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枪老太婆-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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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闭着眼睛,也缓缓地回答:“是的,我看见了,一个好大好大的莲花宝座,光芒四射……”
佛堂里满座哗然。正庆法师双手合十,朗声说道:“阿弥陀佛,心诚则灵,心诚则灵啊!吉人自有天佑,大家都要像陈玉屏这样一心向佛,积善积德,万万不可对别人起歪心。”
于是,无论周围的人们怎么大惊小怪的,我从此就成了个正儿八经的佛婆婆。
转眼就是五月,我才开始四处走动。这一天,我从街上回来,一个人跟上来,问我知不知道陈玉屏住哪里。我问他找陈玉屏做什么,他不说;我又问他是从哪里来的,他说是从大竹后山来的。
我一听,不问了,让他跟着我回了家,然后在堂屋里坐下,说:“你说吧,是谁叫你来的,来做什么?”他四处看看说:“陈玉屏,他在哪里呀?”
我说:“你别找了,我就是。”
他听了,一愣,半天才说:“你就是啊?我们大竹后山的老百姓们,都说陈玉屏是个男人,不但那一手枪法没说的,还会飞檐走壁。要是站在山口上吼一声,就会地动山摇的。”我一听笑了,说:“我又不是老虎!”
他长叹一声,说:“我姓易,是当地人,和老冯认识,这次受他的托付,下来找你。这些年,老冯叫人来找了你好多次了,说这次要是找到了你,就无论如何请你到我们大竹后山去一趟,大家盼你,盼得很呢。”
我说:“那好,我这就去一趟,你们上面,现在缺什么?”“缺钱,我们现在苦得很,吃的穿的都没有,也没有子弹。”我说:“枪啊子弹什么的都不忙,我给你想办法搞点钱,你等我几天。”
田里的庄稼,还要两三个月才收获,可是我哪里等得到那么久,就去借,借四十担谷子。那些地主就打听我又要干什么,我说:“看来种田没啥收入,我又要筹一笔钱去驾船做生意,眼下正有一个朋友要来合伙,不能错过了机会。”于是那几个地主就说:“玉屏,你急着要钱,我们也不是不帮忙,只是这时节上要借谷,利钱要高些哦。秋后还谷时,四十担要还成六十担。”
我咬咬牙说:“行。”
卖了谷子,我就上了路。这大竹,地处华蓥山东面,和邻水县紧紧相连,全县地势山多沟深,素有“三山两槽”之称,也被我们称为后山。虽然山高林密好掩护,却自古就是个苦寒之地,我们的同志在这里近十年了,也实在是不容易。只是要去,就要从阳合场过。这阳合场,在华蓥山脚下,是我们的死对头王尧的老窝,眼下他还在这里当团总,要是被他发现了,就会平生出许多麻烦。我想了想,就带着老易,绕过大道,找到我们当年山上的一个小队长丁鹏武①,由老丁送我们。老丁一边走一边对我说:“大姐,你走了这么多年,不大晓得现在的情况。我们这一路直到老冯那边都是连起来的,好多保甲长都是自己人,和农民的关系也好得很呢。也还有些枪,就是缺子弹,一有什么动静,号召个上千人我看没问题。”
我说:“你们别说大话,上千,那么容易?”
