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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士兵突击-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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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朗:“我知道你记得什么,你现在很讨厌我?”
  许三多:“不是……我说不清。”
  他给许三多又夹了一筷子菜,并且再也不提这件事情。
  许三多沉默地咀嚼着饭粒。啤酒沫在杯里浮沉,旁边的声音渐渐淡去。
  那天晚上成才喝了很多,也问了很多,我和成才都累坏了,都有放松的权利,我却忘了怎么放松了。
  要走了,七连的宿舍,这个屋里所有的铺盖都收了起来,宿舍里的高低床终于都只剩下光板了。许三多在最后一遍打扫卫生,这是一遍极其细致的打扫,因为对他来说,连一个桌角、一块奖牌的背面、一块床板下的缝隙都是钢七连的一部分。他从贴着伍六一的床板缝里找到一根烟,那根烟已经干得不像话了,显然是铺主不小心落在那的。
  一天时间哪里都去不了,明天就有新兵要搬进来,我去不了医院,更去不了草原上的五班。纤尘不染的营房,将耗去我在三五三团的最后时间。
  外面已经是深夜,许三多在打扫,一个人做完通常是整个连做的工作,可以想象这是个多么漫长的工作。从许三多的神情上看不出漫长,他打扫得怎么说呢,甚至很珍惜。熄灯号中最后一点舍灯终于熄去。
  黑暗中点起一点火光,许三多做了对他少有的一件违规的事——他点燃了那根应该是没法再抽的烟,他第一次抽烟。
  他一口口地抽着,将烟灰就掸在自己的手心里。干了的烟抽起来很辣,从不吸烟的许三多,被烟呛得不住地流着眼泪。在泪水看见一个自己,很多个自己,各种各样的自己,投降的自己,孱弱的自己,哀怜的自己,悲愤的自己,欢乐的自己。
  背包早打好了,就放在光光的床板上。看起来,许三多今晚不打算把它打开。他不打算睡觉了。
  晨光,许三多在椅子上坐了一晚上,他这样迎来黎明。两件简单的行李放在地上,一个迷彩包,高城送的录音机。
  我来的时候只带了一肚皮患得患失,走的时候行李多了很多,王庆端送的车模,连长送的便携音响,以及一个会被战友们用豪华来形容的前途,跟大多数来了又走了的人比,我走得很富有,是一个有财产的人。
  天一亮许三多就冲上操场的跑道,开始他在这个操场上最后一次长跑。这次不再是慢跑,是全速,一个长程的冲刺。
  他结束了在三五三的最后一次长跑,跑向连队的方向。
  许三多远远地站住,虽然还很早,七连的空地上已停着两辆车,一辆是越野车,上边坐着袁朗和成才,那是来接他的;一辆是卡车,是来接收营房的,有很多兵正在车下列队。
  许三多拿着他的背包出来,在自己的连旗下站住了。一名军官在他身边等待着,他的那一队士兵,也站在空地里等待着。
  许三多缓慢而凝重地开始敬礼。
  “许三多,给大家说点什么。”那军官郑重地说。
  许三多愣了一下,他不是个会说话的人。
  他说:“我不会讲话。”
  “随便说,他们都是院校出来的,你给他们上上课吧。”那军官压低了声音,“你的事我跟他们讲过了,都是院校生,佩服坏了。”
  许三多愕然了,他看看那些年青的脸,目光里居然像认识他很久的样子。
  许三多对视着那几十双眼睛,他说:“欢迎来这。我一直在等你们,等到你们来的时候我已经要走了。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了。以后对这个地方来说,我们就是老家伙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是我这些年说得最多的话,有时是因为嘴拙,有时……真是觉得说不如不说。”
  他站在那,看着他的连旗,很长时间的沉默,但并不是很长时间的冷场。
