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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红日-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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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歼灭了。在副军长梁波的直接指挥下,部队在占领这个要点,补上了我军合围的缺口以后,刘胜、陈坚团的队伍又一口气前进五公里,击溃了敌人的两个连,抢占了二四○高地。恰巧部队刚刚占领了二四○高地,脚步还没有站稳,就碰上敌人试探性的突围部队闯了过来。“什么人?”我军战士一声吆喝,随即展开了猛烈的火力射击,出于敌人的意外,他们“此路不通”了,他们试探性的突围部队,遭到迎头痛击,跌跌爬爬地逃了回去。
  如果这支从鲁南敌后插翅飞来的队伍,不是十点多钟占领垛庄,并且接着攻占二四○高地,而是在十二点钟或者更迟一些完成这个战斗任务,这个敌人——七十四师,就完全可能逃出人民解放军的包围,那么,我军就丧失了这一次聚歼敌人的战机。
  现在的形势是这样:蒋介石的整编七十四师,从敌人第一线主力八个师的整体上,被人民解放军锋利的刀子剜割出来,装进了袋子,原来可以透气冒头的袋口,给紧紧地封扎住了。
  就是说,敌人从此失去了他们唯一的突围逃生的道路。
  后续部队在夜半以后到拂晓之前洪水一样地涌到垛庄地区,和楔入在敌人夹缝里的南北桃墟一线的友邻部队,结成了坚强的滴水不漏的包围线。
  围歼七十四师的激烈的战斗,就在眼前。
  这个敌人,不同于莱芜战役里的新编三十六师、四十六军和七十三军,那些是蒋介石的一等二等的精锐部队,这是七十四师,这是蒋介石的特等精锐部队,这是“天之骄子”,最大的一张王牌,是五大主力的头一个,据说,这个七十四师从来没有打过败仗。师长张灵甫,也不同于李仙洲他们,他是蒋介石的心腹、嫡系,是蒋介石手下最出色的一个“常胜将军”。
  深夜的枪声没有能够侵入张灵甫的梦境,他睡得很酣沉。沂蒙山的初夏之夜,吹拂着沁凉的山风,他的身上盖着美国出产的青灰色的羊毛毯子,两只手交叉着,按着平静的胸口,打着均匀的重重的鼾声。
  参谋长董耀宗是个细心谨慎的人,接到垛庄和二四○高地失守的告急电话以后,曾经感到一点惊慌,但他没有去惊动他的主管长官。在轻轻摇晃着的烛光下面,他看到师长张灵甫的脸色是安详的,仍旧呈现着这些日子以来的那种自得自豪的神态。
  “不要大惊小怪的!明天再说吧!”
  他用抑制着的最低的声音,回了五十一旅旅长的电话。
  他在张灵甫的屋里缓缓地徘徊几步,就回到自己的住处入睡了。
  清晨,天气晴朗,恬静无云的高空,飞机成群结队地展翅飞来,在张灵甫听来,飞机的“嗡嗡哒哒”声,比爵士音乐还更优美,一听到它,他的脚步就要起舞。他起得身来,走出屋子,深深地吸进了两口沂蒙山的朝气,便信步地向山头上走去。他的左腿是受过伤的,走起来有些吃力,但他还是撑持着他的象牙抓手的乌木手杖,喘息着向上爬着。他和这里的山发生了感情,昨天早晨和下晚,他接连地上过两个山头,面前的孟良崮,他已经上去过一次,现在,他还要再上一次。他觉得这个山峰的长相很怪,怪得象一个莫大的碾盘。对整个的山来说,这个碾盘一样的崮是山峰,矗立在云端里,崮的本身却又是一块平原,有些地方生长着一些浅草,西北角上的一处,很象他的南京公馆里的那个草坪。自然,它不及公馆草坪那么平坦,上面有些凸起的石块。依他设想,孟良崮顶上,可以排上一个团的步兵,同时设置上八门到十二门榴弹炮,可以俯瞰射击敌人,敌人即使生了翅膀,也极难攻得上来。这个想法,在他的脑子里闪动过,但它没有停留到一分钟就迅速消逝了。他认为这样的打算是完全不必要的,实际上,战争绝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还使他感到有趣的,是孟良崮的山势陡险,两面是悬崖绝壁,悬崖绝壁的隙缝里竟伸出几棵小小的马尾松来,象伞似的;另外两面,一面是个陡坡,陡坡下面是一条屋脊似的山岭;一面是比较平坦的斜坡,坡上有一条隐隐的极少有人走过的小路,路两边是犬牙交错的石块,石块和石块中间,生长着一些野草杂木。
  他的勤务兵,牵着他最喜爱的四匹马当中的那匹酱黄色的一号马,跟在他的后面,在看到他走得吃力的时候问道:“骑马吗?”
