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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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军终于接受了上级指挥员的决定,在四五○高地背后的山洞里首先轮班休息,和他同时留在这里休息的,有指导员罗光、四班班长张华峰、六班副班长王茂生和其他五、六个人。
炮弹和炸弹连续地落到洞口外面,黄烟向洞口里飞窜,阵地上的呐喊声,隐约地可以听得到。
有几个同志呼呼地睡着了。兼任党支部书记罗光的眼睛半睁半闭,看着手里小本子上的党员名单,嘴里喃喃地念着一个一个的姓名。张华峰到隔壁山洞里的炊事房去帮助杀猪了。王茂生坐在洞口,手里抱着过去是杨军用的那支步枪,向天空里张望着,不时地把枪举起来,朝天空的敌机瞄准。
战斗进行得十分激烈,杨军很是焦灼不安。
“指导员,不要派人到阵地上看看吗?”杨军低声问道。
“不要!”罗光随便地应一句,还在看着他的小本子。
“我去看看吧!”
“不要去!”
“我还是上去换林排长下来吧?”
“晚上就挨到你上去!他会下来换你的!”
杨军渴望战斗,为战斗所诱惑,一颗充满仇恨的心越来越不安起来。这时候,多种多样的感觉绞绕在他的心里。他觉得昨天夜晚打得不过瘾,没有歼灭到大量的敌人;他觉得只打了一个夜晚就轮到休息,仿佛是一种羞辱。他觉得秦守本比过去胆大,但是有些鲁莽,他有点不放心,他觉得在昨天晚上的战斗里,为了要掌握两个班,他没有能够冲在战士们的前头,象在过去的许多战斗里那样,用自己的枪弹和刺刀痛快地杀伤敌人。可是,连长、指导员明白地交代他:“你的任务是帮助林平掌握和指挥一排人进行战斗,不同过去那样,是一个班长,只要带好十来个人就行。”
“秦守本表现怎么样呀?”沉默了一阵,杨军问罗光道。
“好的!够条件!他打了报告。”罗光点着小本子上秦守本的名字说。
“到现在还没有入党!这个人,不油条了吧?”
“好得多了!还有一个毛病,喜欢向李全打听消息,小广播。”
“他告诉我了,张华峰批评了他。”
这时候,三架敌机在低空里扫射着机关枪,山底下有两个人给打得伏在一条小水沟里,王茂生正举起枪来准备向敌机射击。杨军见到王茂生要打飞机,急忙跳到洞口,蹲在王茂生的身边。
“指导员!打它一架下来!”王茂生对罗光要求着说。
“你打吧!能打几架就打几架!”罗光回答说。
可是,飞机飞走了。
沟里的两个人沾满了一身泥水,小心地爬起来,快步地走到洞口边来。
杨军把手掌遮住阳光一看,来的是团政治处主任潘文藻和他的警卫员。他转身告诉罗光,罗光便走到洞口外面来迎接潘文藻。
“好难找!”潘文藻气吁吁地说。
罗光引他到山洞里歇下来。
“你们打得怎么样?这一仗打下来,又解决个大问题呀!”
潘文藻说。
“是呀!大家一句怪话没有!刚才打得很猛,听枪声,这一阵子松了一些。”罗光回答说。
顶空的飞机突然又打起机枪来,潘文藻看到王茂生手里拿着枪举向天空,问道:“你把枪拿在手里干什么?有本事就打它一架下来!没有本事,就不要乱放枪,浪费子弹。”
王茂生回头望望潘文藻,提着枪跑了开去。
“我们也在建设空军,上面有通知,还要再挑选一些身体好、文化水平高的干部、战士去训练。”潘文藻伸头望着天空说。
“够条件的,我们连里还有几个!”罗光说。
王茂生奔到一个小山尖子上,隐蔽在几棵小白杨树底下,把枪口瞄向晴朗的天空,等候着射击敌机的机会。
王茂生的射击技术,在昨天夜晚的战斗里表现了明显的效果以后,他就进入了兴奋、欣喜、难以入睡的状态里。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头,就是击中他所射击的目标。最初,他只想击中固定的死目标,在莱芜战役里,他击中了敌人师长的飞跑着的一匹马以后,便滋生起射击运动中的目的物的念头。昨天夜晚,他这样做到了。现在,他想击中空中急速飞行的敌机。潘文藻的话:“有本事没有?有本事就打它一架下来!”罗光的话:“能打几架就打几架!”给了他双重的刺激,也是加倍的鼓舞。他的脑子里有了击落敌机的念头的同时,又漾起击落敌机的有趣的想象——敌机冒着青烟,燃烧起来,栽跌在他的眼前,连飞机上的驾驶员和射击手一齐粉身碎骨。
