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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红日-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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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田通忍耐不住,在后面的人还没有到来的时候,露出了马脚。
  “是哑巴!”上官朋不慌不忙地说。
  狡猾的三角脸,好象已经认定哑巴是解放军的战士或民兵伪装似的,一股劲要想法子让哑巴说出话来,他用力地在哑巴的臂膀上打了一拳。
  哑巴真的有些忍耐不住,他觉得受了侮辱,恼火的脸孔胀得通红。他紧紧地勒着拳头,嘴里“哇哇叭叭”地大叫着。这个局面,使上官朋的心情十分紧张,不住地朝哑巴摇着手,同时带着笑容连忙对三角脸说:“老总!十个哑巴九个性子急!”
  哑巴这么大怒大叫一下,倒把情势改变过来了,三角脸竟然解除了怀疑。但是一无所获的检查,使他很不甘心。要么,这两个人是伪装的民兵、游击队,或者是解放军的侦察兵,被他发现出来,可以受赏得奖。要么,能够从这两个人的身上,得到一点钱财,也使他两个钟头的值班,不是白白过去。现在的结果,是两个一无所有的送树材来的老百姓!他非常失望,对于他,失望从来就是恼怒的根由。他把刺刀狠狠地对着哑巴指过去,从他的鼠眼里射出来的邪光判断,他对这两个人,特别是哑巴,有着强烈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憎恨。
  这时候的哑巴田通,倒也打定了主意:“由你吧!再过几分钟,就该老子用刺刀指着你了!”这个预见的结果,使田通心里平静下来,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美国步枪是笨重的家伙,可是刺刀的确是锋利的,发着闪闪的亮光。田通,没有害怕三角脸的刺刀;相反的,他爱上了它,他下了决心要把它变成自己所有的武器。
  “抬走!”三角脸张动着薄嘴皮命令着。
  上官朋和田通,真是受了苦役,三角脸对他们折磨了足足有二十分钟。圩门口的冷风,在这二十分钟里,也有意地帮助了三角脸,把他们的全身吹得冰冷。他们在三角脸回到哨位上去以后,才穿上脱下的狗皮袄、棉褡子。
  “扎得紧些!要准备动作!”上官朋扎着腰带,低声地说。
  田通象马戏班里打武术的人一样,尽量地紧缩肚腹,把腰带紧扎到狗皮袄里面。
  使他们焦急的是排长宋杰他们四个人,走的非常缓慢,走走歇歇,歇歇走走,现在,四个人还歇在距离圩门口一百多米的大路上,上官朋和田通远远地望见他们有人还在吸烟。
  “真是惬意!不慌不忙的!”田通在上官朋背后咕哝着。
  “你没有看到,圩门楼上有一大堆鬼东西!”上官朋低着头说。他没事找事做地摸弄着捆在树干上的绳子。
  田通会意地走到树干的一端,把打得很牢的绳结解开,解开又扣结起来,消磨着讨厌的时间。
  圩门楼上的军官,不住地用望远镜向坐在路上的四个人望着,他的身边站着四个背驳壳枪的兵士,指手划脚地说着什么。排长宋杰决定稍待一些时候,再接近圩门口的哨兵,他认为这时候就接近敌人,开始动作,是不利的。
  现在,正是三处人都在焦急的时候,上官朋和田通最为焦急,他们已经置身在敌人的岗哨后面,而且手无寸铁,很可能被敌人拉去筑碉堡。真的那样,可糟透了;尤其是田通,只要还在敌人的势力范围以内,他就得痛苦地坚持做哑巴,这简直是他最难忍受的刑罚,他甚至悔恨他当时勇敢地承担了扮演这个困难的角色。宋杰他们四个人也很焦急,虽然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捉到圩门口的两个哨兵,是便当的,对付圩门楼上的敌人,却不能不仔细地考虑一下。正在这个当儿,圩门里面走出来二十多个人的一小队敌兵,把上了刺刀的美国步枪荷在肩上,气汹汹地走过田通、上官朋的身边,经过岗哨,直奔宋杰他们四个人的面前走来。
  宋杰估计到意外的事变,对战士们警告着说:“准备!”
  他和战士们一齐摸摸胸口,有的把一只手探到怀里去,抓住了驳壳枪的柄子,指头扣在枪机上面。
  一队敌人接近到面前的时候,宋杰要大家把扁担放到肩上,抬着树干向圩门口“杭唷杭唷”地走去。
  “你们是崔家洼的?”一队敌人领头的一个问道。
  “是!”宋杰操着本地口音回答说。
  “还有木头怎么不送来?”