  他没有回答,撑着手杖,沿着斜坡走了下去,并且拒绝随从副官和勤务兵的搀扶,登上了孟良崮。
  不久,董耀宗骑着马缓缓走来。因为师长没有骑马登上崮顶,他也就在坡腰下了马,一步一步喘息着向上爬行。到底是比师长大了几岁,由于两个勤务兵的扶驾,他才上得崮顶,走到张灵甫的身边。
  “甫公!你的身体真是健康!”董耀宗气吁吁地说。
  张灵甫点点头,眼睛向四周环视着。
  他的身体魁梧,生一副大长方脸,嘴巴阔大,肌肤呈着紫檀色。因为没有蓄发,脑袋显得特别大,眼珠发着绿里带黄的颜色,放射着使他的部属不寒而栗的凶光。从他的全身、全相综合起来看,使人觉得他有些蠢笨而又阴险可怕,是一个国民党军队有气派的典型军官。
  他傲然地俯瞰环视了一阵以后,用手杖指划着说:“这是个很好的战场!你看!你看!”
  他的声音粗哑,肩膀张得很阔,参谋长和他身边所有的人的眼睛,紧跟着他的手杖头子旋转着。
  “唔!是好!多好的战场呀!”董耀宗摇头晃脑地连声地说。
  一阵晨风袭来,张灵甫的身子微微地抖了一下,随从副官从勤务兵手里拿过一件绿色的美国的茄克来,披到他的身上。
  “风大,下去吧!”随从副官的声音听来象哭泣似的,在风里颤动着。
  张灵甫右眼角下面的一块肥肉,和随从副官的声音同时地颤动一下,仍旧站在原处。风,把他身上的绿茄克吹落下来,随从副官随又拾起来,抖抖,(其实,它并没有沾上泥土。)
  又披到他的背上。
  “立马沂蒙第一峰,立马沂蒙第一峰……”
  董耀宗咬文嚼字地沉吟着,眯矑着眼睛,斜视着张灵甫,仿佛是说:“甫公,我这个诗句怎样?”
  张灵甫点点肥硕发光的脑袋,笑笑。大声说道:“好!仗打完以后,把你这句诗刻到下面的陡壁上!”“那要由你挥毫题名。”董耀宗说着,谄媚地笑了起来,笑容在两个眼角上停留了好久好久。
  飞机越来越多,凶猛地向山谷里俯冲下去,打着机枪,漫山遍野地扔着炸弹,紧接着,响起了密集的雷样的炮声。
  张灵甫举起特大的望远镜,了望着。
  烟柱迅速腾起,有一两处村庄现出熊熊的火光。“不消灭他们,也要驱逐他们!让陈毅、粟裕知道厉害!”
  董耀宗吸着雪茄烟,张目倒眉地说。
  “绝不是驱逐他们!驱逐他们到胶东三角地区,迫使他们过黄河,是第二、第三个方案,是中策、下策,是最不得已的方案。要实现第一个方案,彻底地毁灭他们!解决山东战局!让共产党知道我的厉害!让杜鲁门①相信我们的力量强大!”
  ①杜鲁门系当时的美国总统。
  张灵甫的手杖在孟良崮的黑石块上敲击着,手杖的铜头和石块发出“哒哒哒哒”的响声。他的说话声几乎是嘶喊着的,象是对他的部属颁发战令,又象是对坐在南京的蒋介石效忠的宣誓,同时,又象是对山下的解放军发出警告似的。
  过了几分钟,张灵甫眼里的凶光向群山又瞥了一下,再一次地显露了他那俯瞰尘寰的自豪的气概以后,下了崮顶,带着满怀兴奋的心情,回到坡腰下面的屋子里。
  喘息稍稍平定以后,董耀宗沉思了好久,终于怯怯地说:“昨天夜里,你睡着了,五十一旅陈旅长……”
  “怎么样?”张灵甫不介意地问道。
  “垛庄一线,敌人来了增援部队。”
  张灵甫的脸色稍稍沉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正常。
  “也没有什么,不沉着,辎重连的骡马丢了几匹。”董耀宗又补充说。
  张灵甫突然站起身来,看着壁上的地图说:“好!好!这一仗打成了!我担心的是他们不敢应战,他们来了,那就正中下怀!他们只当我是条好吃的鱼,可不知道鱼刺会卡住他们的喉咙!”他越说越是得意,越想越是兴致勃勃,接下去,他提高了声调说:“耀宗兄!胡宗南拿了个延安,那有什么味道?空城一座!战争,最重要的是消灭敌人的实力!我们跟共产党打了二十年,不明智之处,就是得城得地的观念太重,不注意扑灭敌人的力量。共产党的战法是实力战,我们也要以实力对付实力,以强大的实力扑灭他们弱小的实力。”
  董耀宗仰望着对方精神振奋的神态,喷着青烟赞叹着说:“甫公的眼光是锐利的!见地卓绝!”
