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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大唐风云录-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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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相见。然后,恶毒的判决降临了!
  “朕很喜欢你这二女儿,想让她留在宫中陪伴朕。这大的你就领回去吧,蕊儿以后在宫里住好了。”
  一瞬间,她看到父亲一副惨遭电击的样子,怔怔的跪在当地说不出话来。小小的她还不能完全明白,这话意味着她可能毕生都不能再见到父亲,再回家去!但她被父亲面上的神色骇怕了,忽然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皇上”龙颜震怒,一拍案道:“朕这样是恩宠你这女儿!你是不是要不知好歹?”
  父亲深深的磕下头去:“微臣不敢!”却分明语带泣音。
  “皇上”喝道:“带这女孩儿进去!”
  便有不知宫女还是太监拉着她的手,几乎是在地上横拖着她向内走去。
  她尖声大叫:“我要爹爹!我要爹爹!我要爹爹!”
  “嘭”的下,她被扔进一个黑房里。她发狂似的大叫大喊大哭。但是没有人来理她,只有黑暗!黑暗!黑暗!她哭得嗓子都哑了,筋疲力尽之下沉沉睡去。
  这一切恐怖得象个噩梦,但这才刚刚是个开始,更多的噩梦还在后头。她的一生仿佛就是一连串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一个没完一个又来。
  她哭累了睡,醒过来了又哭,这样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终于,她屈服了!她不再哭,只是躺在黑暗之中,静静地等待着死亡。但死亡没有来临,门却开了。
  她被带到一间破破落落的小殿里,见到那儿在她面前站了高高矮矮的一群宫女太监。这些人相貌各异、老幼不一,但面上的神情却都惊人的一样,全是翻着白眼、拉着长脸,一副死鱼的长相。带她来的人冷冷的道:“从今以后,你就住在这儿,由这些人来服侍你。”
  就这么着,她在那小殿里安顿了下来。那小殿叫什么,殿门上倒有一块匾牌,但残破不堪、字迹剥落,谁也辨不出上面写的是什么。在众人的口中,这小殿被恰如其分地叫作:“冷宫!”
  确实是冷宫!这里不管春夏秋冬哪一季,只有一种天气:冷!冬天的冷彻肌骨就不用说了,便是夏天也是阴森森的没半点暑气。但真正冷的其实是人!她慢慢才知道,那所谓服侍她的宫女太监何以都是这么副死鱼的样子,因为她们确实跟死鱼没两样了。这些人都是在宫中犯了事,却又罪不至死,便被赶到这“冷宫”来,幽闭终生。除了这小殿与外面的一个小园子外,谁都不许踏出到外面半步,否则就是活活打死!__她也是一样。
  这些人这辈子都完了。她们再没有机会侍候皇帝,再没有机会受到恩宠,连临老被放出宫外去的机会也没有了。她们面前只有一条路:默默无闻地老死于此!这比犯禁出去而遭诛杀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只是死得慢一点、少一点皮肉之苦罢了。事实上也有人感到迟死不如早死,刚被赶进这里来时便已忍受不了这灰暗的前景而自杀。余下的便象她那样,长夜痛哭后终于屈从了老天爷的安排,在这冷宫之中坐等漫长的死期降临。
  既然已没有了前途,已没有了希望,谁也不必再掩饰自己,也不必再迁就别人。这里的人全都变得面目狰狞、脾气暴躁,稍受冒犯就暴跳如雷、骂天咒地,甚至拔拳相向。而他们也动不动就冒犯别人,惹来别人的诅咒和拳头。在这冷宫之中,真可谓时时小骂、天天大吵,打架斗殴,不计其数。骂起来,再下流恶毒的话也可以出口;打起来,再阴损残酷的手段也可以用。而且事事可争,样样可斗。一点点芝麻绿豆、鸡毛蒜皮之事便可酿成流血丧命的争斗。出了人命,谁也不当一回事__反正这里的人注定是要死的。从外面每天送饭、送日用物件的太监进来自然会半句也不问就将死尸抬走,不知扔到哪一个角落里埋掉,比死了一只蚂蚁还轻巧。总有从外面被逐进来的人补上那死掉的人的位置。何况往往是进来的多,死掉掉给抬出去的少呢。
  这些人说是服侍她的,其实什么都得她自己干。在这些人眼中,她跟她们没什么不同,也是被外面的世界驱逐、遗弃到这角落来的一员。而且她那么幼小稚弱,还格外好欺侮哩!
