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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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有了下落,韦谔的心情便轻松愉快了很多,他又想起一事,指着张焕对张若镐笑道:“张兄,我乍一见张贤侄,还以为是前天夜里在乐游原桥上遇到的一人,呵!那家伙……”
他望着张焕,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却不再说下去。
张焕亦淡淡一笑,他知道韦谔其实已经认出了自己,只是没有点破。
这时,张若镐在旁边插话道:“韦兄可能还不知道,在马鞍岭火烧回纥人军粮之事,其实就是我这十八郎干的,结果被崔家老二夺走了功劳!”
“哼!”韦谔听到一个‘崔’字,他眼睛射出一道深刻的仇恨,“我就说崔家那个只知道玩女人的下流坯怎会做出这种大事,果然是冒功!”
知道张焕才是焚粮事件的功臣,韦谔笑容灿烂,他拉着张焕的手便往府里走。“走!到我书房去,给我好好讲一讲是怎么烧的军粮,这可就是回纥人北撤的主因!”
第四十三章 左相国
“你是说,烧军粮之事,我陇右书院的士子也有份?”
书房里韦谔眉头紧皱,脸上带着一种疑惑的表情,他昨日特地去了陇右分院,怎么没听说此事?
他是不知道,辛朗他们现在还躲在城外的庄园里,没有机会向院长诉功。
张焕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当时我们一共十八人,爬下悬崖的一共是五人,辛朗和另一名陇右书院的士子就在其中,不过他们现在还在城外避祸?”
“避祸?”韦谔一怔,“这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说来话长。”张焕就把赵严二人攻击崔雄夸功被官府抓捕,他们又趁夜营救之事掐头去尾简述一遍,最后道:“现在辛朗他们很担心科举受到影响,希望韦世叔能替他们做主!”
“我的子弟谁敢动他们!”
韦谔冷笑一声,他回头对张若镐道:“我韦家被害得家破人亡,我与崔老匹夫的仇恨已不可调解,我已决定,无论如何要阻止他的连任,张兄如果肯助我一臂之力,我韦谔必将后报。”
张若镐微微一笑道:“我如果不想助你就不会登门拜访,不过,要想达成心愿,韦兄还得拿出一样东西来!”
“张兄请直说!”
韦谔一挥手,果断地说道:“只要能阻止崔圆连任,出我心中的恶气,让我拿出什么都行!”
张若镐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要想扳倒崔圆,须得到裴家的支持,但裴俊是讲求实际之人,所以你必须要让给他所想要的东西。”
说到此,张若镐回头对张焕笑道:“十八郎,你可能猜我说的是什么?”
“右相之位!”张焕脱口而出。
离开韦府,二人又去了裴府,和韦家一样,裴氏原本也是河东大族,开元天宝年间,裴宽、裴耀卿、裴遵庆皆显赫一时,安史之乱爆发后,裴氏避祸于剑南,后来回纥军突袭河北,大败河北三镇军队,使河北出现权力真空,时任邺郡刺史的裴遵庆抓住机会,在河北招募三镇残军及流民,建立了十万河北军,这就是裴氏兴起的基础。
现任家主裴俊便是裴遵庆长子,在庆治六年接任家主之位,也同时接任了大唐左相,至今已整整十年。
张若镐的马车在裴府大门前没有停下,而是直接驶过,就在裴府大门处也停着一辆马车,车身宽大华丽,车旁近百名重甲侍卫彰显马车主人尊贵的身份。
“你看见没有?崔圆也开始他的保相行动了。”张若镐一直凝视着那辆马车,他忽然淡淡笑道:“不过也由此可见,崔圆并没有十分的把握!”
张焕没有说话,他忽然想起了在船上遇到的裴小姐,也不知今天能否再次见到她?
此刻,在裴俊的小会客室,崔圆正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他要为侄子崔雄求娶裴家明珠裴莹。
崔圆精力充沛,他有妻妾百人,不过播的种虽多,发芽的却少,至今他只有一子一女,儿子崔贤时任蜀郡长史,在五年前已娶了剑南杨锜的长孙女为妻,也由此将剑南杨氏紧紧绑在崔家的裤腰带上。
所以娶裴俊小女儿裴莹的任务也就落在了崔庆功长子崔雄的身上,崔雄恶名在外,这个崔圆也知道,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门第,崔雄是二弟的嫡长子,只有他才能配得上裴俊的掌上明珠。
用崔雄的另一层深意是要消除他冒功的恶劣后果,韦谔想用救援开阳郡迟缓来发难,他崔圆不怕,一句谨慎用兵便可搪塞过去,谁能保证回纥人不在半路设伏呢?