  “我的父亲跟我说,好好活。我的班长跟我说,做有意义的事情。我是个笨人,偶尔做对一件事会让旁边人都替我庆幸。我只好跟我说——尤其在这个要走的时候更得对自己说——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情。做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好好活——这是傻话,傻人对自己说话……聪明人可能用不上,聪明人会问什么是意义……我不知道……真不知道……你们用不上。”许三多苦笑,并且真真正正地乱了阵脚,“你们都有文化,当然不会有我这样的笨人。”
  “有!我就是。”
  “我也是。”
  “都是。”
  队列里一阵喧嚣。
  许三多愣了一会儿,敬了个礼:“那就好……我走了……该走了,有人在等我。”
  许三多头也不回地走向袁朗的车,他不敢回头。
  袁朗为他将车门拉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许三多他不是上车而是退上车,几乎是手足无措,所有士兵敬礼,然后是最庄重的注目礼,那让许三多的头撞在车顶上。
  袁朗将车倒到车道上开始行驶。
  许三多木然地将头转开,逃避着那个注目礼。
  袁朗:“说得很好,我也受教。”
  许三多:“啊?不会的。”他在沮丧和惶恐中看着钢七连离开自己的视线。
  驶过敬礼的哨兵,驶出大门。上了中间那条道,两个兵呆坐着。
  出了团部有三条路,许三多他们走的仍是中间那条。通向军用车站,军用机场,更多的军队,更多的血、泪、汗。
  第十八章
  陆航机场,袁朗的越野车通过机场口的哨卡,驶上跑道旁的便道,驶向一架正待发的轻型直升机。
  “我们是要坐这个走吗?”成才简直不敢相信。看见袁朗笑笑,成才压抑不住地笑了,他捅了一下许三多,许三多不动窝,他索性痒痒许三多,许三多这才忍不住笑了起来。
  袁朗将车停下。驾驶员看看表:“准时。”说着上了直升机。
  袁朗:“五分钟后登机。成才拿行李,许三多别动。”
  成才:“是。”这对他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从车后厢拉出行李往飞机上送。
  许三多沉闷地坐着。
  袁朗下车,倚在车门边,也就是许三多旁边,看着机场人员作起飞前的准备。
  袁朗:“你越来越少跟我说话了,而且我肯定,不是因为上下级关系。”
  许三多:“我就话少。”
  袁朗:“那个人叫什么?”
  许三多愕然了一下。
  许三多:“谁?”
  袁朗:“让你讨厌我的那个人,他叫什么?”
  许三多:“我没有讨厌你。”
  袁朗:“让你把我当另一种人的那个人,是你想拖着挣扎着过终点的那个兵吗?他叫什么?”
  许三多:“伍六一。”
  袁朗掏出一个本,郑重地记下那个名字。
  袁朗:“番号?”
  许三多:“三五三团一营机步一连三班班长……以后是司务长。”
  袁朗边记边苦笑:“司务长……我很抱歉。你觉得不公平?”
  许三多:“没有……我只是觉得……您知道您提供的这个机会对一个士兵来说有多不容易吗?……太不容易了。”
  袁朗:“我知道,他把本收了起来。”
  许三多犹豫一会儿:“那样有用吗?我是说,还会回这来选拔吗?”
  袁朗:“不会了,下次会换支部队。”
  许三多:“那记上有什么用?”
  袁朗:“为了哄你,我给自己记的。我习惯记下一些士兵的名字,后来发现太多了,只好用本记。”
  许三多:“记什么?”
  袁朗:“尊敬,遗憾和尊敬,登机。”
  他走开,许三多跟着下车。
  他不可能解决六一的现实问题,就像他不可能让六一的腿恢复如初。但记下那几个字,让他又回到我的世界,不过我现在知道,他和我不是一种人。
  直升机升空,在空中盘旋,悬停。
  直升机已经将许三多和成才带到一个生平从未达到过的高度,高到机翼下的城镇像是一个小小的棋盘,而远处的草原已经成了一个穹形。
  成才惊喜地叫道:“机步团!”
  确实,机翼下出现了两人待了三年的团队,看着那些蚂蚁大小的士兵和瓢虫一般大小的战车,成才又喊起来了:“许三多,你说他们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在他们头上?”
  许三多想了想,说:“不知道吧。”
  成才说:“我真想往下边扔个什么,好让他们知道知道。”
  许三多信以为真,忙说:“会砸到人的。”
  成才说:“想想咱们来的时候坐闷罐子!咱们走的时候直升机!更远的路,看更多东西!许三多,老A,以后我们要习惯从这上边看东西!”
  袁朗听了不觉一笑,敲打一下驾驶员,那意思就他俩明白。
  驾驶员朝后瞄了一眼:“两位,飞得还稳吧?”
