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紫禁城-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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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儿从此身分比自己高了一截,平儿心里不舒服,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当她想起今儿秀子出嫁路上的情景,心想秀子当年多得宠,到头来这样悲惨,古人说伴君如伴虎,这话儿一点不错,因此吟儿也别太得意了。这样一想,她心里气顺多了,主动跟吟儿说起话来,叮嘱她到了那边要处处小心。吟儿见她有了笑脸,也跟她有说有笑,但心里却多了一层提防,不敢再提秀子出嫁路上的事。
吟儿在储秀宫东一间替慈禧敬烟。东一间是慈禧太后的起居室,一头连着寝宫,另一头通往外问的正殿,正殿宝座是她接见皇上大臣和后妃的地方。
吟儿跪在地下装好了烟丝,手托长管水烟袋,将长长的烟嘴递在慈禧下巴前。慈禧低下头,嘴巴轻轻咬着烟管,吟儿便用纸眉点上烟丝。慈禧满满吸了一大口,然后吐出一团烟雾。
吟儿是生手,为了防止万一,李莲英亲自在一旁监督。他注视着吟儿一举一动,见她手法很熟,老佛爷好像很满意,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袋烟抽完了,望着那冉冉飘升的青烟,慈禧心情比刚才好多了,看一眼跪在地下的吟儿说道:“起来吧。”
“奴婢谢恩!”吟儿站起。
“一回生,二回熟。我看你手法比上几回熟多了。这儿的事儿也没有什么难干的,没有三天的力巴嘛。要紧的是守规矩。”慈禧让吟儿又替自己装了一袋烟,边抽边对她说。
吟儿慌忙一连声他说“是。”
“老佛爷放心。等会儿奴才好好给她掰扯掰扯,没错儿。”李莲英接过慈禧的话头,对站在一旁的吟儿说,“走吧。”两人正侧身退着要离开,慈禧抬起眼皮叫住他们。
“等等。”
“奴才在。”李莲英以为叫他,连忙站定。
“我叫她。”慈禧指着吟儿对李莲英说,“你上外头伺候、李莲英一愣,斜了吟儿一眼,这才躬身退出起居室。他一定,屋里只剩下吟儿和慈禧。吟儿不知太后留她的意思,心里挺紧张。慈禧从椅子上站起,走到一张大书桌前,问吟儿会不会磨墨。吟儿自小就替父亲磨墨,当然会,但在老佛爷面前不敢口气太大,只说”奴婢略通一二。“慈禧点点头,吟儿便走到书案前,打开那只金星雨花砚上的红木盖,用小铜勺舀了水在砚面上,然后捋起衣袖不紧不慢地磨起墨来。
慈禧留下吟儿,其实是想问她前几天秀子出嫁的情况。按说李莲英是她最贴心的人,那天他亲自去送亲,有什么情况只管问他就成了。但生性多疑的老太后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她早就怀疑李莲英和瑞王串通好了让她赐婚的,因此从李莲英嘴里只能听到好话,其他情况是不会告诉她的。
“给秀子送亲,有你吧?”慈禧在一旁来回踱步,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问道。
“有啊。老佛爷让奴婢当秀子的伴娘。”
“秀子哭了没有?”
“没,没有吧。”吟儿一时摸不清对方的意思,只能装傻。
“这怕不对吧。”慈禧笑了笑,心想你也不跟我说实话,“姑娘上轿都得哭,不哭让人笑话,这叫‘离娘泪儿’。你没经过不知道,真到那一天,你妈就教你了。”
“这……”吟儿不敢乱说,只顾低头研墨。
“哭得厉害不厉害?”慈禧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着。她对这些奴才心理把握很准,知道越逼越没真话,只能漫不经心地引导他们,让他们不由自主他说出心里话。
“她,她没哭出声来。”吟儿脱口而出。
“那就是泣了?”
“奴婢不知道。”
“她一路上说什么没有?”
“没有,好像什么也没说。”
“再想想,一句也没有?”
“回老佛爷话,”吟儿思忖片刻,“奴婢想起来了,我们送她到瑞王府,临分手前,她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慈禧本能地警觉起来。
“秀姑姑她……她叮嘱我,要我好好替她伺候老佛爷!”
