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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红日-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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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听不到炮声?给他们跑掉了?”手里扶着一根小树干走路的张华峰疑问道。
  “你的耳朵有问题!”金立忠说。
  张华峰把挂下来的帽耳拉起,注意地听了听,说:“唔!隐隐的,怎么越走炮声越远了?”
  “不要焦心这个吧!焦心的,是你脚上的虎头崮!”秦守本在他们后面递上话来。
  一提到虎头崮,战士们便兴奋起来,好象提到他们的故乡和家一样。
  “虎头崮早就看不到了!”
  “还想看到吗?光秃秃的一个大和尚帽子!”
  “不要愁!有你爬的!”
  “你们看!那不就是一个吗?”
  许多人的眼睛在四下寻觅着山崮。
  “哪里有?说鬼话!”
  “你眼光不好,怪我?”
  虽然风在呼呼咆哮,有的人戴着口罩,有的人拉下帽耳,讲不清话音,听不清说的什么,但却一路地说着笑着。战士们都有这个经验:走在路上谈谈笑笑,既是“缩地法”,又可以征服疲劳和饥饿。
  经过连日带夜地轻装战备行军,在夜晚十点钟光景,队伍到达一个丘陵地带,停止下来。
  村庄上漆黑漆黑,没有一个人家有一星灯火,每一个人家的门却是敞开着的。门前的地上,睡着四腿捆绑着的猪、羊,笼子里挤满着鸡、鸭。车子上捆绑着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牛和驴子在槽上嚼着枯草,背上驮上了装满粮食、山芋等等的筐篓。被子、棉花胎、衣服,捆成了大包裹,放在炕上,连锅也离开了灶腔,用绳子捆扎起来,拴在扁担梢上。人们在屋子里闷闷默默地坐着,幼儿象战士的背包一样,背扎在大人的背后。他们没有一点声音,眼睛在黑暗中互相惊惶地望着,准备随时逃难到别处去。看来,一声说“走”,只须三、五分钟的短促时间,除去房屋、土地以外,他们可以把所有的财产全部带走。
  队伍蓦然地进了村子,使居民们大吃一惊。这完全是出乎他们意外的,他们恐惧、惊慌,可是已经来不及逃走、藏躲。大人们一慌乱,孩子也就哇哇地哭了起来。
  秦守本他们走到屋子门口,用手电筒一照,人们慌张地挤藏到门后和屋角上去。
  “老乡!这是干什么呀?”
  “是我们!不是反动派!”
  “把灯点起来吧!”
  人们这才有些明白,原来不是灾难的降临。
  “是八路吗?”一位老大爷问道。
  “是八路的弟弟新四!”①①人们简称“八路军”为“八路”,“新四军”为“新四”。
  秦守本大声地说。
  “要点灯吗?离这里不远啦!”老大爷担心地说。
  “有多远啦?”
  “二、三十里,大炮够得着哩。”
  “大炮有眼睛,也看不到这样远!”
  “下晚有一炮就打到庄子后面,一条牛给打死了。”
  老大爷终于从筐篓里摸出了油灯,点亮起来。
  居民们暂时地解除了恐惧,但同时又感觉到战争的更加逼近。战士们看到居民准备逃难的惊惶现象,也就觉得自己已经到达了战地,置身在战斗里面。
  就在这个时候,恰恰有几颗炮弹飞落到附近,轰然爆响起来。老大爷连忙去吹灭灯火,战士们阻止了他。
  “不要怕!这是瞎眼炮!”
  “要跟他们打吗?”老大爷问道。
  “来了,不打干什么呀!”王茂生说。
  老大爷听不懂王茂生的海门话,疑问着。安兆丰拍拍手里的枪,学着山东话大声地说:“咱们来,就是跟他们干的!不要跑!”
  外边传来嘈杂的和哭泣的声音,战士们跑了出去。
  一群从北面来的难民,牵着牛、羊,背着孩子,妇女们和孩子们哭泣着,一个扶着棍子的老太太骂着说:“当炮子的,遭天雷打的!……都是些强盗、畜牲!”