  现在事后回想起来,她竟没有在那种地方沉沦了下去,没有象那些失意绝望的人那样变成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半个疯子,似乎有些不可思议。这都因为她内心深处很明白,她其实跟这些人不一样。她没有被外面的世界驱逐,也没有被遗弃。她还有一个爱她的父亲,他一定正在外面思念着她,想方设法的要救她出去。
  在这个冰冷黑暗、鬼魅横行的地狱之中,只有一样东西仍和外面一样,能唤起她对父亲和过往日子的记忆__那就是这一轮悬在半空、亘古不变的月亮!
  每天夜里,她就搬着一张小凳子到园子的墙角里,坐在那儿,双手托腮,仰头望着月亮,千百遍地回想父亲抱着她看这月亮的情景,在心中默念:“爹爹会来救我出去的,爹爹会来救我出去的!”
  是这微弱的却顽强的信念支撑着她,使她超脱于那个疯癫狂虐的世界。她小小的眼睛过早地看透了这没有遮掩的恶是如何在人身上张牙舞爪地肆虐,吞噬了受恶者,也扼杀了作恶者。但在她心灵深处,却始终固守着父亲教给她的善,还能清醒地告诉自己:“这世上还有善,爹爹不就是了吗?”
  父亲确实没有遗弃她。他一直在外面用尽各种方法来救她。他益发卑屈地在“皇上”面前求恳,只盼能打动他的恻隐之心。他还不惜重金地雇人潜入宫中找她,但谁也想不到她被禁锢在这冷宫中,便将皇宫搜得翻了个个儿,便是问遍了千千万万的人,也寻不着她的下落。她好象是石沉大海,再也无迹可觅。
  家里的人都说,她一定已经死了。算了吧,不就只是一个女孩子吗?便是男孩,死了也是白死,谁叫那是“皇上”的圣意呢?但父亲不绝望,依然十年如一日地找她、找她!或者,他并不是没绝望,而是他也有点疯狂了,不肯相信爱女会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便只是幻想,也要假装她仍然在宫中的某一处活着,仍然翘首以盼地等着他来。
  后来,“皇上”离开长安,去了江都,始终不回来。父亲的指望就更渺茫了__连“皇上”的影儿也见不着,更谈何求他放她出来呢?
  不久,李渊的大军就杀到了。她在那冷宫中自然什么都不知道。这里是与世隔绝的另一个世界,永远只有争执、打斗、死亡的循环。外面不管如何翻天覆地,这里也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冰冷。
  但父亲却知道这是最后一个救她的机会了!长安一破,他马上就赶到李渊那儿,跪地请降。李渊果然十分高兴,仍让他官居原职。父亲连忙叩头谢恩,然后便说出她被软禁宫中之事,求这新“皇上”大发慈悲,让他进宫来找她,带她回家。
  李渊为了以示他的宽宏大量、不念旧恶,更不同于杨广的残暴不仁,特许了父亲这请求。父亲在狂喜之中几乎将头都磕破了,赶紧入宫来逐殿逐殿的搜索她。
  父亲这时却在心中升起了恐惧__怕她已被杨广带了去江都,更怕她已……。但是,这一个噩梦终于到头了!__虽然她没想到还有更多的噩梦要接踵而来。但她那时并不知道以后会是这样的,她只知道那站在面前的白发苍苍的老者是她父亲!这错不了!十年之间他虽然老了许多,但他那魁伟的躯干、他那温雅的目光变不了!是父亲!他终于来了!她的信念胜利了!她没有错,她的父亲终于来救她了!
  她欢叫着扑入他怀中。反而是他,他几乎认不出那从一个满面稚气的小女孩十年里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的她!直到她投入他怀中,泪水伴着笑颜,欢声叫道:“爹爹,爹爹!”他才恍然大悟,紧紧搂住她,老泪纵横的道:“蕊儿,蕊儿!你没死!那太好了!太好了!”
  那象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父亲挽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地走回家中。
  家!那她以为只是小别数月却竟阔别十年的家!她终于回来了!多少事情已经变了?母亲已逝去,姐姐已长大,还有……父亲已老迈!
  但在那一夜,当她和父亲又携手坐在花园里抬头看月的一刹那,她又觉得一切都没变。月亮,还是那个澄明的月亮;父亲,还是那个满怀恐惧的父亲!她靠进他怀中,又聆听到那熟悉的不安的心跳声,不觉一惊,仰面看着父亲悲苦的脸,道:“爹爹,您还害怕什么?”
