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山书院-第1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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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却又莫名其妙地被指名道姓的送了装了满满一箱子取名《齐梅集》的卷册,字字入目皆是她的亲笔字迹,自己五年来在书院说过的讲过的做过的皆被记录其上,有些连他自己已经不记得的细节,居然也全部收录在内——她竟是派人时刻盯着他。这算是什么?是不放心他?还是怕他变心改嫁了?
收到《齐梅集》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只是记得自己恶狠狠地对信使说:“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承她不忘,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只是这世界上没有谁会一直在原地等着她。这几年我若是一时想开了,带着和宁改了嫁,她这一箱子书又送给谁看?她若想装死人,便一直装下去好了,我也再不想在她身上浪费半分心思了!”
送走了信使,他却立刻将自己的书架清空,将《齐梅集》一册册在书架上放好,又将她亲笔抄写的目录重新抄誊一边,裁成纸条,在书架上一一粘好……忙碌到东方发白,才有闲取下一册来细细看。
及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不觉又痛恨起自己这种没有下限的纵容。
许璞虽然是个女子,却似乎也懂他的心思。事情曝露后,被他痛骂之后不但没有记恨他的迁怒,反而派人送来她几年来的私生活记录。好的很,不但有齐国文官之首陆家的公子青睐纠缠,还惹了艳冠齐都的名伎相随,虽然许璞送来的资料并没有她与哪个男子亲密过甚的记录,可是身边一群莺莺燕燕,她就真能把持得住?
脚不择路的乱走,谪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哪里,只是耳边突然听见似乎是许璞与谁说话,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当年你母亲,我,包括玉秋,几次三番去找你,你也不肯回来,今天突然来,却又是为什么?”许璞的声音道。
另一人道:“非是贫尼想要回来,师尊临终遗命,贫尼也不得不走一趟。”
许璞略讶异:“普智大师的遗命?”
另一人答道:“是。此事只能与郡卿商议,贫尼也不能与你说。”
许璞似乎沉思了一会:“郡卿这几年来心情沉郁,两年前事情再无法隐瞒的时候,变得也更加糟糕,我也劝也无效。也不知道你师尊遗命到底是什么……若是不好,我倒觉得不要去烦他的比较好。”
另一人道:“世间轮回,善恶有报,有起始,必有结局。然而结局如何,不是命定,而在人择。因此好与不好,谁也不知道。”
许璞半响没有说话。
另一人又道:“你整日担心别人好与不好,你自己可又好不好?你素来心野如闲鹤,不喜拘于一格,却在花山做了十年山长。明明拿着内库的钥匙,却又总以副山长自居,莫非以为她还会回来不成?”
许璞还是没有回应。
另一人叹道:“说我有执念,你的执念又比谁少了去?”
终于不在以贫尼自称,另一人长叹一口气后道:“这许多年,我何尝不是再想:自己当初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开头那几年,我以为她死了,便总是想,若是没有自己当初那一手,敏之现在大概还活得好好的,就在我们身边,谁也不会知道她的身份。她平日又是最在意天下太平、百姓安乐的人,想必即便按皇上的意思做了太女,也不会于大燕有什么损害。而郡卿与和宁也……”
“后来瑜王府声势渐显,敏之的手段也曝露出来,我猜测她大抵还活着,便又陷入矛盾之中。当年我怂恿定芳出兵,敏之事后不可能推测不出。若是她一念生恨想要报复,也是理所当然,毕竟是我亲手将她推到那个生不如死的境地,又哪有资格去怪她的?只是前事不计,若她有心妨害大燕,我也不能因为个人愧对敏之而坐视不理。想着防患未然,我曾考虑要不要揭开她身份,以她以前在齐境的‘丰功伟绩’,齐人的怨恨一旦爆发出来,纵然是孟获也无力救偿吧。只是几次思虑后,又害怕自己如同五年前一样做错,是以念头始终萦绕在脑中,却不曾付诸行动。这两年来,我观她点点滴滴一如七年前在西北军中一样,不管周遭的人如何评说施压,总是不遗余力的推行着燕齐和约。我方才明白,敏之始终是没有变过,一点也没有!!”
