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坂风云-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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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从前有一座太阁筑造的巨城。”当政宗派出去的密使们带着满腹狐疑的索德罗、比斯卡伊诺等人,大摇大摆返回堺港海滨时,会怎样?在他们眼中,引发关原合战的石田三成,以及后来的大久保长安,现在的大野治长,岂非都成了跳梁小丑?
政宗后背冒出一股凉气:早当命令支仓六右卫门,一旦事情不成,就休再回日本!
若六右卫门得意扬扬地回来了,却只带来一艘兵船,到时,政宗就不得不亲自把它击沉,怒斩六右卫门。因为那时,他必须在全日本的海滨都安排警戒。
政宗伫立在不断被填埋的护城河边,怀着巨大的不安,呆呆凝视着水面。一只离群的野鸭扑腾着翅膀掠过他肩头,落在尚未填平的水面。
“陆奥守大人,哦不,当称仙台侯才是。”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政宗吓了一跳,回过头,乃是头戴斗笠、面带微笑的柳生又右卫门宗矩。政宗真被吓住了。他早就看出,最近柳生宗矩已不只是将军的兵法老师。实际上,他与家康走得比秀忠还近,分明是个严密监视大名行踪的幕府探子。
“哦,是柳生大人。
“是鄙人。仙台侯是否有什么痛心之事?脸色有些不对啊。”
“呵呵。”政宗笑了,“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再过几日,我就四十九了。人近半百,体力就不支了,寒冷对身体的影响也愈加明显。”
柳生宗矩脸上依然湛满微笑,“可是,我怎觉得仙台侯的心思似在更远的地方。”
“哦,觉得我亦在思念故乡?”
“不,大人的心神在更远的地方……”柳生宗矩往前近两步,语气凌厉,“那只去年九月驶出月浦的大船,现在应已抵达班国了吧?”
政宗睑些跌倒,“那……你说那船?”
“是啊。那时帮您造船的向井将监,宗矩才在河口遇见了,还和他聊了几句。向井以为,此时,到达班国的使者恐已谒见了班国国君,怕正接受国君的盛情款待。索德罗和比斯的计划似是这样……”
忽然被刺中要害,政宗竟一时答不上话,“那……那……倒是有趣。”他好不容易挤出这么一句,然后干笑起来。如何才能抵挡这锋利的柳生门之名剑?他狼狈之极。
“柳生先生,人都爱做梦。”
“大人所言不虚。”
“我对这次战事甚是郁闷。现在的日本国,应是上下一心,向天下展示强大力量的时候,却为了这些事同室操戈,真是可惜。支仓现应正在拜谒班国皇上。”
“陆奥守大人。”
“柳生先生。”
“这么说,您笼络洋教徒,是为了一展宏图?”宗矩若无其事说道,微微笑了。
“当然。”政宗的胸口燃起熊熊烈火,拍着胸膛道,“我已把我的真心告诉了支仓,让索德罗和比斯不仅要说服班国皇上,还要说服罗马教皇。已故太阁在大坂城里只想着征服大明国,我却一面占了这天下第一城,一面做着连欧岁巴都要收入囊中的美梦呢。哈哈,虽然听来像是放荡不羁,可是用这样的一个梦来驱赶寒气,岂非趣事?”
“是啊。”柳生宗矩全然没有反驳他的意思。怎样不卑不亢、应付自如,他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话虽如此,仙台侯也是罪孽深重之人啊。”
“哪里,恐怕不久以后,世人会嘲笑我和太阁一样,乃是个老实巴交的吹牛之人。
“日本国……”宗矩从腰间拿出烟袋,在寒风中美美地点上一袋烟,“有一句谚语叫作‘一朝欺僧人,七世遭鬼祟’,仙台侯若连罗马教皇都要欺骗,那可要永世被恶鬼缠身了。”
“柳生先生。”
“请讲。”
“我有一事想求你。”
“若力所能及,一定效劳。”
“能否从贵家族推举一人,为在下做老师啊?”
“哦?”
“教授伊达家臣兵法为第一目的,但这并非全部。我想请一个人来监督我领内。”
柳生宗矩的眼睛亮了,不愧是伊达,懂得反守为攻了,既如此,那就没必要再讽刺挖苦了。想毕,他缓缓收起烟斗,道:“要监视贵领,莫非贵领有让大人烦心的事?”