老丁听了把眼睛一瞪说:“你还不信?这些年来,你以为我们当真就老老实实种地做庄稼了?他国民党欠了我们那么多的血债,就这么算了不成?我们的人,从来就没心静过。国民党拉我们的壮丁,我们就逃回来;保长把我们的人抓去卖壮丁,我们就敢找机会打他狗日的。我们要留得青山在,日后好报仇!不是在这里给你老大姐夸口,只要上面一有动静,我们这一路,嘿!就会打出个样子给老天爷看看!”老丁一直把我送到邻水县的新场,说要回去又不放心,就又从新场翻过重重叠叠的大山,一直送到了大竹后山,见到了冯老二。
这也是一个山风萧萧的晚上,就像当年我从重庆回山的那个晚上一样。我来到同志们住的山洞里,又想起当年陈仁勇、向老大和范永安他们把我迎进竹林棚的情景。四面一看,当年熟识的面孔还多,只是老了,瘦得不成人样,身上的衣服还是那样襟襟吊吊的,一个个就像是多年没见过天的野人。许多人一见我,就哭。冯老二指着身后的一个山洞说:“大姐,说起来你别难过,老范范永安,就是在那个洞子里,被老虎拖了去的。当时我们刚刚摆脱了敌人的一次追击,大家都累了,老范安排了岗哨,自己就不管三七二十一,钻进那个洞子睡着了。不想后半夜,老虎回洞来,我们却谁也不知道。天亮了,我们找不到人,又不敢喊,后来才发现他的衣服鞋子连同……连同手啊脚的,都被老虎拖得满山散落着!我们大家都气得不得了,心想老范九灾十八难都过了,没想到竟会死在这个畜生手里,几个人拿着枪在山上找了好几天,硬是把那东西浑身上下打成了筛子,将心肝肚肺挖出来摆了一大堆,祭了范大哥。”
我也哭,哭着说:“同志们,是我不好,我对不起大家。这多年我一直在外面,没有找到党组织,没有脸面回来见大家。可是我也一直没有忘记你们的。那一年我从万县回来,就叫辉同上来找你们,让大家先下山,到北碚陈兴奇那里暂避一时,也好有个安身之处,你们怎么就……”
冯老二说:“大姐,你别怪大家,是我不同意的。我们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是死在这荒山老林里,也要等到我们穷人翻身的那一天,我们就不信,共产党会不管我们!”我说:“要管的,真的要管的,现在不就找我们来了吗?上面说这些年,也好几次派人来找过我,只是我成天在外面跑,都错过了……”
大家听了,禁不住一阵唏嘘,好一阵冯老二才问:“大姐,上面这回,说什么了?”
我说:“现在苏联都出兵打日本鬼子了,眼看抗战就要胜利,国民党总算是又腾出了手,还是一心要打内战,想要把我们一网打尽,他们好一家独霸天下。我们的党中央说,这回要打就要把他打痛,要在他们的大后方,就是我们云、贵、川地区的农村,打烂他们的坛坛罐罐,建立我们自己的根据地,必要的时候,公开打游击战。”
冯老二一听,一下子站起来,双手紧紧地抓着石壁,仰天长嚎,喊着:“廖大哥,刘大哥,老范啊,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你们的深仇大恨,该报了!”
整个石洞里,一片嘤嘤的哭声。
……
我从大竹回来的路上,又一路到广安、邻水甚至合川一带都去看了看,回到家里,已经快要秋收了。早谷子一收起来,催着要帐的就上了门。我说:“忙什么?这谷子还没晒得干呢。”说着就将刚刚打出的四十担谷子连夜装船,运到重庆码头上,抢着城里人想吃新米的市口,卖了个好价钱。回来除了还这六十担谷子的债务之外,还赚了三十担谷子的钱。
几个想看我笑话的地主和商人气得一愣愣的,说这女人几年不见了,没想到生意上这样精通!
没几天,日本投降了,全国上下都兴高采烈地热闹了一阵子。接着亚彬和一青、宁君带着小冰华回来了,还带来了竹栖的一封信。信上说眼下抗战虽然胜利了,我们的毛主席也正在重庆和蒋介石进行和平谈判,但是国民党要打内战已经是路人皆知。因为华蓥山区所处的有利地形和二十多年来奠定的群众基础,组织上决定将这一地区作为我们建立武装根据地的重点。孩子们奉了组织上的指示回来搞群众工作,还望多多指点。
