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海奇风-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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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依然在想这名女子是谁、龙何时会到。
伊芮安发话,一室沉默,她嗓音一如多数女子清丽,却轻易在大厅回响,她缓慢而正式地开口,仿佛脑中正翻译古老语言。
「我的真名曾是伊芮安,来自威岛的旧伊芮亚领地,如今则是奥姆伊芮安,至寿者凯拉辛唤我为女。我是王的旧识奥姆安霸的姊妹、奥姆的子孙,他杀死王的友伴厄瑞亚拜,也遭其所弒。我今天在这里,是因为姊妹恬哈弩呼唤我。
「奥姆安霸死于偕勒多,摧毁巫师喀布的肉身,凯拉辛从西之彼方前去,将王与大法师带回柔克。回返龙居诸屿后,至寿者召唤西方子民,其语言均遭喀布剥夺,神智尚未清晰。凯拉辛对他们说:『你们允许邪恶将你们变得邪恶、曾经疯狂。你们虽已回复神智,但只要风从东方吹来,就再也无法回复如初,超然于善恶之外。』
「凯拉辛说:『很久以前,我们选择。我们选择自由,人选择重担;我们选择火与风,人选择水与土;我们选择西方,人选择东方。
「『但总有龙羡慕人的财富,总有人羡慕龙的自由,因此邪恶侵入,并会再度袭来,直到我们再次选择,永远自由。我即将去到西方彼岸,乘异风飞翔,你们若愿前来,我会引领你们,或是等待。』
「有些龙对凯拉辛说:『人类因为嫉妒,在很久以前偷去了我们在西之彼方一半领土,设下法咒阻挡我们进入。现在让我们将人赶去极东之地,夺回岛屿!人与龙无法分享风。』
「凯拉辛说:『我们曾是同族。因此,在人类每代中,总会出现亦龙亦人的子孙;在我们比人类眨眼即逝的生命更长久的每个世代,也有出生时亦为人族的龙,一位目前住在内环诸岛,还有一位住在那里的人类也是龙。这两位是信差、是获选的使者。龙或人之中,再也不会降生这样的后裔,因为万物平衡正改变。』
「凯拉辛接着说:『选择吧,是和我一同在世界远方、乘驭他风,或者留下、背负善恶重担。或退化为沉默的野兽。』最后凯拉辛说:『最后选择的会是恬哈弩,在她之后将再无选择、再也没有通往西方的路,只有森林会在中心,一如永恒。』」
所有人如石般静止,聆听。伊芮安纹风不动,说话时眼光仿佛穿透众人。
「几年后,凯拉辛飞入西方,有些龙跟随,有些没有。我加入族人时,跟随凯拉辛的道路,但只要风能承载,我便在两处来回。
「我族生性独占、易怒。留在世界之风中的龙开始群集,或独自飞向人类岛屿,再次强调:『人偷去我们一半的领土。现在我们要夺回人所有的西方领土,赶走人,让他们再也无法将善恶传给我们。我们不愿在脖子上套入人的重担。』
「但我族不愿杀岛民,他们仍记得疯狂时自相残杀的惨况。他们痛恨人,但除非你们动念杀戮,否则他们不会肆杀人类。
「其中一群龙已来到我们称为『冷山』的黑弗诺。带领族人并与恬哈弩说话的,是我兄弟阿莫德。龙想把你们赶入东方,但阿莫德跟我一样,目的在执行凯拉辛的意志,希望将子民带离你们担负的重担。若阿莫德、我与凯拉辛之子能阻止人龙互相伤害,我们乐意代劳。但龙没有王,也不服从任何人,肆意飞翔。他们暂时尊重我兄弟与我以凯拉辛之名所提的要求,但无法长久。他们对这世上一切毫无所惧,除了你们的巫术,因为它能抗拒死亡。」
大厅内,最后一词回响在伊芮安语毕所带来的沉默中。
王向伊芮安致谢,说:「你愿意诉说真相,让我们感到无比荣幸,我以真名起誓,对你同样据实以告。将我带回王国的凯拉辛之女,我恳求你告诉我,你方才说龙害怕什么?我以为龙对世界之中或之外万物毫无所惧。」
「我们害怕永生的咒语。」伊芮安率直说道。