“正是。”政宗平静下来,“刚才谈到鬼作祟的事,其实,我乃是个事事为苍生着想、为幕府繁荣着想的伪信徒。尽管如此,家中也难免有些人会信以为真,成为真正的教徒啊。”
“哦,大人想借兵家的眼去辨别真伪?”
“信奉的真伪,寻常人分辨不出。但一旦成为师徒,情况就不同了。此事能否认真考虑?”说着,政宗正了正斗笠,施了一礼,“请务必成全……,哟,我险些把明日分配人数的大事给忘了。”撂下这么一句,他径直把宗矩丢在身后,向阵营去了。
政宗一路仔细回味,愈觉宗矩虽若无其事,却已微微嗅出他把支仓常长派往班国的目的,如此一来,更要多加小心了。危急之中,尽管以挑选老师云云搪塞了过去,可这却是一个须认真考虑的问题:假如家康和秀忠早已清楚此事,却还默不作声,那是为何?
家康许并不拿我政宗当回事,可秀忠却不能有这等肚量,定在暗中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想到这些,政宗一脚踩碎脚下水汪里的薄冰,站住。
对!柳生宗矩正按照秀忠之意在监视我……就算不是这样,我既是忠辉的岳父,秀忠也会看我不顺眼。一旦被怀疑,日后可就危险了。
政宗悄悄用手扶住斗笠,回头一望,柳生宗矩还站在原地目送着他。政宗冷笑一声,径直返回护城河边上。柳生宗矩又靠了过来,脸上依然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是不是忘了什么?”
政宗并不回答,而是道:“我有一言,想请柳生大人代我转达将军。”
“请讲。”
“希望尽早平息此次骚乱,是为德川幕府百年大计。”
“尽早?”
“是。为此,政宗愿说服右府身边的亲信,要他们力劝右府早日提出移封之请。只请柳生大人把这些转达给将军。将军聪敏贤德,一说这些,自会心领神会。”说完,政宗转身离去。
宗矩愣住:政宗想急急处理丰臣氏的心愿,会给将军留下忠诚之印象,真可谓用心良苦。
第二十三章 鸠占鹊巢
大坂城护城的拆除,以及内外护城河的填埋,让城内议论纷纷,已是庆长二十年新年过后之事。
负责填埋的乃是松平下总守忠明、本多忠胜之子忠政、本多家另一分支康纪三人,都是地道的谱代大名,他们带着何等的敌意和反感来做此事,可想而知。何况还有被称作德川家康怀剑的亲信本多正纯、成濑正成、安藤直次三人,总不阴不阳在背后看着。这三人对家康“以天为对手”的想法有着清醒的认识。“若都像大御所那样成为普渡众生的神佛,倒也罢了,可聚集到大坂的却都是些吃人的狼。”因此,必须趁着群狼沉醉于议和成功,把该填的全部填掉,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心事。
在德川家谱代大名的眼里,议和成功前后,浪人内部已大为混乱。真田幸村、后藤基次等人始终积极催促秀赖一战,可是自从那震天的大炮轰击之后,城内大多数人眼看着失去了战意。他们怕都预感到了最终的结局,大多叫嚣一通,便偃旗息鼓了。
议和之后,接下来当然是解散浪人。可是,在解散之前,丰臣氏定会支付相当的佣金,众浪人就可满载而归。对浪人来说,是“消遣消遣守城的郁闷”,这种想法真切地表现出这群乌合之众的可悲:早知议和,就根本犯不着拼命作战,使性命犯险了,可早早拿了钱到城外逍遥去。他们本来就过惯了流浪生活,一旦惰性重生,立时士气大丧。
浪人被赐了酒宴,又领了些银子,便争先恐后出到城外。岁末的大坂顿时呈现出一派热闹景象。
德川人则完全看透:喝得烂醉的浪人在妓院酒楼玩够后回来,护城河和护城已不见了踪影。如此一来,他们也就对这城断了念头,这对大坂也大为有利。众人一面如此商议,一面加紧填埋。可浪人腰包里的那点钱立刻就见了底。一旦没了钱,他们的酒立时就醒了,又开始计算。当他们晃着脑袋冥思苦想时,大坂城已面目全非了……
“这究竟是怎回事?和约上不是说,只填埋外护城河吗?”最先发出质疑的,是仙石宗也的家臣井上某。
“是啊,他们违约了!一旦所有的护城河都被填埋,到了紧急关头,这城还怎么守?不能打仗,我等怎能尽职尽责?”井上某先是把这些话传到了仙石宗也耳内,宗也又于二十八日晨禀报大野治长。
“大野大人公务繁忙,恐怕还不知此事。关东声称填埋外护城河,但如今连内护城河也给填上了。大人可知此事?”
