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和她的男人们-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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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预定计划,林林应该在九时前把田田接到剧场来。路辛已吩咐录像室找出所有毛阿敏的演唱带,并且在屏幕前为田田安放好了一张沙发软椅,沙发上放了两包她平时最爱吃的“王中王话梅”。路辛对如何激发田田的特异功能并将其纳入预定轨道,已胸有成竹。可是一直等到十点了,那歌仙子和她的保镖监护人林林仍不见踪影。
路辛正焦躁间,却有人打来了一个电话。话筒里传出了他母亲的声音。
“辛儿!”
“妈!你怎么下楼的!你怎么啦?”
“林林扶我来的,传呼电话亭又不远……”
“林林还在你那里?该死的为什么不把田田带来?”
“田田神志还不大清楚……”
“妈!唉妈你不知道,我就是要她这点不清楚!……妈我一时里难以解释清楚,简单点说,还是那句老话,这是一个不同于寻常人的特殊演员!你昨天是亲耳听到了她的歌声的,奇迹,奇迹不是真的出现了吗?……”
“辛儿辛儿,妈一时里也说不清楚心里的感觉,妈就是担心呀……”
“妈你尽可以放心!我可以用最明了的科学语言给你作解释:田田平时对她所感兴趣的歌舞演员的观摩,实质上是在积累着一种定向的兴奋。这种兴奋积聚到一定的时候,通过外界的某种暗示,就会形成一种爆发的行为……”路辛不知不觉地背诵起从白瑜那里借来的白寅专著中的某些专用术语来。他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打住,并且忍不住自嘲地干笑了一声,“嘿,妈你就相信你的儿子吧!快让林林把田田送来!”
“辛儿,你这一次……实在太反常了……”
“妈,剧团已经贴出海报,门口买票的观众都在排长队了。你要是还……还扣留着我们的领衔主演演员,那不是……那不是要你儿子好看吗?”
“辛儿,我还怀疑,这田田说不定是……”
路辛对着话筒嚎了:“妈呀,你就帮你儿子一把吧!我无论干什么,还不是为了您老人家,为了让您老人家看着儿子有出息,让您老人家过得好一点吗?……”
他的声音里带了哭腔。路凌波在那一头长叹一声,把话筒搁下了。
路辛摔下话筒一个转身,看见白瑜的一双眼睛红得如兔子一般,正站在他的身后。
路辛“哧——”地一声,哭笑不得:“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吗?你还来干什么?”
“我来排练,”白瑜答,“我跟贵团签的合约还没期满。”
“排练就去排练厅得了,老这么跟着我干什么?你看我出洋相出得还不够是吗?总不成你……你也是个大脑畸变患者,专有跟踪纠缠和窥探我路辛的癖好?”
白瑜“噗”地一下笑出了声,眼泪却夺眶而出了:“路辛,我……我说不清楚我心里……”
“行了行了行了!”路辛嚼着牙根连连摆手,“今天是什么也说清楚了!一心一意去排练吧白小姐……你,你毕竟不是你爸……帮一帮我吧!”他逃也似的从白瑜身旁闪了过去。
白瑜准备了一个晚上的一肚子的话不得不统统咽了回去。
因为是星期六,汽车渡船火车都挤。田阿根缺少一往直前以两肘排除万难的勇气和力气,也不具备放刁装傻插队求人代买票等才气灵气,所以每次换车换船都脱班,虽然吃了早饭就从金泾动身,却是天快黑了方才赶到上海。从西区汽车站到徐家汇,平时坐车半个小时就到,因为周末,又因为憋了一天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人挤人吊地公共汽车成了长长一大串的火车车厢,田阿根虽然撑了一把黑布伞但还是在站头上淋得精湿,耗了近两个钟头才抵达“申江”剧场门口。
二十五
听得出来,里面早开演了。田阿根收了伞就往门里冲,收票的张开臂膀大喝一声把他拦住。票?对对,应该买票,田阿根再冲向售票处,那个狗洞一样的小窗口关得死紧,敲了半天才发现上方有两个字“客满”。田阿根返身再走大门,那大门赛似土地庙门,也关得严丝合缝只容几缕音乐声幽幽地钻出。声音尽管微弱,田阿根还是立即就辨出了这是田田的歌声。他发急了。发了急的田阿根用拳头擂起门来。
门一开,他还不等那开门的人横眉立眼,自己先怒目圆睁,大吼道:“我是田田的爸!歌仙的老爹!放我进去!”