  有一个五十来岁的人,躺在一块门板上,头上裹着层层的布,血,浸透到布外面来。老太太和两个女孩子,坐在旁边涕交流地痛哭着。
  队伍移让出一间屋子,给受伤的和难民们安身。
  从这批难民的口里了解到,敌人正在砍伐树木,拆毁房屋,构筑工事,同时拉牛、宰猪,翻箱、倒罐地进行抢劫。这个受了伤的人,挨了国民党匪军的殴打。
  “唉!”张德来叹了一口气。
  “马上就打仗了!还叹气!连叶玉明那笔帐,也要记到蒋介石头上!”秦守本气愤地说。
  张德来对秦守本的说话不大同意,他望着秦守本,冷冷地说:“叶玉明是演习死的。”
  我同意班长的意见。要是蒋介石不向解放区进攻,我们还不会参军哩!不参军还会到虎头崮演习?我们演习,为的要跟反动派打仗。归根到底,蒋介石不进攻,不逼我们下山东,叶玉明就不会死!“王茂生有些激动地说。
  “我也同意!”夏春生、安兆丰、周凤山同声地说。
  秦守本对王茂生给他的支持,把他的意见作了有力的申说,心里很是满意,但又感到有些惊异。他向王茂生和所有的人瞥了一眼,从余仲和的手里拿过半截香烟来,眨着眼睛吸着。
  王茂生从那天晚上,在雁翅峰和秦守本谈心以后,忧郁的心情便发生了变化。今天临出发的时候,指导员罗光和他谈了一次话,把他的党籍已经转来的事告诉了他,使他兴奋得一路上精神抖擞,替张德来背了二十多里路的枪,在一个山崖上,折了一根很粗壮的小树干,给肿脚的张华峰当手杖用。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
  夜深。
  秦守本在经过连部门口的时候,听到里面发出来的低沉的《国际歌》声。连部的门关着,眼睛巴着门缝望望,里面挤满了人,他看到张华峰、余仲和、洪东才他们都在里面。他熟悉地知道这是在开党员大会,便很快地缩回头来。在他回到班里的路上,眼前突然发花,头脑晕眩起来,一只脚猛地撞到牛桩上去,发着剧烈的疼痛。
  “我当你也是去开党员会的哩!”周凤山迎着秦守本说。“我吗?跟你一样,还不够条件!”秦守本沉楞了一下,感慨地说。
  “海门人也去啦!要我向你请假!”周凤山闷闷地说。
  “啊!”秦守本惊讶了一声。
  秦守本和班里的战士们,默默地检查着武器、弹药等等。
  张德来困倦得很,解背包打算睡觉,秦守本制止了他,告诉他战斗的时候,睡觉一律不解背包。
  “就打了吗?”张德来问道。
  “人家已经打上了!重机枪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周凤山说。
  “我们什么时候动手?”张德来又问道。
  “说不定等一会儿就得出发!我告诉你呀,老张!打仗跟吃饭一样。吃饭,哨子一响,拿起筷子就吃。打仗,哨子一响,拿起枪来就走。你睡睡吧!等着哨子响就是!”夏春生声音清亮地说。
  “这个我相信,老张,等吹哨子吗!”安兆丰接着说。
  “你打过仗?还不是跟我一天来的?”张德来瞪着安兆丰大声地说。
  “演习了多少天,心里还没有数呀?不信,你问问班长!”
  安兆丰神气十足地说。
  “对!要休息,你们就赶快休息一会儿!”秦守本斜靠在墙边上说。
  进行战斗动员的党支部大会结束以后,余仲和、王茂生回到班里,班里人已经睡着了;只有秦守本在小油灯的光亮下面,用双线加钉着鞋带子,防备在战斗的时候,鞋带子断了,鞋子不跟脚。
  在余仲和也睡了的时候,秦守本倒在王茂生的身边,低声到几乎使王茂生听不到的程度问道:“你也是吗?”
  “唔!”王茂生望着秦守本应了一声。
  “我来了三年多还不是!我要向你学习,下决心把枪线练好!”秦守本当是王茂生被吸收入党的原因是枪打得准,话音咕噜在喉咙边上说。
  “我在家里就参加的。”王茂生告诉他说。
  秦守本忽地坐了起来,惊叹道:“你早就是的啊!”他随即又睡了下去。
  过了一会,秦守本用更低的声音问道:“你的家信写了吗?”
  “打过仗再写吧!”王茂生用同样低的声音回答说。
  老大爷从屋里走到屋外,从这家走到那家,留心地察看了队伍的神色、动静以后,胆子壮了起来。他走到驴槽上,把驴背上驮着的山芋篓子卸了下来,回到炕上对他的老伴说:“我们也歇吧!”