  “再不改变方针、战法,是危险的!这一番,我要创造一个惊人的奇迹。我们是第一号主力,我不做榜样,谁做榜样?
  谁又配做榜样?谁又有资格创造奇迹?“
  “这当然是责无旁贷、义不容辞。不过……”
  董耀宗的话被张灵甫的手势打断。
  “不过什么呢?我的部队,是钢铁的队伍!是打不烂、斩不断的!平原战,打过,山地战、也打过!兵强马壮,火力充足,怕什么?”张灵甫的眉毛直竖起来,高声地嚷叫着。
  稍稍停顿一下以后,他走到参谋长身边,声调转低,拍着参谋长的肩头说:“你的为人,忠心保国,对我,情深意厚。是我常常跟你说的。可是你忧虑多于乐观,深思但是缺乏果断!”
  “我忧虑的是——”
  “是什么?”
  “我们的外线部队二兵团、三兵团,特别是我们一兵团的三纵队七师、四十八师,他们桂系的部队是不是真心诚意的与我们密切合作。”董耀宗又走到地图边去,顺手拿过张灵甫的手杖指划着说:“现在的形势是:我们这个师,以孟良崮为核心,拉住了敌人的手脚,敌人在我们的四周,敌人的外围又是我们的友军,形势是非常非常好的。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的友军,不在我们。他们能跟我们同心协力,从外向里攻,我们再从里朝外攻,敌人就处在夹攻当中,奇迹就必然出现,战局就大可乐观。否则,我们的处境,……前途……就……”
  关于“否则”的下文,他已经想到,但他避讳了它,没有表达在语言上,只用他的低沉的声音作了透露。他深知他的主管官张灵甫是忌讳一切不祥不吉的字眼的。
  “立刻报告兵团汤司令!不!立刻报告南京国防部!”
  张灵甫的厚嘴唇抖动着命令道。
  董耀宗立刻提起两条瘦长腿,急匆匆地跑到隔壁的屋子里,站到报话机的旁边,对报话员说:“立刻!立刻要南京国防部!”
  五九
  张灵甫抓着手杖,在屋子里缓缓地徘徊着。
  殷勤的随从副官给他冲了一杯糖分很重的牛奶,拿了一些饼干和蛋糕,放在墙边一张不大洁净的桌子上。
  他喝了一口温热的牛奶,手向随从副官摆了摆。随从副官和勤务兵们轻脚快步地走了出去。
  他拿过刚刚送来的昨夜的作战记录,瞧着。然后,眯矑着眼睛坐到床沿上。
  又喝了一口牛奶,仿佛觉得有些苦味似的,咋咋舌头,放一块饼干到嘴里,缓缓地嚼着。饼干不脆了,粘牙,于是,又喝了一口牛奶,漱了漱,把粘在牙上的饼屑冲涮到喉咙里去。——这样吃食的动作,张灵甫是很少有的,和他那大嚼大咽的习惯正相违反。他自己知道,他有了心事。
  在任何人面前,在任何时候和任何场合,他都显示着他有着饱满的乐观情绪,有着豪迈的气度和坚强的自信;就是当着他的妻子、儿女的面前,也是这样。这是他这位中将师长受到同僚和部属赞佩、信服,崇仰的特质。他的同僚们、部属们常常这样说:“我们师长的气色、风度,就是七十四师的灵魂,就是天下无敌的标志。”
  这种说法,没有谁反对过和怀疑过,张灵甫也自当无愧。为了保持这个灵魂和标志的尊严,他的脸色从来就严峻得象一片青石一样,他的眼光总是仰视或者平视,走路,哪怕是坐在吉普车里,也是挺直宽阔的胸脯,昂起光秃的脑袋,显出威严的令人畏惧的神态。就是那根手杖吧,在别人手里,常常是拖着或是用力地撑持着地面,他则总是把它当作指挥棍或者当作帮助他的语言表达思想的工具,绝不使人感到他是因为走路的艰难才需要它的。
  只有在他单身独处四旁无人的时候,他才会稍稍地表现出内心的某些忧虑和苦恼来。——这几乎是一个秘密,不但他的参谋长、随从副官没有察觉得到,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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