  “俺不知道!俺送俺的!”
  一队敌人向崔家洼走去了,宋杰他们也就镇静下来。
  另外一处焦心的,是洪锋和跟他在一起的战士们。他们守候在一个小山丘后面,离吐丝口只有二里路光景。他们计算着田通、上官朋和宋杰他们从崔家洼出发,已经一个多钟头,这么长的时间,走个来回趟也足够了,怎么还是没有动静?
  “定是‘小广东’田通出了毛病!”
  “我也担心他装哑巴装不象!”
  “给敌人抓去筑碉堡了吧!”
  “营长!派两个人去探探吧?”
  洪锋向战士们摆摆手,叫他们不要作声。他紧张地伏在小山丘后面,望远镜始终没有离开他的眼睛。
  敌人断定抬树干的是崔家洼的老百姓。门楼上的军官放下了望远镜,没有再出现,四个卫兵也跟着走了。
  三角脸从耳朵边上取下那半截烟,安闲地吸着。
  “搞到点什么?不能独吞啦!”矮个子问道。
  “我是查查他们身上有没有武器,是不是民兵、游击队的?”
  三角脸一本正经地说。
  “我看见你掏他们口袋的!弄到外快,不分一点给我?”矮个子张大嘴巴,气恼地说。
  三角脸受了冤屈,跳起来说:“你我弟兄还是外人?这两个瘟头!你看他们穿的好!那是不知穿了多少辈的臭狗皮!你要?你去剥下来就是!搜遍全身,只有一张包黄烟的纸片子!”
  “我不管!晚上请我喝四两白干!”
  “你搜好了!有什么,你都拿去!”
  三角脸解开衣袋上的铜钮子,把自己上上下下的口袋,一个个地敞开来,打打拍拍,走到矮个子面前。矮个子不大相信,眼睛盯着他的口袋瞧着,三角脸把衣袋里所有的东西全都抓摸出来。的确,除去几根红头火柴,半包压扁了的“小仙女”牌香烟以外,他的衣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
  矮个子还不死心,真的又伸手到三角脸的几个空无所有的衣袋里摸了一摸。
  “我骗你?他们会带银洋来给你搜?这四个家伙来了,让你搜好了!”三角脸啐掉烟头子,气呼呼地说。
  四个人“杭唷杭唷”抬着树干,走到哨兵面前,放了下来。
  三角脸向矮个子撅撅嘴唇。
  矮个子如临大敌地紧抱着枪,晃着刺刀;站在距离对方的三步以外,吆喝道:“把衣服脱开看看!”
  “是崔家洼送树材来的!”宋杰说。
  “我知道!打我檐前过,就得要低头!不管什么人,总是要查查的!”矮个子神气抖抖地说。
  宋杰的眼光,闪电似的亮起来,在圩门楼上一扫,又朝田通、上官朋两个人望了一眼,正好,田通、上官朋和他的眼光对碰了一下。然后他又对面前的三个战士转转眼珠,向矮个子用和缓的口气,撇着山东腔问道:“两位老总!真要查吗?”
  矮个子和三角脸好象预知到灾祸的降临,神经紧张地把美国步枪平端起来,一杆枪对着两个抬树材的胸口,同声地说:“真要查!”
  在三个人眼光的同意和催促之下,宋杰动作敏捷地解下腰带,其他三个人同时跟着解下了腰带。
  “一个一个地脱!”三角脸大声吆喝道。
  宋杰没有理他,下了命令:响亮地咳嗽一声。在三角脸和矮个子来不及眨一眨眼的一瞬间,四条乌光雪亮的驳壳枪,突然地出现在四只鼠眼前面。眼下的局面,跟几秒钟以前不一样了,不是他们的一杆枪,对着对方两个人,而是对方两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着他们一个人了。
  “枪放下!”宋杰喝令道。
  两支上了刺刀的美国步枪,从三角脸和矮个子手里,沉重地跌落到地上。
  两个人发起抖来,麻木的身子几乎站立不住。三角脸习惯地双膝跪倒在泥土泞湿的圩门口,哀叫着:“饶命!饶命!”
  上官朋和田通,从树干上拿下两根绳子,疾步飞奔上来,把原是套在树干上的绳索,套到三角脸和矮个子的脖子里。一个人拾起一支带刺刀的美国步枪,拖着两个敌兵就跑。
  前面两个人拚命地拖,后头四个人用力地推,大声吆喝着上了大路,又拐上田野,一切不顾地漫荒漫野地奔跑着。
  圩门楼上响起了枪声,子弹跟在他们背后“砰砰咯咯”地嚎叫着。
  三角脸拖在田通手里,是在套绳索的时候,田通就选定了这个敌手。三角脸一路嚎哭,把身子只是往后倒赖,两只脚紧紧地扒着地面,听到枪声以后,他更是浑身战抖,抬不起脚步来。哑巴说话了,田通把痛苦地忍耐了许久的话,汇总到一句话里,雷吼一样地爆发出来:“不走!老子宰了你!”