但崔雄冒功这件节外生枝的事情却让他有些头疼,据说那群士子里面就有不少陇右书院的人,韦谔不可能不借此事做文章,所以为崔雄找一个势力强大的丈人也是极有必要。
对于崔圆的联姻建议裴俊却沉默了。
这并不是因为提得唐突,早在几个月前,崔圆便带崔雄来拜访过他,还让崔雄护送裴莹回邺郡本宗,只是因为崔雄从军而没有成行,不过崔圆当时的用意裴俊却理解了。
今天崔圆正式提出此事,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两相联姻,这牵涉着太多人的利益,他无法痛快答应。
裴俊是个极优雅的男人,年纪不到五十岁,生得面目容长、皮肤白皙,他精于诗歌,尤其沉醉于书法,他的岳父就是大名鼎鼎的颜真卿,裴俊不仅继承了他书法中方严正大、朴拙雄浑的风格,但又蕴涵有自己特有的灵性。
裴俊的子女颇多,裴莹是他的小女儿,最受他宠爱,她两个月前去陇右游玩,迟迟不归,直到前几日才回来,险些遇到了兵灾,被裴俊狠狠斥责一顿,将她送回邺郡去了。
崔圆见裴俊迟迟没有表态,便呵呵一笑,进一步试探道:“我们那个雄小子是崔家后辈中的楚翘,将来他会继承我二弟的军权,成为一镇大将,本来王昂想将其次女许给雄儿,但那臭小子一心一意想娶小莹为妻,并为此痛改前非,去陇右从军,既然他有这个愿望,我这个做家主的当然要成全他。”
说到此,崔圆瞥了一眼裴俊,见他脸上依然毫无表情,便微微一笑道:“裴兄不是对雄儿的过去耿耿于怀吧!”
“任侠放荡、不务正业,谁年轻时不是这样过来的?我裴俊还不至于眼光短浅至此,只是我也有苦衷。”
说到苦衷,裴俊也跟着苦笑一下道:“崔兄也知道我的发妻就是生莹儿时难产而死,当时我曾答应过她,将来莹儿夫婿由她自己挑选,我决不干涉,所以韦谔几次为他长子韦清求娶莹儿,我都婉拒了,理由只有一个,只要莹儿自己愿意,不管是崔雄也好、韦清也好,我都可以答应,崔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呵呵!我也有个宝贝女儿,怎会不明白裴兄的护犊之情?”崔圆他当然明白裴俊的言外之意,在韦、崔的争端上,他将采取中立,谁也不袒护。
这样也好,内阁七人中自己已得其三,裴俊保持中立,再将楚行水争取过来,自己在新年朝会时便能稳占上风,崔圆呵呵一笑,“我就怕裴兄届时见到韦清人才出众,心一热便替女儿做主了。”
裴俊凝视着他缓缓说道:“崔兄难道不相信我吗?”
“哪里!哪里!我只是开个玩笑。”
崔圆的心放了下来,他不再提此事,又略略寒暄几句,便告辞而去,就在崔圆的马车渐渐远去之时,张若镐的马车停在了裴府前,不等他的随从上前通报,刚刚送走崔圆的裴俊便闻讯折回。
“张兄,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崔相国刚走,你又接着来!”裴俊瞥了一眼张焕,微微一笑道:“莫非你也是来为子侄向小女求婚不成?”
张若镐的心突地跳了一下,原来崔圆是来求婚的,不过从裴俊的口气中,他似乎并没有答应,也就是自己还有机会。
张若镐急忙拉过张焕笑道:“今天我来是想给左相国介绍一位我张家的后辈,这是我六弟之子,叫做张焕。”
张焕上前深施一礼,“晚辈见过裴世叔!”
裴俊却有些惊讶,他深深地盯了张焕一眼,道:“你就是那个使崔雄有冒功之嫌的张焕张去病么?”
虽然火烧万年县衙、崔圆独女被绑架都和此人有关,但裴俊只是耳闻,没有证据,他倒不好提这件事。
张焕笑了一笑,“其实火烧回纥军粮还和裴小姐有关,要不是她提供骏马,还有赵三浴血奋战,我恐怕已死在陇右!”
