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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8号当铺-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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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卓说:“我很老土的,喜欢这些古老欧洲玩意,还有这些古老建筑的风味,雕花处处。”
  老板想起了从前的家,他与吕韵音在英国的家,内里的调子,就是传统欧洲式。因此他也和应:“我也是。”
  孙卓听见,也就笑得更灿烂。
  临分别前,孙卓向老板请求:“可否说一些令人振奋的说话?回去后,不久便要开始演出。”
  老板想了想,有什么是他由衷要说的?想到之后,他望着她,告诉她:“我会尽力令你一生幸福。”
  他说时脸带笑容,而孙卓听过后,只懂得张大口来,这种话由一个男人说出口,多么叫人震撼。不得了,她要大口大口吸上一口气。
  老板做了一个“你满意了吧”的神色,然后与她话别。
  他转身离去了,自鸣琴仍然在奏,白鸽由一幢建筑物飞到另一幢,街上的空气仿佛夹杂着花香。孙卓看着这背影,浑身奇异地抖震,他那句祝福说话,反复回荡在她的脑海中,一分钟重复一百万次。
  到她也转身要离去时,脚步便有点浮,而脑海腾出了一角,她思想着一件事:把爱情交出去之后,究竟谁来接收了?
  是老板吗?
  不能拥有爱情之意,是不能对其他人拥有爱情吗?但对他呢?
  爱情给了他,于是他就有权控制她的情感吗?
  有这种事吗?第8号当铺如此运作的吗?
  演奏厅就在面前了,她忽然停步,好想转头问清楚地。
  好吧,一二三,转头。
  却已再看不见那个背影。
  有点失望。然而,如果他仍然在,要问的话,也不知问什么才好。
  垂眼望着的荷兰石板地,忽然浪漫起来。她伸脚擦了擦地板,挂上了一个无奈的笑容,她料不到,她仍然保留了一种名为“舍不得”的情绪。还以为,什么也典当走了,原来又并不。
  那么,她究竟以什么交挨了一生的成就?
  抬起眼来,仰望清爽的蓝天,真有种理解不到的玄妙。
  孙卓转身走回演奏的场地。她有所不知的是,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被摄入了别人的镜头内,躲在不远处埋伏的,有金头发的记者,他们一行三人,注意了孙卓许久,跟她跑过一个又一个国家,为求拍摄到具价值的独家照片。
  一直没有绯闻的孙卓,今回真是被正正捉住了。三名记考忍不住拥抱欢呼。孙卓刚才与那名仪表不凡的男士喝咖啡、在大街上闲逛的娇美神态一一收在镜头下,一篇“女神音乐家初堕恋爱中”的文章,定必能卖上绝顶好价钱。
  赶快把照片冲晒出来,却惊奇地看见,孙卓在所有照片中都是孤独一人。孤独一人在吃朱古力饼,孤独一人在微笑,孤独一人闪出晶亮的欢欣眼神,孤独一人在自鸣琴前手舞足蹈。
  那个男人来过了,伴孙卓度过愉快的午后,却不留低任何痕迹。
  能容许把影象收在肉眼中,却不容许面容落在任何凭据之上。
  三名记者无论如何再也笑不出。是他们撞邪,抑或是女神音乐家与邪异为伴?
  如是者,日子跟着看不见的轨迹走动,当铺的客人接连不绝,老板对孙卓继续爱护有加,而阿精,很少笑,不再热忱工作,亦没有大吃大喝的意欲。
  餐台上,只有怡如其分的煎蛋、多士、咖啡。
  老板放下手中报纸,他问:“这半年来的早餐好单调,令我怀念起从前的日子。”
  阿精说:“怀念?你一直都不大吃东西。”
  老板告诉她:“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阿精不想回答,只是问:“孙卓也二十二岁罢!她出现了也八年。”
  老板说:“刚满二十二岁,我早前才与她庆祝了生日。”
  阿精说:“她已得到全世界的爱了,万人景仰。”
  老板说:“她应得的。”
  阿精无精打采,她想问,如果孙卓应得到成就,那么她为何不会有牺牲?