“就这些?”慈禧沉默好半天,接着她又问起送嫁路上发生的事。起初吟儿有些拘束,不敢放开说,在慈禧不断诱导下,终于详细说了送嫁迎亲路上发生的一切,包括马儿受惊,小七爷尿湿了裤子等等,一古脑儿倒将出来。
越听慈禧心里越不是滋味儿。她走到书案前,提起毛笔,在吟儿铺好的宣纸前站了好一会儿,终于将笔一扔,在案边椅子上落下身子。李莲英提到马儿受惊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小七爷尿裤子的事压根儿没提,他一定是收了瑞王许多好处才帮着撮合这事儿的。
她突然可怜起秀子,不论怎么说她跟自己这么多年,再说别人见自己贴身丫头嫁给一个傻瓜,她面子上也不好看。她后悔听了茶水章和李莲英的话,当初没有将秀子处死,也许对秀子这是一种更好的结果。想到这儿,本想将李莲英叫来狠狠臭骂一通,但转念一想,毕竟瑞王掌握着河北一带的军权,便忍下了这口恶气。因为她将大权交给了光绪,只有靠这些拥兵自重的王爷,其中包括瑞王,无论大事小事都听她的,她才能依然掌管朝廷的实权。古人说“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再次走到书案前,提起毛笔,刚想落笔写几张正楷“寿”字,留着赐给各府王爷,突然殿外远远传来太监的叫声:“皇上驾到!”声音刚落,李莲英悄然走进,禀报慈禧说皇上皇后来了。
“请皇上皇后进来吧。”她放下笔,走到屏风前的红木雕花椅上坐下。吟儿不知所措地望着李莲英,不知该不该回避。李总管低声告诉吟儿:“你是老佛爷身边的人,她说话时经常想抽烟,你不在身边怎么办?日后遇到这种事,凡老佛爷不开口,你就不用回避。”吟儿点点头。李莲英向吟儿交待了宫里的规矩,径直走到门边挑起门帘,放开嗓门叫着:“老佛爷请皇上圣驾。”
吟儿站在那儿,心里非常紧张。过了一会儿,她只觉眼前一亮,皇上领着皇后和珍妃一前一后走进。
二十六岁的光绪皇帝一身家便装,头戴镶玉圆帽,一身米色缎面长衫,外罩一件深色团寿字马夹,腰间系着一条明黄腰带。他身材匀称,清瘦的脸上一双长眼,眼神有些恍惚。
隆裕皇后是慈禧的内侄女,比光绪大三岁。她紧跟在光绪身后,走路时微弓着背,本来就不高的身材显得更瘦小。她长脸上抹着淡淡的胭脂,薄唇上点着一团口红,头上戴着深色水扁,发间插满珠花。
比起隆裕一身华贵的朝服,年仅十九的珍妃穿着十分淡雅,这反倒显出她年轻女性的容光焕发,她身材高挑,亭亭玉立,清秀的脸上长着一双生动的大眼。难怪皇上宠爱她,吟儿心想,不用说男人看了喜欢,连吟儿看了也觉得她长得漂亮而大方。
光绪双手抱拳,向慈禧深深鞠躬:“亲爸爸!儿臣给您请安。”
皇后向慈禧行了蹲腿礼:“皇爸爸吉祥如意!”
珍妃则给慈禧请了跪安:“奴婢给太后请大安,”
“皇帝、皇后你们都坐吧。”慈禧挥挥衣袖说。面对三人不同的请安方式,她有不同的安排,皇上皇后赐坐,珍妃只能站在那儿说话了。但等光绪和隆裕坐下后,她让吟儿临时搬了一张椅子,让珍妃也坐了。这既表示了珍妃与隆裕身分的差别,又体现了她特殊的关怀。
光绪是慈禧妹妹与咸丰皇上弟弟醇亲王奕环的儿子,是慈禧亲外甥,四岁便抱迸宫,从小在慈禧身边长大,光绪称呼她为亲爸爸,这“爸爸”二字非常有学问,除了确认母子关系和慈禧在皇族中的特殊地位,也是对她等同男性皇权绝对统治的一种认可。
光绪与皇后分别在慈禧左右落座,光绪坐在左侧,皇后坐在右边,珍妃则在稍远处的椅子上坐着。吟儿侍候珍妃入座后,回到慈禧身边,低着头,双手垂着站在一旁,随时准备侍候老太后敬烟,同时以眼角的余光打量着皇帝,皇后和珍妃,这是她进宫以来头一次正眼见到他们,如果不是老太后的贴身宫女,肯定不会有这种机会,她突然想起平儿心生妒意不是没道理,虽说在这儿都是奴才,但奴才和奴才却大不一样,尤其她们这些宫女,年纪都差不多,谁个都有好胜心,都想在主子面前争功邀宠,她比平儿晚进宫一年,这会儿却能在太后身边,不但平儿心里不舒服,其他宫女心里也不服气的。
她正想着,慈禧看她一眼。她立即明白,赶忙替太后装了一壶烟递到对方嘴边,慈禧一边抽着,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一眼珍妃。她知道光绪喜欢珍妃,不喜欢她的内侄女隆裕。当初选皇后皇妃时,要不是慈禧再三叮嘱,迫于她的压力,光绪肯定选珍妃为皇后了。
“珍儿,你越来越漂亮了。”慈禧笑着说,心里却说不出什么滋味,因为珍妃不但生得比她侄女漂亮,更比她聪明,别的不说,就说这一身打扮,无论颜色搭配和式样,隆裕比起珍妃要差一大截。
“老佛爷夸奖了,奴婢不敢当。”珍妃慌忙说。
“亲爸爸!”光绪见慈禧夸珍妃,心里自然很高兴,借着他亲姨妈心情不错的机会,想跟她说说朝廷上的事。
“皇帝!”慈禧似乎看出对方心思,笑着说,“咱们话可说头里,朝廷大事别跟我说。”
“说的正是朝廷的事。”光绪苦笑笑说,“今天早朝……”
“不听不听。”慈禧打断对方。
“儿臣确实举棋不定了,非得找亲爸爸讨个主意。当年公车上书的那个康有为,现在又有了条陈,意思是不变法难以图强,要变就得大变……”
“得了,儿子,饶了你亲爸爸吧。”慈禧连连摇手,“说了我也记不住。你就说你什么主意吧?”