「永生?」黎白南迟疑,「我不是巫师。黑曜师傅,如果凯拉辛之女允许,请你代我发言。」
黑曜站起身,伊芮安以冰冷、无所偏袒的眼光看着他,点点头。
「伊芮安女士,」巫师说,「我们没有永生的咒语,只有巫师喀布试图让自己永生,因而堕落我们的技艺。」黑曜缓缓道来,措辞仔细,一面思索一面回答,「大法师及吾王在奥姆安霸协助下,摧毁喀布,弥补他造成的伤害,大法师因此奉献所有法力以治愈世界,恢复一体至衡。在我们这一代,没有别的巫师试图……」黑曜突然停语不发。
伊芮安直视黑曜,黑曜直视地面。
「我摧毁的巫师,」伊芮安问,「柔克的召唤师傅,索理安……他希求的是什么?」
一语中的,黑曜无言以对。
「索理安从冥界返回,」伊芮安说,「但不像大法师及王以活人之身回来。他死了,但他跨越围墙返回,依凭技艺……你的技艺……你们柔克男子!我们如何信任你们所说的任何事?你们毁坏了世界平衡!你们能恢复吗?」
黑曜看着王,焦虑不安。「陛下,我认为此时此地不宜讨论此等事宜……在所有人面前……直到我们明白所言及的事物,以及该采取的行动……」
「柔克留守它的秘密。」伊芮安以冷静的轻蔑说道。
「但在柔克……」恬哈弩并未起身,微弱的声音逐渐消失。赛智亲王及王转头看她,示意她继续。
她站起身,起先让左脸朝向并排而坐、宛如有眼能见的石像的议员。
「柔克有心成林。」恬哈弩说,「姊妹,凯拉辛说在中心的森林时,这不就是他的意思吗?」她转向伊芮安,让凝视的众人看见毁损脸庞,但她已忘却众人存在。「也许我们该去那里,去万物中心。」
伊芮安微笑:「我愿去。」
两人一同看着王。
「在我送你们去柔克,或与你们同行之前,」王缓缓说道,「我必须知道会有何影响。黑曜师傅,我很遗憾,如此严重且冒险的事件,迫使我们如此公开讨论下一步。但我信任诸位议员会在我寻得并掌握方向时支持我。议会须知道的是,我们的岛屿毋须害怕西方之族的攻击……至少维持停战协议。」
「能。」伊芮安答。
「你能告诉我们,有多久吗?」
「半年?」伊芮安随口提议,仿佛只是说一、两天。
「我们会维持半年的停战协议,并期待出现长久的和平。伊芮安女士,若要与我们达成和平,你的族人会希望知道我们的巫师对生死的……搅和,不会危及他们。这样说对吗?」
「危及我们全体,」伊芮安说,「是的。」
黎白南思索片刻,以最尊贵、亲切、风度翩翩的态度说:「那么,我该与你们一同前往柔克。」他转向众人:「诸位,确定停战后,我们要寻求和平。为达成此目标,我愿走遍天涯海角,因我的王治遵从叶芙阮之环的象征。若诸位预见任何对此次旅程的阻碍,请立刻提出。群岛王国的力量平衡与万物之一体至衡正岌岌可危,若我要去,必须现在离开。秋季已近,到柔克颇有段距离。」
长眼的石像继续端坐,眼睛大张,无人发言。赛智亲王说:「去吧,陛下,带着我们的希望与信任,让法术风涨满风帆。」议员发出小小的赞同呢喃:没错,没错,说得好。
赛智询问是否还有问题或争议,无人开口。议会结束。
与赛智一同离开王座厅时,黎白南说:「赛智,谢谢。」老亲王回答:「黎白南,夹在你跟那龙之间,那群可怜人还能说什么?」
第四章 海豚
离开首都前,黎白南必须先决议、安排诸多事务,另一道难题是决定哪些人同往柔克:伊芮安跟恬哈弩是当然人选,而恬哈弩希望母亲能陪同;黑曜说赤杨一定得去,还有帕恩巫师塞波,因为帕恩智识多涉及跨越生死界线;「海豚」由托斯拉再度引领,政事由赛智亲王及一群特选议员共同处理。
一切就绪——至少黎白南如此以为,直到出发前两日,恬娜对他说:「你将谈及我们与龙族间的战事与和平协议,伊芮安说这甚至会影响地海万物平衡。我认为卡耳格人民应参与讨论,并有发言权力。」
「你可以担任代表。」
「我不行,我不是至尊王的子民。这里唯一能代表他子民的,是他的女儿。」
黎白南自恬娜身旁退一步,转身侧背向她,良久才以压抑怒气的平板声调说:「你知道她完全不适合参与此次航程。」