  “他们背包都没有打开。”老大娘咬着他的耳边子说。
  “他们就要开上去打仗了!”
  “我们不走啦?”
  “不走!有队伍在这里!”
  “北边逃过来的那些人呢?”
  “说要跟队伍回去。”
  一八
  副军长梁波带着一个最轻装的侦察营,在上午十点多钟,到达距离敌军据点吐丝口十五里地的羊角庄。刚洗过脸,居民徐二嫂盛给他的一碗山芋干小米粥还没有吃完,电台上来人通知他军部有急报来,正在收录。不到一个钟头,电报飞到他的手里,告诉他决定部队提早出动,要他尽可能在部队到达以前完成预定的工作。这个行动计划的改变,和他根据到达这里一个钟头的感受所考虑出来的见解,是吻合一致的。居民反映:敌人正在拆毁房屋,砍伐树木,搜集铁丝等等物资,抓伕子连夜构筑工事,……在敌人立脚未稳的时候,越快越早地发起攻击,对自己是很大的便宜。这是单就战术的利益来考虑的。自然,他从电报的内容想象得到野战军指挥部决定的这个改变,还有更大更深的作战用心。但是,对于梁波的先遣工作,这个改变却成了一个突然而来的严重压力。
  使他这个爱说爱笑的人,不能不感到焦灼和苦恼。
  他把黄达喊到面前,指着地图命令说:“你自己带一个组,另外由你再派一个组,在南北两个地区,跟兄弟部队取得联络,天黑以前跟我汇报!”
  黄达呆望着他,脸上现出为难的样子。
  “队伍今天夜晚就到,知道吗?说不定明天早晨就得开始攻击,这是电报,你看看!”
  黄达看看电报,扭转身子,急速地走了出去。
  “有飞机!换便衣去!”梁波喊着对黄达说。
  “知道!这个我会的!”黄达头也没回地跑着回答说。
  紧接着,是军政治部的民运部部长郎诚站到他的面前,梁波把电报递给他,说:“你看你的工作该怎样做?”
  “我立刻出发!”郎诚看了电报,决然地说。
  “对!你是个聪明人!你姓郎,这当口办事,就要如狼似虎!去吧!我不必跟你多说了。”梁波爽朗地说。手向郎诚挥了一下。
  郎诚迅速地走了。
  侦察营营长洪锋急匆匆地走进来,梁波命令着说:“第一,在天黑以前,搞清楚吐丝口石圩子里边敌人在干什么?做些什么动作?第二,把吐丝口周围的地形,附近有几个支撑点搞清楚。第三,查清敌人的兵力、武器配备。这两条,也要在天黑以前完成任务!就是说,要你完成任务的时间只有六个钟头。”
  洪锋是个矮小精干的人,从一个侦察兵的生活开始,到现在,是带领五百个侦察兵的营长。他以最敏捷的侦察兵特有的鹰一样的眼光,在梁波的脸上猎视了一下,眉头微微地皱着。
  “我的身上、脸上没有什么好侦察的!”梁波和洪锋的眼睛敏捷地对望了一下,说。
  “第二、第二没问题。”洪锋想了一想,说。
  “第三有问题?恰恰最重要的一条有问题?”
  “白天!摸不进去。”
  “改到夜晚?明天早晨就要开火!同志!”
  洪锋皱皱眉头,咬着牙齿说:“好吧!保证坚决完成!”
  梁波紧接着问道:“你怎样保证啦?”
  “不完成任务,听凭怎样处置!”洪锋举着手说。
  “你怎样完成?”
  “我交给你一个俘虏兵!”
  “行!可不能弄个半死不活的来!”
  “那当然!”
  洪锋的鹰样的眼光,又在梁波的脸上猎视一下,看到梁波现出满意的微笑,便回转身子走了出去。
  “这个家伙,有股干劲!”梁波望着大步疾走的洪锋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赞扬着说。
  不到半小时,梁波打发了这三批人,去执行三种紧急的任务。在这半小时里,他的心情和思虑是紧张的。这三批人打发了以后,他很想松弛一下。可是,村长葛成富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大群人,老大爷、老大娘、大嫂子、大姑娘,还有些小孩子们。
  “你是葛富成吗?”梁波笑着问道。
  “是葛成富!我们村长!”一个老大娘说。
  “好几年不见了,还记得我们?”葛成富眨动着充血的眼睛,带着笑容说。
  “你看,我把葛成富记成个葛富成!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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