  最后,她决定要重组念头,这样问:“你对她那么好,这与得着爱情无异。”
  老板只是平静地回答:“她不会有爱情,她自动弃权。”
  阿精不忽气:“你优待她。”
  老板亦不甘示弱:“我有权与任何人交朋友。”
  “假公济私。”她说。
  老板很不满,却没有再回驳的意思,他站起来,走回自己的行宫。
  心情不好,他拿起意来,架上肩,便奏了一曲,今次他奏了韦华第Vivali的《四季》中的春天,孙卓在她的最新音乐专辑中,选奏了四季四节乐曲。老板单单只奏一个季节,心情也能渐渐平伏下来,脑里倒是想着,如果只凭人类极限,一个人,要怎样才能有孙卓的水准,真正的出神入化。
  阿精听见音乐声。她已不肯定,她还可以支撑到何年何月。
  由孙卓一出现的那天开始,她便陷入了一个彷徨的状态,然后是那名无翅膀天使的出现,令自以色列回来后的阿精跌进了一个抑郁中。
  再不能肆意吃喝,也没能量挂上任何一个由衷的笑脸,她能做的,只是徘徊在困局中,来来回回走看,不出声,流满一脸的泪,然后又是再次的不出声与泪流技脸。
  已经感受不到快乐了,有得吃有得穿有钱可用,有喜欢的人在眼前,然而一点也不快乐。
  有一天,她看到一本书,那是一本教人自杀的书,内有百多种死亡的方法,由最寻常的吊颈跳楼,以至放逐野外被狮子老虎咬死都有。阿精知道,没有一种她会合用。
  想死哩!没有乐趣的日子,每一天也是过。阿精仍然有一个习惯,她会走到一个异地散心,已经不为了吃,也不为了购物,而是为了找一个人倾诉。
  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结识到异性,如果想选择用字,“友善的社会”,亦是一个可以接受的字眼,情欲都轻便简单,只要有一个友善的交谈开头,已经可以了。
  这一晚,阿精认识了这样一个男人。
  她在纽约看舞台剧,她正排队买票的这一出,是推理故事,一间屋内的杀人事件,一个困局,一次拆穿谁是朋友谁是敌人的机会。宣传单张如是说,阿精觉得还不算沉闷,于是便入场观看。
  她旁边坐了一个男人,是当地人,她看见他的侧脸,是一般西洋男人的侧脸,不算英俊,也不丑怪,比较瘦削,但从坐起来的上半身看来,他应该很高。
  剧院那么黑,她本来看不见他,只是,他身上有一股甜香,她于是忍不住要转脸来看一看他。同一秒,男人也转过脸来,他朝她微笑。
  男人告诉她:“这个故事,剧评说了不起。结局出人意表,就如人生。”
  阿精没打算理会他,她一句总结:“我不关心人生。”
  然后幕幔被拉起,故事上演了。
  有人死有人伤心有人搞笑有人行为英勇有人足智多谋。真的写得不错,这出戏,或许真如人生。
  当其他观众连声大笑大叫时,阿精只是叹气。“唉……唉……唉!”
  直情就是一名活得不耐烦的阿婆的所为,什么都引不起她的兴趣那样。
  中场休息时,男人问她:“你不停在叹气。”
  阿精回答他:“想不到该有什么可做。”
  “不够精彩吗?”男人问。
  “我的人生更精彩复杂。”阿精说。
  “是吗?”男人说:“精彩得过极新鲜的车厘蚬、酒味浓郁的烩牛尾、香甜鲜嫩的黑菌,以及最佳甜品香橙疏乎厘吗?”
  阿精瞪大眼,他分明在撩起她的食欲。
  男人说:“散场后,我们去吃。”
  阿精怔怔的,沉睡了多时的食欲,就被他的说话挑动起来,下半场,台上演员走来走去,阿精却是满脑子美味的食物,盼望得一想起有得吃,便满眼满嘴满鼻都是美食的覆盖。
  她瞄了瞄身边人,她在想,寥寥数句说话,就有如此能耐,此人真有点办法。然后,掠过脑内的念头是:好吧,今晚便选中你,吸取你一晚的记忆。
  是的,阿精没把他放进眼内,正如她从没把任何血肉之躯放进眼内。
  舞台剧完毕之后,他们便步行在大街上,男人说:“纽约也不算是不夜城,半夜之后,只有部分街道具热闹气氛。这区好一点,戏院、剧院完场后,有人流。”
  阿精问:“你带我到哪里去?”
  男人说:“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便放胆跟我四处去?”
  阿精说:“我从来不怕人。”
  “那你怕些什么?”