他畅行无阻进入了场。
田田足足看了四五个钟头的录像,清一色是毛阿敏的,而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她百看不厌。午饭是林林喂她吃的,她边吃边看,林林边喂边流泪。路辛不许其他人进入那录像室。倒带换带都由林林干,林林喂饭时路辛自己来替代一下。看着田田痴呆的模样,路辛眼前一下闪过前不久她还算正常时的娇憨和活泼,特别是那一次躲到林林的身后竟还冲着他喊:“不好听!你唱得一点也不好听!”那种调皮聪明的样子,哪里像个大脑畸变患者!路辛心头突然感到了一种尖刀扎了进去的疼痛。他不由自主地走近田田,用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面颊。田田却连眼珠子也不朝他转一转。
傍晚时分,化妆员按路辛的要求,将田田的头发拢高,眼眉加浓,并且为她换上了一件袒胸露臂紧收腰身却又长裙曳地的鲜红丝裙,粗一看,活脱脱就是一个在影片《疯狂歌女》中当主角的毛阿敏第二。
那田田听人摆布着,只是在化妆员把她拉到镜子前,让她也欣赏一下自己时,她的眼睛才发出了光彩。
“毛阿敏!”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我是毛阿敏。”
“对!”立于一旁的路辛马上接了口,“你是毛阿敏!你就是毛阿敏!毛阿敏小姐,一会儿你就可以登台演出了!”
林林闷头坐在门框上,抽着烟。一个月工夫,他也学会了这种自我麻醉的方法。他已经把该给田田吃的药,从内衣口袋挪到了外衣口袋,准备着田田演出一结束就喂她服下去。明天一早,他将带了她返回金泾。车票,他已经悄悄买好了。路辛给的工资再高,他也不能让田田再干下去了!这个人实在太厉害了,得快快逃开他。林林记着田田娘关照,根本没把怎么引出“歌仙子”显灵的办法说出去,可是这个终日阴沉着脸、眼睛如锥子般尖利的姓路的,竟然一步不差地摸透了整个步骤,他是打算把田田当做牛当做马当做一架机器来用下去的了!林林决不能让他得逞!今天给他演一场,就够对得起他给了田田妈的那笔钱的了!
路凌波坐在头排正中,照旧是由路辛订了出租车派了杂务工去接了来的。她从中午开始,胸口就发闷,左肩左胁一大片隐隐作痛。吃了一片“心得安”,靠在沙发上打了个盹,然后弹了几曲,精神才好了些。若在平时,她也并不是每场演出必得到场的,但今天,她怎么也要撑着进入这剧场。演出结束后,她将亲自带田田回家。
白寅坐在剧场的最后一排。他拎着的皮包里备有各种急救药。白瑜给他的票在前排,可是他把票换给了末排一个小伙子。那小伙子喜出望外千恩万谢,白寅苦笑着连连摆手让他快走开。他哪里是来看戏的呀!
一身白衣白裙,白皮鞋,黑发用一条阔大的白绸带随意扎起的白瑜,一出场就引起了全场的轰动。人们在流行歌舞表演中看惯了大红大绿镶金饰银,没料到“申江”的报幕小姐竟以如此纯洁高雅的面貌亮相,措辞用语又不同寻常,大出意外,诚心满意地奉上了热烈的掌声。演出从一开始就起了高音符。
路辛立即随机应变,将狂放新潮的拉丁“辣身舞”调上前来。方万里和他的舞队也获得了一片叫好、长嘘和顿脚,不得不重复着再跳了一遍。
推出田田的最佳时刻到了。一台歌舞演出好比一首交响曲、一部中长篇小说,主持人必须有张有弛有高有低有强有弱地掌握好节奏,路辛作为剧团经理,深知这一点。趁方万里的舞队还没下场,他急步隐入后台,向坐着田田的化妆室扑去。
田阿根进入剧场时,正是田田一曲将了,观众如痴如醉、全场屏息静听的时刻。田阿根先将身子贴在墙壁上站了一会儿。一身鲜红长裙的田田宛若天仙,歌声沉郁忧伤,田阿根即使听不懂歌词,也感动得热泪差点流了下来。
花,开到了尽头,就要无情地枯萎;月,升到了满盈,明日便会损亏。爱,伤害了你我,任谁难以闪躲!在梦醒的时候,你我都痛心地认错。伤害了你我的爱,带来了伤害的结果!
