栏里日夜胡闹。这奸雄见色昧心,用机关,使圈套,把花子虚的老婆偷瞧。勾引着上了梯,从墙上半夜里成交。
【捣喇】
子虚原是傻大官,万贯家财没福看。
没要紧结识西门庆,光棍行里出不得失。
结交了十个精蔑片,吃得嚼得整夜顽。
李瓶儿生得多美貌,一见西门心里欢。
淫妇奸夫通了话,拌着子虚进构栏。
门庆私回进了院,通了奸夫把夫嫌。
越墙贴尽财和宝,花子虚气得了了烟。
甘心贴嫁西门庆,一心又爱蒋竹山。
水性老婆真该死,拿着身子不值钱。
娶过门来受尽气,遇见孽障潘金莲。
二人争宠生妒害,生下官哥被鬼缠。
千样欺凌李瓶弱,忍气吞声实可怜。
养猫挝出官哥病,梦里子虚来报冤。
不消数月瓶儿死,输了身子赔了钱。
偷奸盗财害夫命,天理岂容淫妇奸。
瓶儿促寿折了福,门庆亏心也不安。
牛皮巷里遇见鬼,一命依然丧九泉。
【山坡羊后】(唱)隔东墙唤猫儿,上了梯进了房,饮酒排巡,百般的照样儿顽耍。弄得个花子虚清门净户,当的是不要钱的忘八,接的是倒赔钱的孤老。气了个阴症伤寒,茶不来水不去,下不得床来,才知道贴尽了奸夫,一口气绝了来也。这淫妇看了日子,大包着金银,甘心去做第六房的下道。蹊跷。既然弄得迷了,因何把个穷医生见了就招?精臊。怪不得生了个儿子,半路无成,病遇天灾,把你命儿天也不饶,【山坡羊前】(唱)有春梅原是个使女下贱,他生得有些人材,在潘金莲房里撒娇撒惯,拥撮着西门庆收了。和金莲狐朋狗党,你替我做牵头,我替你做架儿,好一路养汉,架着个汉子到处里出尖,一家子大大小小谁敢把他遮拦!
【捣喇】
春梅原是—丫环,生得模样花朵鲜。
粉面娇容樱挑口,伶俐聪明惯巧言。
双陆骨牌般般会,滚手琵琶和三弦。
捧茶送酒多利便,叠被服香久刁钻。
白日和金莲手扯手,夜里和西门颠倒颠。
三个人同在一床睡,口里噙着甚稀罕。
两股金钗斜笼鬓,髻插镶金碧玉簪,
蛮腰上下绫罗裹,小脚红鸳似月弯。
勾搭家人和女婿,两人一路把主瞒。
搅登的一家大小望影怕,弄得西门入了九泉。
传情引进陈经济,三人同榻昼夜欢。
弄得腹中有了孕,秋菊悄悄把事翻。
大娘怀恨赶出去,守备府里又卖奸。
生下儿子得了宠,买了雪娥私报冤。
卖到仇人烟花巷,自缢得冤魂实可怜。
暗认经济成兄妹,背着守备昼夜眠,张胜拿奸杀了经济,又看上家人一小官。
常抱着小官怀里睡,纵欲贪淫骨髓干。
一阵昏迷归阴路,没下稍的奴才臭万年。
【山坡羊后】(唱)他是个九尾狐狸,粉面油头,会吃人的脑髓。卖俏迎奸,拿班做势,五国里贩马的牢头久惯。西门庆死了,寄柬传情,和陈经济三人轮流奸宿来也。卖在周守备府里,害了雪娥,又把他的家门来淫乱。可怜!和陈经济认了兄弟,续上奸情,杀死在书房,才完了姻缘。可怜。他害的是溜骨髓的病儿,塌了穰的西瓜,把一命才填还。
【捣喇】
三个淫妇不消说,当时有个应伯爵。,沙糖舌头弯弯嘴,到处有他插上脚。
巢窝里帮闲说他能,帮虎吃食人不觉。
损人利已惯奉承,伤天害理由他作,碛伤鳎螅?
舌尖口快愚弄人,背后挑唆把人说。
外名绰号应花子,光棍行里是个人。
一生吃的西门庆,大事小事把他托。
恩人身死变了心,老婆家人往外拨。
哄着寡妇卖庄宅,留下银子立文约。
一千文钱卖孝哥,不念前情把脸抹。
忘恩负义黑心贼,天理难容那里着。
妻儿老小死个净,瞎眼叫化把书说。
三日不得一顿饭,眼黄地黑死在泊。
一筐骨头喂了狼,狗也不吃嫌他恶。
我今编唱劝世人,休学光棍应伯爵!