  她想了想,然后回答:“似人但又不是人的人。”
  男人听罢,大笑。
  阿精说:“你懂吗?装笑。”
  男人也就说了:“没有事情我不懂。”
  阿精说:“什么都懂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回答:“叫我X好了。”
  “X?”阿精没深究。“X先生,你带我到哪里去?”
  “前面横街便是。但路很暗,你怕不怕?”
  她笑:“我也有份掌管世间黑暗。”
  X瞪大眼:“这么厉害!”
  她的神色便骄傲起来:“碰上我,你的一生就不相同。”
  “哗!”X做了个兴奋的神色。
  阿精瞄了他一眼,心中想着的是,自以为了不起,看看可以威猛到几时!
  X带阿精来到一间小餐厅,环境不怎样,但每张木台上,仍然满有情调地放有小洋烛。
  X说:“你拍拖时可以带男朋友来。”
  阿精说:“我没有男朋友的。”
  “以前没有?将来没有?”他问。
  “是的。我不会有男朋友。”阿精呷了口酒说。
  “不想要?不能要?”他问。
  她溜了溜眼珠。“每样有些少。”
  “太可惜了,如此佳人。”X赞赏她。
  “谢谢。”她微微点下头。然后她问他:“你想做我的男朋友?”
  他问:“要什么条件?”
  “首先喂饱我。”她说:“然后……”
  “然后是什么?”
  “等待一个情绪。”她垂下眼睛说。
  不久,食物上台,阿精享受着她的美食,她是满意的,她不讨厌他,她在他跟前吃了颇多东西,比起早一阵子,她的确已算吃得多。但当然,比不上全盛时期。
  而X也很能吃,兼且食相愉快。
  阿精说:“你也颇厉害,吃两盘意大利粉!”
  X回应她:“所以我们是一对。”
  阿精不以为焉。“萍水相逢,别乱说话。”
  两人吃过甜品之后,便有放缓的趋势。阿精说:“我只要多一份石榴雪色便完成今晚的晚餐。
  X和议:“那么我也要一份。”
  阿精问他:“你之后有空吧。”
  X问:“你的情绪到时候了?”
  阿精笑:“你也有留心我的说话啊!”
  X说:“看吧,我是与众不同的!”
  阿精呷了口酒,微笑,她只视他为一名较精灵的男人。她告诉他:“在中央公园对面,我有一所房子,上来坐?”
  X答应下来:“我等了一整晚,就是等这一刻。”
  阿精在纽约的房子装修得美轮美奂,她从书本中参考了十九世纪欧洲人移民美国后的装饰风格,有火炉有地毡有安乐椅,配水晶灯、银器,以及钢琴和很多很多的照片。然而照片内没有一个是她,也没有一个是老板,她与他,加入了当铺之后,便没再拍过照,事实是,照片亦呈现不了两人的容貌。存活着的人,只有形,没有影象,不能作任何记录。
  X走到钢琴前,说:“不如弹奏一曲。”
  阿精没异议,X便坐下来奏了一首美国流行曲。阿精倒了两杯酒,盛载在水晶林子内,递给他一杯。
  他问:“我弹得难听?”
  阿精笑:“我常常听到真人演奏最好的小提琴音乐,但我听了,也不感觉快乐,好听难听,我也无感觉。”
  X知道阿精的情绪真正来了,便说:“你怪责他只知道琴音而不知道你?”
  阿精苦笑:“我没怪责他,我只是怪责寂寞。”她抬起眼来,寒星点点,“你会明白吗?”一个人对你的视而不见。“
  X问:“你可以肯定那个人真是你所爱?而不是其他感觉?”
  阿精说:“大概是。”她伏到沙发椅上,样子慵懒疲惫。
  “你敢肯定?”X再问:“会不会是因为朝夕相对?会不会是因为无可选择?会不会是因为他的视而不见而你不甘心得太久,于是以为那是爱?”
  阿精翻一翻身,望着天花板,天花板是红色的,吊着一盏水晶灯。她说:“不,我知道那是爱,无人可以挑战我。”
  是的,可能因为朝夕相对,可能因为他是惟一选择,亦可能因为百多年来的不甘心。但是,从何种错误原因引伸的,最后,也只回归到真实的爱情当中。
  她不知怎向一名陌生的男人用言语证明,她只知道,一旦描述到爱这个字,她的心便先会一热,然后一酸。继而,她的眼眶便湿润了,五脏六腑冲上一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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