许璞的声音又响起:“幸好你没有这样做,否则连我不知道怎样说你好。”
另一人叹道:“若是没有敏之,燕齐两国这两年的太平我真是想都不敢想。我想即便敏之七年前没有意外的与齐国签订了和约,只怕推行起来也没有如今这样的效果吧。她的真是身份大白天下已经两年,燕齐互市,遣使,派遣留学生都一一成为现实,我听说边境也慢慢有燕人齐人互通婚姻的,亦得到了齐国官府的支持。”
“这也许还不是敏之最终的目的。你还记得当年齐端睿,也就是现在的齐瑜王司徒端睿在书院里被发现齐人身份时的事吗?敏之在不知自己身份的情况也并没有将她交于官府处置,只是将她除名而已。那个时候她便不介意齐人就读花山。”许璞含笑的声音传来,“现在还只是互遣留学生。我想要不要多久,就会有齐人光明正大的来花山赴考吧。”
“花山书院里的学生都是大燕未来的栋梁之才,而齐国能考入花山的学子必然也是前途不俗。若是两个不同国家的少女们能够在少年求学的时期建立起同窗之情。那么只要燕齐两国关系不搞得太僵的话,想来她们成为两国中流砥柱之后,念着年少那一段求学时光,也会勉力维持两国通好吧。”许璞大约是想起在内库中看到花山创始人姬香妃的手札,“这也是了姬山长未成的遗愿吧。”
三百年来燕齐的恩恩怨怨了结,三百年谁也不敢想象的和平,也许从今往后将成为现实。
两人沉默了一会,另一人道:“郡卿这边如何,以他的性子,未曾想过去找敏之吗?”
许璞道:“郡卿不曾说过,但我想哪里有不想的。只是齐国的情势莫测,若郡卿只是一人到也罢,有和宁在,他又岂敢冒险?你是知道的,皇上有意立和宁为储,只是因着郡卿的关系,让和宁暂时留在花山。若郡卿一人走了,和宁怎么办?若带和宁一起走,齐国路途茫茫,郡卿即便艺高胆大,也难保证和宁不受丁点损害。”
另一人低声道:“你说的也是。我揣测敏之储君之位正名之后一直不回来也是为着这些原因。齐国能认出敏之身份的人并不是没有,不说孟获,只说那些曾经参加过七年前燕齐谈判的官员,估计是有八九也都是能认出敏之来的。虽说为帝者,手上有个几十万人命并不足为奇。一场内战下来,生灵涂炭又岂止百万之数。但敏之若根基不稳,这一点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来动摇她的地位。这两年她既不回来,也不接郡卿去,想必也是不敢冒险。”
许璞轻笑道:“这点我倒不怎么担心,以敏之的本事,笼络人心、抓权夺位,要的只是时间。你大约不知道,便是当初与齐帝联手暗中迫害敏之的陆勋,至今还留在任上……敏之当真也是忍得住,但若非陆勋对敏之尽快掌控朝政有利,她又怎么会宽纵陆家。”
另一人冷笑道:“迟早要收拾她们的,何惧早晚?”
许璞并不以为然:“那也要等到敏之权柄握牢之后了。以我对敏之的了解,虽然陆家在仕途上不可能走得太远,但身家性命应是无虞的。只要陆勋能老老实实将功补过,敏之看在司徒端睿和她的仲父情分上自然会手下留情。否则齐帝身死的时候,敏之随便按个罪名就能处置了她们,何必等到陆家有功于己的时候再杀,还坏了自己的声誉。”
谪阳在外面默默地听着,烦躁的心竟平静了下来。
其实两人说的道理,他何尝不心知肚明?交换位置为陆颖想想,他就能明白那种相隔千里,却只能寄月相思的痛苦和身不由己。自己身在花山,生活闲逸无忧尚且如此难熬。日日如临深渊的陆颖又该如何自处呢?