“呵呵!那个死丫头嘴倒挺紧,我竟然不知道。”裴俊听说张焕认识自己女儿,笑容变得友善起来,他挽着张焕的手笑道:“可惜你来晚一步,我女儿昨日刚刚返回邺郡,过了年后才回来。”
听说裴莹不在,张焕的心中略略有些失落,他勉强笑了笑道:“我们那里还借了裴小姐的马未还,改日我把它们送来。”
“那些马就算我送给贤侄的见面礼吧!”裴俊微微一笑,他拍拍张焕的肩膀对张若镐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我那宝贝女儿真是个香饽饽,韦清想娶她,崔雄也想娶她,现在好像张贤侄也想加入其中,不过我不会干涉,就看你们三人各自的本事如何?”
马车在朱雀大街上杂沓而行,张若镐一直保持沉默,裴俊的意思他明白,他想置身于事外,不过张若镐也知道,虽然当年七大世家相约轮流为相,但实际上看的还是实力。
现在崔家的兵力最强,在朝中的势力也是最大,虽然已经轮到韦家,但韦谔真想取崔圆而代之,事实上并不现实。
裴俊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采取中立,那么他张家呢?如果崔圆一旦保住相位,他第一个要收拾的,必定就是河东张家。
张若镐轻轻叹了口气,眼光一瞥,又向张焕望去。
无论是见韦谔还是见裴俊,张焕总有惊人之语,虽然这些事情他都告诉了自己,但张若镐还是感觉到他仍有未尽之言,至少诸多细节他没说,比如裴家小姐之事、比如他是怎么救的韦清、他是怎么烧的粮草,这些细节他都没有提到,这显然不是他无意中的疏忽,而是他并不想告诉自己。
张若镐多少有些不痛快,但张焕若真详尽地告诉了他,他又会大失所望,毕竟没有城府的人是成不了大事。
马车转了个弯,张若镐借着侧身迅速瞥了一眼张焕,只见他注视着大街,目光平静,张若镐微微一笑道:“再过几日就是新年了,你就替我去给张破天拜个年吧!”
第四十四章 过新年
临近新年,姗姗来迟的寒潮终于赶到,关中的河流开始结冰,但寒潮阻挡不住长安喜庆的气氛,再过两日就是庆治十六年新年。
所有的权谋和争斗都被新年的喜庆冲淡了,张焕几人不习惯尚书府高宅大院的压抑,他们又重新搬回了高升第六客栈。
一早,张焕和往常一样睁开了眼睛,他却吓了一跳,窗纸上早已是白亮亮的一片,‘糟了!怎么会睡过头了。’
他慌慌张张披上衣服,套了鞋上前掀起窗子,不由又惊又喜,天虽然亮了,但下了一夜的雪,房上、地上足足积了半尺厚,太阳已经出来,温暖的阳光洒在松松软软的雪上,映照出瑰丽的淡紫色。
外面已十分热闹,远处不断有爆竹声响起,孩子们欢快地从街头跑过,留下一路笑声,随即又传来一阵马车的轱辘声,这是一个祥和而充满生机的早晨。
张焕按奈不住心中的喜悦,他戴上一顶软幞头便快步走出客栈,平康坊是长安所有坊中人口最多,服务业最繁华的一坊,仅张焕所住的这条街上,大大小小的客栈就有上百家,住满了进京赶考的士子和万里迢迢从西域赶来的胡商。
大街上人来人往,男女老幼都有,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自信而满足的笑容。
“打年糕喽!”几个小孩又蹦又跳地从张焕面前跑过,十几步外,两个壮汉抬出一个约丈许长的大木槽,在他们后面,几个年轻人肩扛木锤,拎着几个热气腾腾的大木桶。
张焕在太原做过,颇有技术,他上前笑了笑,要过一柄木锤。
大木桶里是刚刚蒸熟的米饭,四分糯米、六分饭米,众人七手八脚将雪白的米饭倒进木槽里,“开始吧!”一个老者下令,张焕和其他几人皆抡起木锤有节奏地在木槽里砸起来。
‘砰!砰!’此起彼伏的木锤声,米饭逐渐被砸熔,木锤不断将粘粘的饭泥拉起,又猛地砸下去,这是过年特有的风俗,将米饭捣成泥,妇女们又用各种模子将泥做成大大小小的年糕,放在水中储存起来,这种年糕最早是用来祭祖,后来便成为家家户户过新年必须准备的食物。
张焕砸了一刻钟,头上已微微出汗,他笑着将木锤递给了另一个急不可耐的年轻人,退了出来。
他擦了擦汗,耳边却忽然听见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大叔,请问高升第六客栈在哪里?”
“平平!”张焕惊讶得几乎合不拢嘴,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