于是我们就开始动手,把河东七场的敌、我、友三方的情况都做了一个分析。此时,当年与我为仇的段贡武,已经做了国民党的区党部书记,他的弟弟段成帆做了乡长。这是两个死硬分子,不能抱什么希望。可是另有一些人,在地方上很有势力,平时的言行举动,只以自己的利益为准。与其让这种人成为敌人的基层力量,不如我们去争取过来。于是我就让一青去找一个曾跟着玉璧到旺苍、苍溪等地开辟游击区的老党员李成,逢场天就到茶馆去串联那些地方实力派,很快就拉起一个叫“好人团”的灰色组织。到一九四八年华蓥山大起义之时,这个“好人团”的很多成员都保持了中立,有的还成了我们游击队的领导干部。一青还联络了一个叫刘怀钦的进步学生,动员他将自己的《新华日报》、《蒋宋孔陈四大家族》,毛主席写的《新民主主义论》、《论联合政府》、《整风文献》等一大堆禁书拿出来在街上的“梅林茶馆”里办了一个“梅林书报社”,团结了一批进步教师和青年人。这时候,国民党内战已经打起来了,四川作为兵粮重地,拉丁派款闹得鸡飞狗跳的。我就和一些当年的老队员一起,到各乡各场搞农会。拿起锄头扁担甚至火药枪到地里守庄稼、抗壮丁,很快就在河东七场的农民中发展了一百多农会会员,抗丁抗粮搞得遍地开花,热闹非凡。渐渐地,我们党派下各地农村工作的同志多了起来,广安、岳池和华蓥山下一带,到处都搞得热火朝天。敌人慌了,就派了罗广文的队伍下来“清剿”。段贡武一见时机到了,就跑去报告,说我们场上有《新华日报》,我和一青都是共产党。正在这时,我收到了竹栖从重庆寄来的信,说是“旧日的朋友有要紧的事情找你,赶快来渝相见”。我一见,知道是党组织要找我了,心中大喜,连忙叫一青先走一步,我交代一下工作,随后就到。
烽火燎原
谁知等我和宁君带着冰华赶到重庆,迎接我的却是披麻带孝的一青,竹栖的遗体都已经装了棺。说是因为当时的工作太累,身体不大好,被一“名医”误用一斤附片加上一斤生姜配药,吃了之后七窍出血,仅仅几天之后,就死在重庆七星岗的市民医院。
那一天,正是一九四六年的六月二十三日。
真是晴天霹雳!
夜,已经很深了,只有一青还守着我。门外起了大风,接着大点大点的雨点打在玻璃窗上。我长叹一声说:“一青,你爸临走的时候,说什么没有?”
一青老半天没开腔,最后才点点头:“只说了一句话。”“他没什么了?”
一青说:“他问我说,你诗伯来了没有,我说没有。”我听了,心里一阵发颤,停了一下才问:“他还说什么了?”
一青听我这样一问,禁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哭了一阵才说:“我爸他听说你还没有来,长叹了一口气,说、说、说……”
“说什么?你爸他说什么了?!”
“我爸他长叹一声说:唉!解铃还需……还需系铃人啊……”
一青捂着脸,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诗伯,你怎么这么狠心啊?我爸自从住进医院,浑身就起了红点子,成天昏迷迷的。医生说他不但皮下出血,连脑血管也破了,活不了几天了。可是他总是在念着你,喊着你,他想要见你一面,他想要对你说几句话,他、他落不下这口气啊!”……
雨下大了,一阵紧过一阵的风雨吹打着这小小的茅草房,我透过雨水迷离的玻璃窗,看长江边上的灯火,迷蒙的一片。我又记起我和竹栖坐在长江边上的那个夜晚。那个夜晚,月色很好,江上的清露雾一样飘飘洒洒,他从舱里拿来一件衣服,为我披在身上。
我突然觉得有些奇怪,竹栖怎么会这样就死了?当年尽管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玉璧的死,可是我心里却是非常明白,玉璧终归是要走这条路的。这好像是自从他回到家乡递给我那张照片之时,我就隐隐感觉到了;而当他在“三·三一”惨案中受伤回来,我在孤灯下看着他昏迷不醒的样子,自己也就有了这种准备。可对于竹栖,我怎么就从来没有这种预感?玉璧对于我,是一棵大树,一棵参天的大树,我是他这树上的一支枝丫,或者一片树叶;而竹栖,他却是我生命中的一盏灯,一盏温暖的灯。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温暖着我,伴着我,同时也以对我的这份情感,温暖着他自己。
可是现在,他死了,这盏灯熄灭了,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这么大的世界,又只剩下我自己。我不知道前面的路还有好长,我得带着孩子们,继续往前走。
一青说得对,我是太狠心,命中注定要孤单地走下去。风雨越是大了,我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突然觉得很冷。竹栖的突然去世,使所有人都感到意外。《新华日报》上很快就发了消息,八路军办事处送来了花圈,还拿来了一百块大洋。已经调到《新华日报》工作的陈于彤和几个人,前前后后地忙着筹办丧事。当年我离开之后,竹栖曾奉命到了重庆,做了许多事情,最后是在重庆民生公司做茶房工人的工作。由于他的厚道和勤勉,如今提着礼信前来祭奠他的工人们很多。而老朋友们除了来祭奠竹栖之外,更主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