田田虽然纯粹是模仿着名歌星的唱法,但因为她天生了略有沙哑的音色,演唱时又大睁着迷茫无神的双眼,如同在梦游一般,所以竟正好吻合了那首歌词凄婉的意味。歌声一停,不等那乐队的袅袅余音奏完,场内就轰地一声爆发了掌声,有一个长发青年竟忘乎所以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挥着双臂大喊:
“歌仙子万岁!欢迎歌仙子再来一个!”
这一声呐喊马上就招来了一大片呼应:“歌仙子!歌仙子!歌仙子再来一个!”
田阿根被这声声呐喊震得心头一阵阵发痛。
“不能多唱,可不能多唱呀!”他恨不能也挺身站出来吼,“我们田田要吃不消的呀!”
剧场突然安静了下来。乐队在老平头的指挥下,奏起了《思念》的曲调。田田一甩话筒,踏起舞步,融入了方万里率队的“蝴蝶”之中。她连下台喝口水喘口气的片刻休息都没有,紧接着又开始了第二支歌的表演!
田阿根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后台扑去。他的身后紧随着另一个人。他是白寅。虽然坐在最后一排,他已经预感到病人的承受力已接受最高限度了。
二十六
没人搭理冲入后台来的这一土一洋一矮一高一胖一瘦的两个老头儿。所有的人都挤到幕两侧,半是惊讶半是紧张地观看着田田的表演。田田模仿着毛阿敏的歌唱和舞蹈,表演得简直与录像带上的图像不差分厘,这实在太让人不可思议了。田阿根左顾右盼地找路辛,看见他正瞪大了眼站在台角注视着台上,还不时地与乐池里的指挥打着手势,终于还是没敢上前。白寅则找了个角落,坐上了一只道具箱。
田阿根扭头一眼瞥见他,连忙打招呼:“啊白医生,我……”
“坐!坐!”白寅向他招了招手,“我认得你,田师傅。”
“我们田田……”
“先不说别的了。”白寅指指箱子另一边,“坐吧,等一会儿她发作了,你帮一把。”
“是,是。”田阿根诺诺地。在这位头发花白的大医生面前,他觉得有愧。
乐声停了,剧场里的鼓掌顿脚呐喊地动山摇般传入后台。田田被方万里搀扶着隐入了幕布后。她居然并没有出现头一天彩排时的症状,只是两只眼睛出奇地睁得大大的,闪着异乎寻常的亮光。林林忙着爬下灯架,白瑜端过来一杯水,哈益华捏了块干毛巾也往前凑。可是路辛突然一横身子挡在了田田面前:
“再唱一支!《疯狂歌女》!《爱得死去活来!》”
“《疯狂歌女》……”田田喃喃地。
“对!你是疯狂歌女!疯狂歌女!”路辛尽量放大嗓门,因为那台下传来的呐喊实在太强烈了!“歌仙子,来一个!歌仙子,来一个!”
“不!”白瑜尖叫道,“我决不报这个幕!”
“用不着你!”路辛对她吼。
“哥儿,不行啊!”哈益华拉了拉他的胳膊。
“管你的音响去!”路辛甩开他,又对刚下了灯架的林林一瞪眼:“上去!打强光!”
林林咬着牙,两个指头将手中的一粒药片捻成粉末。
当乐队奏起了《疯狂歌女》的主题典,当田田如嘶叫如长嚎如悲喊如痛哭的歌声再一次响起时,路凌波的心,好像一下子被击成了碎片。她摇摇晃晃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的邻座是一个熟人,见她脸色不对,慌忙扶了她,走向后台。
那悲恸般的歌声传向后头。田阿根捧住了脑袋呻吟了起来:“田田啊,我可怜的囡啊,她的头,一定痛得不得了了啊——”
白寅冷冷地接口道:“不错,病人此刻一定是在痛苦的煎熬中。”
“她马上就要抽筋了,可怜啊——”
“免不了。严重痉挛。”
“这么让她干下去是在活活地折磨她呀!她的亲妈知道了自己的亲骨肉在这么遭罪,不心疼死呀——”
白寅重重地“哼”了一声:“不正是她的母亲,把她当成了摇钱树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田阿根抬起了头,糊满了眼泪鼻涕的脸冲着白寅:“白医生你哪里知道呀,田田是我们领来的囡哪!世上哪有这种事呢,她的亲生的娘,就是路经理的妈,那个看不见了的路老师呀——”
白寅如遭雷击,眼前直冒金星:“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