……
小鬼李全背着短短的卡宾枪,从四五○高地上走下来,走到山中腰,敌机发现了他,他拚命地奔跑着,伪装着的小小的身体,象一棵小树给大风吹断了根似的,直向山下面飘落下来。敌机嗥叫着追逐着他,他见到情势不好,便伏倒在光秃秃的无可隐蔽的山坡上。一架红头尖嘴的敌机一头猛冲下来,泼洒着大量的暴雨般的子弹。李全的四周,跳起连续的闪亮的火花,飞机的翅膀和尾巴几乎扫擦到他的身上,带着一股疾风在他的顶空掠过,仿佛要把他吞下肚去,或者要抓住他把他带到天空去似的。
早就按在枪机上的王茂生的食指,闪速地扣动一下,子弹在枪口吐了一小团青烟,嘶叫着穿过阳光,拦头射向李全顶空的敌机,敌机的扫射突然中断,最初还昂着红鼻子向上空跃起,但随着就转身向下,接着又翻倒过身子,象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在空中颠簸摇摆,忽而左倾,忽而右斜,不到几秒钟,肚子下面便泄出灰黑色的、象一把大扫帚似的烟带。
再接着,就烧燃起来,冒出紫红色的火光。
“飞机起火了——!”伏在山坡上的小鬼李全,站起身来,撕裂着喉咙喊叫着,然后,从山坡上斜跑过去,急步飞奔地追踪着摇摇下坠的敌机。
在三、四公里开外的山谷里,敌机坠落、焚毁了,敌机的驾驶员兼射击手,连跳伞保命也没来得及,正如王茂生想象的,他的生命和那架敌机同时葬送在山脚下面。
两个山洞门口站满了人,叫嚷着看着敌机被击中以后的毁灭的景象。又有敌机“呜呜”飞来,但是没有人躲避它,许多人七嘴八舌地指着飞入云霄的敌机,嚷叫道:“飞低些!不敢了吧?”
“来吧!想吃花生米,叫王茂生给你一颗!”
杨军跑上小山尖子,紧紧地搂住王茂生的脖子,把王茂生抱了起来,笑着连声地说:“打得好!打得好!”
“这支枪好!”王茂生说。他的脸在晌午的阳光下面,显得又红又亮,激动得连说话的声音都发着颤抖。
杨军拿过王茂生手里的枪,翻来掉去地看着,用手指头点着枪托子,笑着说:“你这个家伙,遇到神枪手使唤你了!好福气!”
潘文藻现出惊奇、快慰的神情,问罗光道:“打飞机的那个战士,叫什么名字?”
“王茂生!”罗光告诉他说。
“奖励他!我马上报告师部、军部发嘉奖令!”
他立即拿起电话筒,直接地要到军政治部主任徐昆,把王茂生击落敌机的情形,大声地报告一遍,要求军部立即给战士王茂生传令嘉奖。
他打过电话,向罗光说:“可以发展他入党!”
“他是参军来的,在地方上就……”
“参军来的,成分好,更要发展!”
“在地方上就入了党,是我们连的支部委员。”“啊!那好!一个革命战士,要思想好,还要战斗技术好。野战军政治部、军政治部指示,要在火线上发展党员,举行火线上入党宣誓。挑选一些勇敢的、诚实的、肯学习的,吸收到党内来!我来,就是要跟你们谈这个问题的。”潘文藻对罗光说。
“我们打算这样做!”罗光说着,把党员的情况和发展对象的情况,向潘文藻叙述了一下。
“不要打算不打算的!在火线上考查干部、战士对党的忠心,在火线上发展优秀分子入党!要提高战斗力,保证胜利,这是重要的环节!过去,我们对这一点认识不足!”
罗光点着头,应诺着。
潘文藻带着喜悦,匆匆地走了。
敌机跌落的地方过远,李全在山头上看到它已经烧掉了,便折转回来。
他过度兴奋,满头大汗地奔跑而来,几次跌倒在没有路的山坎子上,一只手给荆棘刺破,流着血。鞋子磨坏了底,脚掌磨擦着坚硬的石块,发着难忍的疼痛,他的脚步却仍然是飞快的。
他不知道飞机是什么人打中的,当是它自己起了火。一到洞口就叫骂着:“活该!没打死我,它自己倒开了花!你们看到吧?一个‘小流氓’①炸掉了!掉到东边山洼里!”