伯爵弹着弦子,说了唱,唱了又说,引了一街人。也有笑的,也有赞叹的,俱道:“应伯爵做了一世光棍,骗得西门庆家破人亡,吃了他多少酒肉,使了他多少银钱。如今老了,双眼俱瞎,也是天报恶人,叫他编出这套词来醒世。”
挨肩挤背的人站满了。不提防一个叫街的小花子领着一个狗,也在人丛里打砖化钱,听他唱了一会,只见这个狗猛走上前,把伯爵的左腿骨上狠狠咬了一口肉下来,鲜血直流,还赶着乱咬乱厮,一群人全打不开。把个伯爵咬得疼如刀割,使明杖乱打不退。众人道:“也是件异事。”打开狗,那花子领着去了。问道:“是那里花子?”有说:“是京里下来的,姓沈。在这清河县二年多了。”伯爵护疼,扯了一条烂脚带来缠了。先是瞎,又添上瘸。一向在吴道官庙里安身,住了二日全不起来。吴道官怕他死在庙里,辞他出来。
他出来。
那时腊月寒天,伯爵疮发了,变做人面疮,鼻口俱全,三四日没吃饭,出外寻汤水,跌死在街心里。众人舍领席卷了,抛在乱葬岗上,不消说破狼吞狗吃,喂了乌鸦,这是应伯爵的报应。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诗曰:
三代升闻事久讹,汉唐方正重贤科。
安知词盛功名薄,更觉文深诈伪多。
灯火但将梯富贵,诗书谁见挽江河。
常疑云汉天孙锦,不借英雄入网罗。
单表《感应篇》上有“不欢暗室,不履邪径,不彰人短,不眩己长”四句善事。又说“以恶易好,以私废公,窃人之能,蔽人之善,沾买虚誉,包贮险心,强取强求,巧诈求迁”,这是八句恶事。当今之世,那不欺暗室的是谁?不敢说是有的。到了排贬他人夸扬自己,岂不是人人的通玻名利场中,自做秀才到尊荣地位,那个人不求情荐考,用贿钻谋?那有一个古板坐着听其自然的?就有一二迂板先辈,反笑他是一等无用的腐儒,俱被那乖巧少年所卖。因此人人把这钻营做了时局,自考童生就刻几篇文字,借名家批点,到处送人,分明是插标卖菜,真为前辈所笑。似此初进门已是假了,日后岂有替朝廷做出真正功业来的。所以件件是假,一切妆饰在外面,弄成个虚浮世界。把朝廷的人材、子弟的良心都引坏了,成此轻薄诈伪风俗,以致天下大乱,俱从人心虚诈而起。更有可笑的是,把他人的好诗好文借来刻作自己的,自己的字画诗文落了款妆是名家的。又有那山人清客刻的假图书,卖那假法帖、假骨董,经商市贾卖那假行货、假尺头,又有一种假名士、假年家、假上舍、假孝廉,依名托姓,把谱绅历履念得烂熟:某大老是年伯,某科道是年兄,某名家是敝同盟,某新贵是教窗友,无所不假,他却处处都行得去。还有以此网了大利得了际遇的。因此说,世人宜假不宜真。一担甲倒卖了,一担针却卖不了。世间只有科场的事大,朝廷选取真才,三代以上只选举贤良方正,汉唐宋以后全凭文学,只考策论诗赋定了去取,才算甲科。这是自己肚里文字,不比口头禅,那白纸上写了墨字,又有宗族姓氏、乡贯年貌、保结印在卷子上,临时从县到府,由本省布政司申送,东京开封府收验了文书,汇名入常到了那贡院,又查年貌脚色,交与那知贡举的大学士、大宗伯,当面抽签分号。各进了号房,一人一个老军守住他,如押着躲人一般。一连三昼夜,完了杨出来,听候揭晓。那场里分内外两帘:有执事官员,或收卷誉录、泥封对读、收掌不等,是外帘官了;这看文字官员,或看策论,看五经、诸子、诗赋不等,是内帘官了。内外各官分定,一封了门,再不许片字相通,以防奸弊。使御史二员在场巡察,如有弊端,即时时参提。所以这科目功名再假冒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