  六个人挟着两个俘虏兵,跑过小山丘旁边的时候,站在小山丘上守望的营长洪锋,向他们不住地挥着手,他们便继续地向远处跑去。
  敌人的炮声轰响起来,出动了追兵。
  炮弹朝着小山丘飞啸、轰击。烟雾和泥土在小山丘附近腾了起来。
  到崔家洼催讨树材的一小队敌人,在奔到小山丘前面的时候,两架机关枪突然地密集扫射起来,迫使他们停止了前进,伏倒在田野里。
  正在射击的战士们,向洪锋要求道:“营长!把这几个敌人消灭了吧!”
  “我也去捉一个活的!”
  “对!冲上去,多捉几个!”
  洪锋体会到战士们的饥渴,大声命令着:“对准敌人!步枪每人打三枪!机关枪连放二十发!”
  步枪、机枪一齐射击起来,向着山丘下面的敌人。田里潮湿的泥土,给打得象蝗虫一样地跳蹦着,敌人的嘴脸,紧紧地吻着泥土和枯草。
  洪锋在望远镜里,望到抬树材捉俘虏的战士们去远了,便对刚放完一排枪的战士们扬着手说:“同志们!任务胜利完成!回去!”
  洪锋率领着战士们,离开了小山丘。迎着黄昏以前的斜阳和半天的彩霞,回向羊角庄去。
  二○
  从一来到羊角庄到黄昏时分,大概有八个钟头的时间。对这八个钟头的生活和工作,梁波感到兴奋和快慰。分配给干部们的任务大部分已经完成,得到了预期的和预期以外的成果。侦察营勇敢机智地捉来了两个俘虏兵,民运部长郎诚跑了五十多里路找到专员公署,专员跟他一起赶到匡庄地委书记那里,拨定了六百副担架和十五万斤粮食。黄达到兄弟部队联络的结果,带回了当前的情况和野战军首长的作战部署。另外一个由胡克负责的联络小组,还没有回来,就是不能完成他的任务,也不关重要。这些,加上在羊角庄到匡庄的路上和华静有趣有味的谈话,在从匡庄回来以后,又睡了四个钟头好觉,使他不能不有一种过去生活中所没有的充实、新鲜而又有光彩的感觉。同时,他也认定这是就要到来的巨大战役的胜利预兆。他吃了一顿美味的晚餐,吃的是难得吃到的白面水饺(白面是老战友龙泽送的,卷心菜和豆腐做的馅子,是母亲一样的葛老大娘送的),并且喝了一杯有点微酸、但是甜蜜蜜的山芋酒。
  点灯以后,听了洪锋关于俘虏口供的汇报,重新看了看黄达带回来的兄弟军王军长的信,以及看到、听到村庄上碾小米、磨高粱、赶运粮草的紧张忙碌的现象,梁波的情绪又突然起了变化。他的方而微圆的脸,在黄漾漾的灯光下面,呈现着忧虑、苦恼、不安的神情。他不住地摸着脑袋,时而坐着,时而站起,平时的笑态、趣话,一下子消失掉了。
  干部们对副军长心里想的什么,这种神态由何而来,全不了解,默默地惊异地望着他。
  梁波的脑海里,浮动着一个迷蒙的设想。根据洪锋关于俘虏兵口供的叙述,他认为明天就对这个敌人发起攻击,缺乏充分的条件,也就是说,存在着不少的客观上的困难,甚至有失败的危险。他具有一个良好的指挥员的习惯:对于每个战役和战斗,从困难方面和可能失败的结局上多加考虑。
  “要我们包干歼灭吐丝口九千个敌人,已经确定了?不会再有改变!”梁波向黄达问道。
  “确定了!不会改变!王军长把野战军司令部的电报给我看了的!”黄达清楚明确地回答说。
  “攻坚的任务!强攻硬打的任务!”梁波用沉重的声调说。
  “爆破这一回用得上了!”黄达说。
  “你们听到群众有什么反映?群众的情绪怎么样?”梁波问道,他的眼睛望着郎诚。
  “听说要打,群众高兴透了!我沿途看到每个村庄,差不多每个人家,都在磨粮、弄面、扎担架,一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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