终不能强求太多,要怨只能怨天命如此。
只是,那陆家……谪阳冷笑,怕是不只是利用,还顾忌着那娇滴滴的陆家公子吧。趁他不在跟他抢老婆,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谪阳与窦自华上京来了?”李凤亭有些意外,“他竟然愿意离开花山。”
丁镜道:“倒也不算进京,似乎是窦自华邀平南郡卿去大广济寺。至于目的是什么,微臣尚不清楚。只打听到窦自华与谪阳密谈了一会,平南郡卿就同意了。奇怪是郡卿竟然没有带陆和宁同去,只让许璞等人照顾着。”
李凤亭沉吟道:“大广济寺自建成以来虽说同皇家走的近,但似乎总有些神神秘秘的,藏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历代主持也都古怪的很,单说上一代主持普智大师,观人之术便是精绝。敏之——”她没有再说下来。
丁镜听到这里,明白皇帝的心思,忙道:“陛下也不必太担忧。殿下已经在齐国正名,又有瑜王府和军队的支持,想要掌控朝政也是很容易的事情。臣等先前也是杞人忧天,对殿下于大燕的感情有所猜忌顾虑。如今两年下来,事实证明殿下还是心向着大燕,臣等也不会再坚持陛下对殿下采取牵制措施。”
李凤亭摇头:“你们的职责所在,朕心里明白,不怪你们。只是朕担心敏之正是这一点,她表现得过分亲燕,以她现在的立场只怕难免遭人责难,一国帝王岂能因私情而坏国事,这是到哪里都说不过去的。尤其目前支持敏之力量主要来自军队。若是燕齐以后太平无事,军队在朝廷里的声音只怕会削弱,敏之岂不是更难?”
丁镜笑道:“陛下才是关心则乱。若是将来太平无事,文官自然更为被倚重,如此一来她们才会更加拥护殿下,支持两国和平相处才对。更何况就算国家太平无事,军队也不是毫无作用的。若是那些不知道好歹的官员胡搅蛮缠,武力平了她们就是。便是在大燕,文武制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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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常事。殿下师从陛下那么久,怎会不懂这些?”
李凤亭闻言,心中略松,笑道:“是朕钻牛角尖了,还是丁爱卿思虑得周全。”
“这便是你说的大广济寺禁地?”谪阳抬头,眯起眼睛。
一座依山而雕的卧佛,目测高度大约六七十米,形象鲜明如生,垂耳,笑脸,大肚——谪阳怎会不知这雕的正是异世人都耳熟能详的弥勒佛形象。
只是这异世常见的弥勒大佛出现在这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别的不说,只谈这男女颠倒的世界中供奉的大佛怎会是男子形象?他的念慈观里不是没有供奉各路神佛,只是虽然皆是与异世相似的慈眉善目,却鲜有男子的化身。
窦自华从一开始就仔细观察着谪阳打量禁地时的表情——略有意外,但也并没有太大的触动,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她实际上有些怀疑平南郡卿与这里究竟有没有关联,可师父这样交代了,她也只能遵行。
“这里只是外围,郡卿请跟贫尼来。”窦自华走向卧佛底座,伸手握住莲花瓣,轻轻一掰,那花瓣竟然随手而动,滑至一边。如此又移动了数枚花瓣窦自华方才歇手。
谪阳隐隐觉得地面震动,有些站不稳,不由得后退一步,再抬头却见那卧佛的原本放在胸前的手臂居然缓缓抬起,露出一个幽幽的门洞。
谪阳一眼望去,倏然心悸。
机关并不是让他吃惊的地方。莫说只是一个门洞,就算此刻大佛从莲花座上站起来,在他面前跑来跑去,也并不会让他大惊失色。
真正让他看呆了的,是门洞后石壁上的字。
那一天,
闭目在经殿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诵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啊,
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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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小心地模划着上面的字迹,谪阳只觉得一时空错乱;熟悉的诗词配着熟悉的字迹;仿佛那个人就站在石壁后,隔着三百年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却一眼就找到了他的所在。
“丽书。”
是她!
谪阳猛得抬头,穿过门洞向内奔去,穿过长长的挂着夜明珠的台阶,迎面而来的是四个恢弘大字:广济迷宫。
“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猪八戒是怎么死的?”
“十二钗中最小的一位所嫁的人家姓什么?”
“Which is the longest word in the English language?”
“发现新大陆的是谁?”
“人生若只如初见;下句是?”
……
厚重的石门转动发出霍霍地响声;仿佛不是在身边响起,而是在三百年前响起,然后再三百年后传入他的耳朵。
一道一道,没有一道能够拦得住他。
一幕一幕,没有一幕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