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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红日-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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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了霉!鸟也打不到!嘿!鸟肉吃不上,落到两根鸟毛!”
  刘胜怅然地说,把枪掷给邓海。
  本想出去散散心的刘胜回到屋里,懊恼、气闷反而增加了,看到墙上挂的马家桥敌军据点兵力分布图,头脸立即扭向门外。
  “弄点酒来吃!”他对邓海粗声粗气地说。
  邓海知道首长心里懊恼,想借酒解闷。脑子转动一下,说:“到哪里去搞酒?连卖草纸的小店也没有!”
  “不能想想办法?”
  邓海坐着不动,没有回话。
  “程拐子家里问问!有曲饼泡茶吃,就一定有酒。”
  他懊恼得晚饭没有吃,再不给他搞点酒来,他就更要懊恼;由于这个想法的支配,邓海便去找房主程拐子搞酒了。
  点着灯火以后,他正在嚼着腌香椿头,吃着烧酒。政治处主任潘文藻匆匆地走进来,问道:“真不打啦?”
  “不打啦。”刘胜应了一句。
  “你看!多被动!刚动员过,又不打,对战士怎么说?”
  “坐下来,吃杯酒吧!”
  潘文藻坐了下来,叫邓海喊来机要员,看了军部来的电报。他想了一想,喃喃地说:“不知东边情况怎么样?”
  刘胜把一小壶酒吃到壶底朝天,一点滴不出来,才推开酒壶。他的脸红了,显出微醉的样子。在潘文藻的话说过许久以后,他才冷冷地说:“不管情况怎样,跟我们没有缘份!”
  “可不可能要给我们别的任务?”
  “不要痴心妄想吧!交代任务的时候,说得清清楚楚,叫我们牵住敌人的鼻子,不许过河。什么别的任务?消灭敌人杂牌队伍五个连的仗都不准打!”
  潘文藻想不出什么话来说服他,自己心里也有一些懊恼。“休息一会儿吧!酒少吃一点。等陈政委回来研究一下。”
  他说了两句,便回到自己的住处去。
  一小壶烧酒不但没把刘胜的恼闷消除,而且勾起了他的沉重的心思。他在屋里俳伽一阵,走到院子里,在院子里看看黑洞洞的天空,又回到屋里。他不住地吸着烟,一只手插在裤袋里,一只手卡在腰皮带上,象莱芜战役开始那一天,他的团没有分配到攻击任务的那个样子,浑身感到不舒服。
  陈坚从县委住地回来,一进门就问他:“刚回来?”
  他还是徘徊着,勉强地应了一声:“唔!”
  “怎么的?仗没打成不高兴?”陈坚坐下来,笑着问道。
  “你高兴?”刘胜反问道。
  “本来我就没有多大兴趣。这一回打不成,下回再打呀?”
  陈坚察觉到刘胜的情绪很不愉快,说了两句,便吃了一杯茶,斜躺到床上去。
  刘胜踱了一阵,一连猛口地喝了两碗茶。
  “真不明白!叫牵制敌人,又不许打仗,不打仗,能把敌人牵制住?……唉!说千句,说万句,命不好!”
  陈坚笑笑,淡淡地说:“莱芜战役,你说你的命不好,结果,发了一笔大财!”
  刘胜走到门边,把衔在嘴上的烟蒂,一口啐得老远,仿佛烟蒂得罪了他似的。他在门边倚立许久以后,突然走到陈坚身边,放低声音问道:“你来了快半年了,觉得我们这个部队怎样?”
  躺在床上的陈坚,一直在思考着怎样和刘胜谈谈。这一仗打不成,他的情绪波动,在电话里已经表现出来,现在,就看得更明白。“趁这个机会跟他谈谈吧!”陈坚想定之后,便坐在桌子边来,带上门,以认真的恳切的态度说:“部队是很不错的!干部、战士都很有生气,我很喜爱。”
  刘胜也想谈谈,许多话在肚子里闷着,他觉得难受。
  “我想不通,这一回把我们弄到敌人屁股后面来!我们不是长子!”刘胜把大拇指坚起来摇摇,叹息着说着后面一句。
  陈坚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接着他的话说:“我弟兄三个,我是老大、长子,我父亲、母亲最欢喜的是老三,其次是老二,我是他们最不喜欢的!你说,有几个长子是受宠的?”
  陈坚望着刘胜笑着。
  “父母欢喜小的,依靠的还是大的,还是长子!”
  “这不一定。在旧社会里,看哪个能赚钱,本领大,能依靠,他们就依靠哪个。象我是长子,出来十来年了,连家信也不写一封,他们依靠我什么?”