“儿臣觉得这是个难得的人才,想破格提拔他参与政事!”
“这不是挺有主意的吗?就这么办吧。”
“亲爸爸点头儿了?”光绪高兴他说。虽说自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但慈禧垂帘听政许多年,在王公大臣们心中,特别是满族王爷心中的地位是自己远远不能相比的,因此想重用康有为这种有争议的人物,让她点头是非常重要的。
“你可别打着我的旗号,你想啊,你亲政好几年了,这么点儿小事还得架着我,往后谁还听你的?乾纲独断,你断你的,只要对咱们大清国有好处,我这儿都好办!”
“皇爸爸!”光绪看一眼慈禧,继续说道:“近些年来,国家一直受制于各国洋人,就连小小的日本也敢欺侮我们,日本的国土不过我们一个省,人口不及我们十分之一,他们之所以这样,都是因为日本明治天皇推行新政的结果。儿臣以为,只要不涉及祖宗留下的根本大法,适时推行一些新政……”
“嗯。”慈禧喷出一口烟,透过缭绕的烟雾猜度着光绪的心思,康有为此人她早有所闻,但听到的几乎全是说他的坏话,说他一心想改祖制,甚至想废科举,办学堂,想用洋人那一套来治理国家,她顿了一下,问光绪打算怎么安排此人。
“儿臣想让他人军机处。”在慈禧面前,光绪有些拘束,但事关重大,他也只得硬着头皮说了自己想法。听光绪说要将姓康的放到军机处,慈禧心里不由暗暗一惊,因为这是个要害部门,朝廷所有大事都得经过那儿。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绕开实质性的问题,说了一通道理。
“我老了,身体也不如以前,既然让你主理朝政,自然要让你放手去做。办洋务也好,举新政也好,凡事只要不坏了祖宗的根本大法,只管去做。但凡跟这有关,你还是得小心,多跟大臣们商量。”
“皇爸爸放心。”光绪心里很不以为然,觉得自己既然是皇上,自然应该由他决定国家朝廷的大事。对那些在慈禧耳边说悄悄话的王公大臣们,他早就心有不满,碍着慈禧面子,他只能忍着,一旦他掌了实权决不会对这些人手软的。他心里这样想,但嘴上却恭谦他说:“但凡大事,不但要跟大臣们商量,儿臣更要生请教您的。”
“好了好了,说好不说朝廷的事又说了。”慈禧边边摇头,问起光绪身体可好,又问了皇后的生活起居,总之都是宫里的琐事。皇后有问必答,浑身是劲儿。
光绪对这些事提不起精神,心里仍在想任命康有为的事,为了不让慈禧扫兴,只得硬着头皮坐在那儿。慈禧说了一会儿,突然跟珍妃和隆裕说起汉高祖和吕后,说她不喜欢吕后这个女人,认为她心地狠毒,丈夫刘邦去世后,残忍地将刘邦的宠妃戚夫人断去手脚,挖去双眼,割了舌头,关在厕所里。慈禧讲得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好像在替戚夫人抱不平,但珍妃却从中品出了弦外之音。慈禧无非借这个故事反其意而用之,提醒自己不要在光绪面前过于争宠,多少得顾及皇后的面子。光绪在想康有为的事,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