「我对这事一无所知。」
「她没受过教育。」
「她很聪明、实际、勇敢,明白自己的身分带来何种责任。她的确未受训学习掌权,但和仆人及一群宫廷仕女关在河宫,又能学到什么?」
「先从学语言开始!」
「她正在学。如有需要,我会为她翻译。」
短暂沉默后,黎白南小心翼翼地说:「我了解你关心她的子民。我会想想该如何处理,但这趟旅行没有她的位置。」
「恬哈弩和伊芮安都说她该一起来,黑曜师傅说她与道恩岛的赤杨一样,此时来到此地,并非偶然。」
黎白南踱开,语气有礼但勉强:「我无法允许,她无知亦毫无经验,会是沉重负担,我也不能让她遭遇危险。与她父亲的关系……」
「你所形容的无知告诉我们该如何回答格得的问题!你像她父亲一般,不懂得尊重她,把她说得像是不会思考的动物!」恬娜气得面色发白,「如果你担心让她遭遇危险,就去请她自愿冒险!」
沉默再度出现,黎白南依旧木然冷静,不肯直视恬娜:「如果你、恬哈弩与欧姆伊芮安都认为那女人该一起去柔克,而黑曜也同意你们的看法,那我接受你的判断,但我认为这是错的。请告诉她,若她希望,可以加入。」
「该由你去告诉她。」
黎白南静立,一语不发地走出房间。
他经过恬娜身边,虽未直视,却清楚看到恬娜表情:老又疲累,双手颤抖。他同情她,为自己的无礼感到羞愧,庆幸没有别人看到这一幕,然而这些感觉只是火星,由于对恬娜、公主、一切人事物的巨大黑暗愤怒而瞬间熄灭,因为他们在他身上加诸这虚假的义务、丑恶的责任。走出房间时,他扯开领子,仿佛颈项被勒紧。
皇宫总管是名行动缓慢、个性平稳的男子,名叫全善,没想到王会这么早回来,也没想到会从那扇门进入,吓得跳起身,眼睛大张。黎白南冰冷回瞪:「叫第一公主下午前来见我。」
「第一公主?」
「难道这里还有别的公主吗?你不知道至尊王的女儿是我们的客人吗?」
诧异的全善结结巴巴道歉,却被打断:「我自己去河宫。」黎白南说完便大踏步出门,总管在后紧追、阻挡,终于勒慢他的步伐,刚好及时召集合适的随从、备妥马匹、请长厅中等候接见的请愿者等到下午……诸如此类。所有让他成为王的义务、责任、限制、束缚,像流沙般将他拉扯、吸入、拖曳,令他喘不过气。
坐骑从中庭另一端牵到面前,黎白南倏地翻身上马。马匹感染情绪,向后退步、人立,驱赶身后的马夫及马仆。黎白南看着围绕的人圈扩大,心里涌上粗暴的满足,不等随从上马,便径自催促坐骑朝大门驰去。他遥遥领先,带领一行人以急促小快步行过街道,很清楚自己为年轻军官造成何种烦恼:军官该骑在王前面,高喊:「王驾到,让路!」却被抛在后头,又不敢超越。
时近中午,黑弗诺城中街道及广场炙热明亮,少有人迹。一听达达马蹄,人们匆忙涌向小而昏暗的店铺门口,睁大眼睛,认出国王,敬礼。坐在窗前摇扇、隔着街道嚼舌根的妇女低头看着路面挥手,一人丢来花朵。蹄声回荡在宽阔炎热的广场,场上空旷无人,只有一只尾巴卷曲的狗,迈着三条腿跑开,对王族视而不见。出了广场,他选择一条狭窄街道,通向赛伦能河边的石板路,在旧城墙边的柳树荫下,朝河宫骑去。
路程改变他的情绪。城市的热气、沉默及美丽,墙壁及窗板后无数人家的感受、向他投掷花朵的女子微笑、领先所有侍卫与排场仪仗所带来的琐细满足、河边凉荫与林荫满布的中庭,在那屋中度过平静愉悦的白天黑夜。这一切都将他稍稍带离怒气,感觉与自身分离,不再被充满,而是倾空。
他翻身下马,第一批随从正好骑入中庭。马高兴地站在树荫下,他进入屋内,像颗石子投入光滑如镜的水面,降临在打盹的男仆间,引发逐渐扩散的不安及惊慌呼喊。「告诉公主我来了。」
伊瑞安岛古戴米司尼家族的奥珀夫人,目前负责管理公主的仕女,旋即出现,优雅地迎接黎白南,送上饮料,表现得仿若王的来临是意料中事。夫人柔和文雅的态度半安抚、半恼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