  想不到这个说话,给刘胜找到了和他争辩的论据。“是呀!我们不能赚钱,本领小,就不喜欢不依靠了!”刘胜自以为说得有理有力,拍着桌子大声地说。
  “你说得明白一点吧!”陈坚微笑地说。
  刘胜站起身来,喝了一满口茶,把一口烟吞压下去,大声地说:“我的思想不怕暴露,就说得明白一点吧!”
  陈坚颇有兴味地期待着他,入神地望着他的堆满黑胡髭的脸。
  “野战军首长把我们这个军放到敌后,就是看我们本钱少,力气小,不顶用!”
  “莱芜打了大胜仗,捉了两万多俘虏,发了大财,本钱还小?还不顶用?”陈坚立即反驳着说。
  “有人说我们碰到了好运气。是人家赶出来的鸭子给我们拦到的。如皋南面的宋家桥,我们没有攻得下,涟水城没有守得住,部队损失很大。那时候,你还没有来,你不明了。闲话,才听得多哩!说我们是重伤员,是残废,是掉队落伍的!还有……一大串!我跟你说吧!大半年,不是我一个捏着鼻子、塞住耳门过日子的!你看!人家打正面,我们在这个鬼地方,连敌人的屁股也摸不上!你心里不难过,我可不好受!”
  陈坚沉入在深深的思虑里。部队里象刘胜这样的思想情绪,在莱芜战役以前,是很普遍的,他已经嗅觉到了。莱芜大捷以后,这种情绪隐没下去,仿佛是消除了。转到鲁南敌后来的这几天,他发觉刘胜总是不大愉快,但是没有分辨清楚。现在看出来了,老疮疤逢到阴雨天,又隐隐地发痛起来。
  陈坚在屋里踱了几步,看看表,还不到九点钟,便对金东说:“再去烧壶水来!”
  金东拿着热水瓶走出去。
  陈坚的神态显得跟平常不同。仿佛在最知己的老友面前倾吐心事似的。他的两个膀肘担在桌边,左手压在右手下面,平放在桌面上,颈项微微前伸,凝聚起善于传神的眼光,望着神,情不很自如、一腔积郁的刘胜,以低沉的、清晰而又恳笃的声音说:“我们这个军,在华中的时候,是一个纵队,三个主力纵队之一,参加了七战七捷中的五战五捷,这是谁都知道的。讲我们这个团,在抗日战争初期,粉碎过日本鬼子的十一路围攻的大扫荡,江南人、连日本鬼子都称它是‘老虎团’,团长就是我们现在的沈军长。‘老虎团’的威名,传遍江南。前任团长苏国英,在‘老虎团’初建的时候,当连长兼指导员。你跟他不在一个连,当副连长。‘老虎团’的前身是南方红色游击队的两个连发展起来的。……”
  “你都清楚?”刘胜插问了一句。
  “我听人讲过,临到这里来工作的时候,粟司令也对我谈起过。”
  陈坚应了两句,又继续地说:“如果说,别人不了解这个部队的历史、战斗力,许是可能的。要说陈司令、粟司令不了解,我就绝不相信!这个团是抗日初期新四军江南三个支队六个主力团中的一个,后来属一师,一直在陈、粟的领导指导之下。陈、粟恐怕赵象母亲熟悉她的孩子一样,几月几日寅时还是卯时生的,几个月开始长牙,什么时候会爬,什么时候会走,她比任何人都要记得清楚。我们这个军,这个团,是半斤还是七两九钱,他们还不是称得比天秤还准?用父母和儿女的关系比方指导员同部属的关系,是不恰当的。我们部队里,没有什么长子、次子、儿子、女儿的分别。假如可以打比一下,就应当说:都是亲生骨肉,都是一样心疼。不会有什么歧视,偏爱,厚一个,薄一个。……这一次,叫我们这个军挺进到鲁南敌后来,我不知道真实原因,找不出什么使你信服的理由来说明这个决定的用意。但是,我敢这样说:绝对不会是轻视我们的‘本钱少’、‘力量小’、‘不顶用’,因而把我们‘贬’到这个地方‘受苦’;我们不能骄傲,也不应该自卑。……说是‘残废’、‘重伤’,那是一派胡言。我就听粟司令说过这样的话:”打过败仗的队伍才可能是最坚强的队伍,天下没有不打败仗的军队。‘同时我也相信:前委、陈、粟在作战用兵方面,绝不会草率行事。“
  “你说的当然有些道理。”刘胜并不十分折服,哼声地说。“‘有些’道理?我的话什么地方不对,你可以纠正呀!”