  “挺稳!特稳!”成才依然兴奋着。
  “不晕吧?”
  许三多摇摇头,说:“不晕。”
  成才也说:“一点不晕!”
  “那就好。现在可以晕了。”那驾驶员什么招呼都没打,飞机忽然就沉了下去,这个大迎角飞行还没完,再一拉,如一发出膛的炮弹往前射去。最后,直升机沉入了林荫掩映之中。
  这是与草原完全不同的温带森林地貌。
  直升机刚一着地,成才立刻就从里边扑了出来,往机窝后跑了过去。
  袁朗看了看许三多说:“没事,人都得有个第一次。我倒是奇怪你,你怎么不晕?”
  许三多说:“我晕过,晕得很厉害。”
  袁朗说:“那难怪,狠晕过的人就难得再晕了,闹半天你也飞过?”
  许三多说:“没飞过。”
  “那你怎么会晕?”
  “晕单杠,大回环。三百三十三个。”
  袁朗不觉大笑了起来。
  在进入A大队的腹地中,他们发现周围的军人也多了起来,都是些体形剽悍的行伍之人,目光锐利得倒像捕猎一般。许三多和成才忙不迭地开始跟路过的人敬礼,因为周围随便走过的一个人就是尉官。还礼的军人,倒对这两个新来的有点好奇。
  袁朗脸上却带了点坏笑,因为身边这两兵举起的手,一直就放不下来。
  袁朗:“这里的军人职业化,所以随便拎个都是尉官。很遗憾,咱们现在的职业化还不能达到尉官以下。”
  成才好奇:“没有兵吗?”
  袁朗提醒他们:“看他们瞧你们的眼神。”
  一队全副武装的老A跑过,许三多和成才下意识看着对方,而一个队的目光看得他们把头转了回来。
  袁朗笑乐:“恭喜,回头率百分之九十…,以士官身份来这受训的是稀罕物。”
  他们最后停在了一栋军营楼前。袁朗说:“这就算到了,你们的临时宿舍,对面是我们正规军的宿舍,我很希望你们能尽快搬到那边去。”
  成才自信地告诉他:“我们一准搬过去!”
  袁朗笑了笑说:“临别赠言,综合素质就是随时随地,一切。齐桓!齐桓!”
  随着袁朗的叫唤,一个浑身精武之气的中尉跑了过来。许三多和成才都没见过他,而现在的齐桓看许三多和成才像是块要往人脸上砸的铁板,再看向袁朗时就有点阿谀。
  齐桓说:“到!”
  袁朗问:“受训人员到齐了没有?”
  齐桓说:“应到四十二人,实到四十人!都已经安排了住处。”
  袁朗说:“最后两个你带走,我不操心了。”
  齐桓:“没好地方了。”
  袁朗:“找地方塞进去拉倒,就俩士官。”
  齐桓:“哦,兵豆子倒好说。”
  许三多和成才彻底愣住,这一校官一尉官市井俚语十足的对话,加上彻底的漫不经心在他们的军事生涯中从未见过。
  袁朗:“那就塞下来了。我去瞧你嫂子了。”
  齐桓:“嗯哪。撂这得了。”
  袁朗挥下手,像对齐桓又像对目瞪口呆的那俩:“拜拜。”
  两人看着袁朗优哉游哉地往别处走去。
  “姓名?单位?”齐桓问道,“这是例行公事。”
  成才:“W集团军T师三五三团机步三连一级士官成才!”
  许三多:“W集团军T师三五三团侦察七连一级士官许三多!”
  齐桓:“一个团的了不起吗?要喊那么大声?”他一直把名册翻到最后才画了钩,“瞧你们排多后,麻烦。”
  许三多两个戳着,尉官训话,再没理也得这么戳着。齐桓对地上的包踢了一脚,绝对不是轻踢:“行李?”
  成才:“对。”
  齐桓:“你有权评价上级问话的对错吗?”
  这语气即使连许三多也为之气结。
  成才面色通红:“是!”
  齐桓:“全部上交。连你们的随身衣物待会都要换了,我们送得起——真是不知道干吗揽这种赔本买卖?”说着又给了行李一脚,“来个人拖走。”
  许三多:“报告!”
  齐桓:“说。”
  许三多:“能不能轻点?……那是我战友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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