  父亲道:“没有。我见你回来,太高兴了!”说着,却流下泪来。
  她反身抱着他,轻轻的道:“告诉我吧爹爹,我受得住的。有过这十年,我还有什么不能忍受?”
  “皇上,”父亲叹道,“总是会有个皇上的啊!”
  她浑身一颤,抬起头来,对着父亲的眼:“这个皇上,不是您的哥哥了,不是吗?”
  “但他想杀我之心,只怕并不下于那一个‘皇上’。”
  “为什么?”
  “因为我是杨家的子孙!他李家占了我们的天下,又怎能对我们姓杨的放下心来呢?”
  她低头想了一会儿,道:“但他受了爹爹的降,还放了女儿,那不是天大的恩德吗?”
  “是的。但那只不过是因为如今他们刚刚入主长安,立足未稳,急需收买人心,尤其要我们这些杨家的子孙显出拥戴他们的样子来。目下虽暂无性命之忧,但以后他们根深蒂固了,我们再无可利用之处了,他们不容我们活命吗?”
  “到他们根深蒂固了,还用得着放心不下我们吗?那还何必杀我们呢?”
  父亲默然半晌,才道:“你这话固是有理,但有谁猜得准君主的心思呢?杀了我们,那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终究是不同于不杀的。”
  说到这一步,二人都不再往下说了。君心难测,那就再加猜度也是枉然,还是看月亮吧!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并没有什么异样的事情发生,她和父亲都暗暗松了口气,只道噩梦终于是过去了。岂料……
  那天父亲一回来,她已见到他面如金纸,神情大异。她知道发生了不寻常的事,遣开侍候的人,跪在他面前,搂着他的腰,将头埋在他双膝上,默默的安抚着他慌乱的心神。
  这样过了好久,才听到父亲吃力的道:“杨侑……死了!”
  她心中猛跳一下。她知道江都政变杨广死于非命的消息传来之后,李渊装模作样地哭了几声,便一脚踢开原来还摆在上头好看的隋恭帝杨侑。杨侑登基前原封为代王,被李渊罢黜后仍回代王府苟延残喘。父亲和她正暗自庆幸杨侑未遭毒手,谁知如今距李渊称帝不到三个月,杨侑便已……
  “怎么死的?”她明知这一问纯属多余,仍忍不住问了出来。
  “他们说……是暴病身亡。”
  好一个“暴病身亡”!她合上了眼,不再言语。
  “我们……”父亲急喘一口气,“去死不远了!”
  终于还是逃不过那一关啊!但是,那也没什么了吧?能和父亲死在一块,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她在那冷宫中已目睹过太多的惨死、横死,只觉自己能这么死,已是莫大的幸福。
  “我一己生死,算得什么?”父亲沉痛的道,“我年事已高,是生是死,又有何足畏?但是你们……还年轻啊!”
  “爹爹,”她安然的道,“这世上只有苦恼无尽,死了便可一了百了,从此永脱苦海,岂不更好?”
  “蕊儿!你怎能年纪青青的就如此看轻了自己的性命?只为了畏生之艰难,就求死之安乐?”父亲摇摇头,“人生在世,岂能只为自己而活?我一人之生死,固不值一提;但杨家的盛衰,岂可抛诸脑后?当初皇上无道,以致天下纷乱,寻常百姓固然九死一生,我杨家也是在劫难脱。在江都的杨家子孙几乎都被宇文化及这逆贼杀尽,听说杨侗逃了出来,在洛阳被拥立为帝。但我看那洛阳这中野心勃勃者不少,杨侗这半壁江山只怕也撑持不了多久,一旦失势,又不是如杨侑一般死无葬身之地?眼见我们杨家子孙凋零,我再一去,只怕真的就是灭绝门户的大难。我虽无子,再难接续杨家的烟火,但只要能保住你姐妹俩,总算是留下了杨家的一点血脉。虽是皇兄负我,却不是杨家负我啊!”
  她听父亲说得悲壮,心中也自激动,道:“爹爹放心,女儿再也不轻言一死!我有生之年,为杨家含羞忍辱,也是甘愿!”
  父亲抱着她,喃喃的道:“蕊儿,蕊儿,我苦命的蕊儿啊!”
  她开始象当年在黑房之中静待死亡一样等候最后一个噩梦临头。她以为路已走到了尽头,苦已挨到该结束的时候了。然而,门终于开了,却又一次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天,她走近正厅的时候,远远已听到厅里有一个陌生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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