  陈坚笑着说。
  “事实是这样!打七十四师不要我们参加!”
  “是不是每个部队都得参加每次战役?莱芜战役,不也有好些很强的部队放在外线打阻击的吗?”
  刘胜无话反辩,沉默着。手掌托在腮上,手指头连连地在脑袋上弹了几下。
  邓海端来一盘面饼,说道:“晚饭没有吃,肚子该饿了。”
  “你这个人!哈哈!仗打不成,饭都不吃!跟谁赌气?赶快吃点东西再谈!”陈坚大笑着说。
  刘胜的肚子确实饿了,闷声不响,大口吃着面饼。
  “呃!你看我这个人怎么样?”他突然向陈坚问道。
  这使得陈坚一下子回答不出,他可以说出这位团长的优点和缺点,但他不知道在这个时候怎么说法才算合适,他夹了一块饼在嘴里嚼着,走了开去。
  “批评几句,没关系!”刘胜情意恳切地说。
  “你批评批评我吧!”陈坚望着他说。
  刘胜吃饱了面饼,酒气似乎消掉了不少。见陈坚含笑不说,便自言自语起来:“我这个人有三笨:一是嘴笨,不会说话;二是手笨,不会写字;三是脑子笨,不会用心机。”
  陈坚大笑起来,望着他那身子粗壮、满脸胡髭、却又不是蠢笨的样子,说道:“你不笨?是说我的?还是你谦虚过分?”
  “我说的不对?”
  陈坚坐到桌边,正经地说:“我看你有三直:第一是嘴直,有话就说,不打埋伏。
  ……“
  “第二?”
  “第二是心直,对人直爽,不虚伪,不做作。”
  “说缺点!我不怕戴帽子!”
  “第三是脑子直,不会转弯子。”
  “主观主义?思想方法错误?”
  “不管是什么主义吧。考虑问题总得各个方面都考虑考虑,不能钻到牛角尖里去。”
  谈到这里,因为陈坚说得轻松、恳切,刘胜确是受到了感染。他喝了几口热茶,喷出了一团蒸气,仿佛胸中的闷气随着一齐吐了出去。灯火几乎给冲灭了,不住地晃荡着。
  邓海和金东睡着了,两个人倒在一张铺上,邓海的两条腿压着金东的肚子,金东的手又搭在邓海的腿上。
  “这个家伙!在睡着的时候还欺侮人!”
  刘胜说着,把邓海的两条笨重的大腿搬了下来。
  “我们也睡吧!”刘胜踱了两步,向陈坚说。
  五四
  昨天夜里睡得很晚的刘胜,今天起得很早。一吃过早饭,就把墙上触目的马家桥敌军据点兵力分布图收掉。他和邓海、运输员三个人一齐动手,把屋里屋外打扫了一番,堵死了墙角上的老鼠洞,清洗了门前污秽的水沟。因为昨夜发现蚊子,手给咬了好几个红点子,把帐子也挂了起来。这些工作做完,他叫邓海烧了一大锅水,借了居民一口大缸,抬到朝阳的墙角上,挡上高粱秸子,洗了个澡,又喊来理发员,剪了发,刮了丛簇满腮的黑胡髭。他觉得自己身上和周围环境都比原来清爽得多,朝着太阳深深地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
  仿佛他的脑子果然转了弯子,昨天那些懊恼、烦躁的情绪,已经跟着灰尘、污垢一同归净。他打开铁皮箱子,拿出好几本书和一些文件来,端端正正地放到桌上,并且随即拿过一本厚厚的书,躺在院子里葡萄架下面看着。那种入神的样子,几乎是他从来不曾有过的;烟烧到指头的时候,目光仍旧不离开书本,一面弹掉烟灰,吸一口烟,一面还在看着书上的文字。时近中午的当儿。一架敌机在高空里飞过,引起了他的疑问和猜想:这两天,飞机怎么突然不大活动?怎么比前几天少得多?七十四师上了钩子,东边打起来了?这个猜想出现了一闪眼的光景,又给他连忙赶走。“不要痴心妄想!让人家打去!就在这里帮老百姓抢收麦子!长期打算!”
  他心里对自己这样劝说着,眼光又回到书本上去。
  正在吃午饭的时候,邓海突然向他问道:“什么东西都摆出来!就在这里长住下来啦?”
  “不长住下来,到哪里去?在这里吃葡萄!”他抬抬眼皮说。
  “要住两个月?”
  “三个月也说不定!”
  “七十四师真的没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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