治长当然不可能不知。但他却装作刚刚知情,佯急派使者到松平忠明等处去诘问:“议和时的约定,是只拆除外城,怎的连内城都拆了?”
忠明便询问与他共事的伊势桑名十万石的本多忠政。忠政答道:“这是大御所的命令。大御所吩咐填埋总城濠。所谓的总城濠,不用说,自是指所有城濠,当然不分内外。”
此前,忠政、忠明与康纪恐已与本多正纯商量过此事,此刻方有这种回复。听到回复,大野治长沉默了两三日。
但在此期间,填埋仍在进行。这些事实足以证明,拆除外城、填埋护城河,乃是大坂一方在议和前根据淀夫人的想法主动提出来的,只是浪人对此根本不知。明石丹后、后藤右兵卫、毛利丰前、生驹正纯等人随后陆续诉起苦来。
未久,大野治长又派去了第二位使者,不过这次不是到三奉行赴,而是直接去拜谒本多正纯。去时正值过年,本多正纯让使者吃了闭门羹。其实,关于拆除城郭一事,正纯一开始便甚是强硬。
治长把因不安而欲生乱的浪人叫到面前,“本多上野乃是如此这般说的,定是奉行们听错了,他会立刻让他们停止。”然后,他才把浪人的近况桌告淀夫人,让淀夫人出面阻止内护城河的填埋。
但热火朝天的填埋岂能就此中止?尽管沟河悉数填平,可江户与大坂之间横亘的另一道看不见的“壕沟”却越来越深……
城内又频频传出两个令浪人激愤的流言。其一说,反正大坂已无力养活十万浪人,填埋城濠便算是关东的慈悲,这刺痛了浪人乱心。无法养活浪人,议和分明是在明知这种情况的前提下缔结的。通过填埋护城河,尽早把事实告诉浪人——已无力再战,亦是为了丰臣氏日后着想。大坂已不需浪人,浪人还赖在此地做甚?
另一个流言,则是变本加厉的恶意中伤,说议和的原因不为别的,只在于浪人已丧失了战意。天下浪人本以为丰臣氏财大气粗,才汇集而来。可是,由于重建大佛殿、重修诸寺社等,丰臣金库早已告罄。浪人们一得知这些,立时心灰意冷。腊月二十一,真田幸村、后藤基次打算强行发动夜袭时,几无一人愿意挺身而出。因此,秀赖母子才不得不缔结和约。
正因为这些流言亦真亦假,所以,企图把战争责任转嫁到浪人身上的传言,立刻就在后悔不迭的丰臣家臣和袒护丰臣氏的商家中广为传播。若稍微冷静地想一下,这两个流言的来源实在可疑。其实,流言正是来自伊达氏和藤堂氏的人伕口中,可悲的是,竟无一人对此作过仔细访查。
当主动提出拆除城池的淀夫人请求本多正纯停止填埋时,已是庆长二十年新年。
不明真相的浪人顿时窃窃私语:“右府母子惧怕家康。”
“是。大御所和将军从一开始就是在骗人。我们岂能坐以待毙?”
渐渐的,不稳的迹象加剧。
一位据云名唤阿玉、曾与本多正纯有过一面之缘的美貌侍女,被派去拜谒正纯。此次派遣阿玉,究竟是真去传达淀夫人和大野治长的意思,还是只为了安抚浪人、堵住自己人的嘴巴而采取的糊涂计,无从知晓。世上都传言,阿玉名如其人,貌美如玉,乃是城中的第一美人。连淀夫人也承认其貌美,还说若真到江户为质,就连她一并带上,家康公有兴致,就让阿玉代为服侍。
听说阿玉前来交涉,本多正纯又惊又喜。
当时,除了三位填埋奉行,正纯、成濑正成、安藤直次也在场。三奉行低头不语。成濑正成却毫不客气地取笑正纯道:“上野介大人赴大坂城内时,似听过那位阿玉姑娘的甜言蜜语,不知上野介还记得否?”
成濑正成尽管只是陪臣,但除了下总栗原的三万四千石之外,还领有大山城,且是家康将爱子尾张义直相托的倚重之人。正因如此,他向来便毫无顾忌与正纯说笑。正纯苦笑连连,摇头不迭。
“女人的心思可真让人烦恼啊。”
“大人内心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