①战士们称敌人的侦察机叫“小流氓”。
罗光抓住他的胳膊,说道:“你的手出血!赶快去包包好!谁救了你一命,你还不知道?”
有人从洞里边拿出红药水和纱布给他,他一边裹着伤处,一边张大眼睛问道:“谁打下来的?指导员,是你打的?”
“我有那个本事就好了!”罗光笑着说。
“赶快去跟王茂生跪着磕个头!不是他,你准给飞机抓去做俘虏了!”洞口里的黑处有人冷冷地说。
李全的眼睛在洞里洞外搜寻着王茂生。有三架敌机从远远的地方斜飞过来,王茂生正在山尖上小白杨树底下,准备再一次地射击敌机,李全看到了他,便跑向那里去。
“小鬼!”罗光喊住李全,问道:“你回来干什么的?山上打的怎么样?”
李全这才想起自己回来的任务,于是又跑转回来,站到罗光面前,喘息着报告说:“敌人攻了两次,都给打垮下去了。林排长带了轻花,不要紧。山头下面躺了二、三十个敌人的死尸、伤兵。连长说,估计敌人还要攻,中饭不要送上去,就送点开水、大葱、萝卜干子,啃干馒头算了,肉留晚上吃。”
“还有吗?”罗光觉得他说说想想,恐怕他忘了什么,问道。
“没有了!……啊!连长说:”没问题‘,要你放心,……啊,他还说:“敌人再来,叫他们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没有了!”
说后,李全便一溜烟地跑到小山尖子那边,搂住王茂生,把他的脸磨着王茂生的脖子,嗲声地说:“海门老乡,仗打完了,我请你的客!跟你庆功!”
“请客吃什么?”杨军接话问道。
李全笑笑,说:“什么好吃,吃什么,请你作陪客!”
东孤峰上的枪声又剧烈地炸响起来。
李全的嘴吻着王茂生腰间挂着的水壶嘴,“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大口水,又急忙地跑回阵地上去。
杨军回到山洞里,脸色又显出激动不安的神情。
“小鬼说林排长带了轻花。”他望着罗光说。
“你又想上去换他?留点力气慢慢使!”罗光笑着说,拍拍他的肩膀。
杨军的嘴巴一张,罗光就看见了他的心。他只得默默地坐到一边去。
“昨天下午,你还告诉我黄营长跟你谈的那番话。黄营长的话,是战斗的经验教训,我觉得非常对!你受过伤,我也受过伤,受伤、牺牲都不算什么,革命,还能不流血?应当把仇恨化成力量,化成无敌的力量,爱惜它,宝贵它。我们的生命,是自己的,又不全是自己的,又是属于党的!”
罗光的声音很清脆,同时又很沉痛、亲切。他的这一段话,使杨军默默无言,不禁回想起他从后方动身以前的深夜里,黄弼流着泪珠向他说着那一番话的情景。他的心里,为自己没有能够深刻理解和接受黄弼的教育而感到痛苦难过。
枪炮声越打越猛。罗光急速地走出洞口,侧着耳朵向高处听着。杨军跟着走出去,紧紧地贴以罗光身边,仰望着硝烟弥漫的东孤峰。
六四
在李全跑回到山头上的时候,山头上只有一挺机枪悬在崖边朝着崖下喷吐着火花,不停歇地射击着。队伍在敌人第三次进攻被阻滞的当儿,已经反击到山下去,在山腰上的小树丛里、草窝里,和敌人展开了白刃战。敌人,有的拚命回窜,有的把枪摔掉,躲藏到狭窄的崖沟里,有的在悲惨地嚎叫着,有的还在挣扎抵抗,和解放军的战士扭成一团,在站不住脚的陡坡上翻上滚下,抱着腿的,扭着腰的,互相角力、拳击、摔跤。这是昨晚到现在的十几个钟头以来最激烈的一场血战了。
连长石东根手里的快慢机的枪口上,冒着青烟。他伏在一块大岩石后面,朝着三个向他冲来的敌人轮转地射击着。三个敌人中的一个,头埋在一堆草里,枪举在头上向石东根开火,两个从石东根的左右两边包上来,端着刺刀闪亮的美国步枪,枪弹从刺刀旁边穿射出来。他们距离石东根只有三十多米光景。石东根的怒火烧到脸上,满脸通红,冒着豆大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