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风云录-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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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让我死吧!”
李世民心头一窒,将开了嘴,却说不出话来。吉儿那断然决然的声音跌落在静默之中,又似给室内的空气加重了几分。
过了半晌,他才颤声道:“你宁可死,也不愿留下来?”
“不错!要不让我走,要不让我死!”
“真的再没别的法子?”
“我不需要别的法子!”
“但是我需要!”
吉儿又现出那奇怪的笑容:“那你就只有失望了。这世上也有你办不到的事哩!你可以强行杀死不想死的人,却不可以强逼想死的人不死。”
李世民脑中闪了一下:“失去她?还是逼死她?”但随即想到:“逼死她,不就是失去她吗?我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霎那间,他体会到无从抉择的滋味,宿命就压在头顶,除了屈服,再也没有别的出路。
吉儿望着窗外,似是自言自语的道:“当初,在洛阳皇宫里,侗弟临死前将一把匕首给我,说我杨家子孙清白之躯决不可死于匪人之手。我就是用那匕首亲手了结他的性命,免他受辱而死。后来,我又用这匕首抵挡住王世充的兽欲。今天……”她猛一转头,直视着李世民,“难道今天你非要逼我走这一步,以对付王世充的法子来对付你不成?”说着手腕一翻,已从袖中亮出那柄匕首。
“不要!”
吉儿将刃尖凝在胸前一寸之外:“让、我、走、吧!”
李世民急抽一口气,忽道:“那恪儿怎么办?”
吉儿心头一痛,但马上警醒自己:“决不能再让他拿孩子来逼我屈服!”一咬牙道:“我只好对不起他,让他做个没娘的孩子!”
这一下,李世民真的是彻底地绝望了,想:“她连恪儿都可以不要,我还能怎样留得住她?”凝视她良久,忽地长身而立,沉声道:“跟我来!”转身迈步而行,再没向她望上一眼。
吉儿收起匕首,拿了包裹,紧跟上去。只见李世民在前边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是飞跑起来。吉儿咬着下唇,一言不发的赶上去,攸忽之间已一齐来到大门前。
守卫的士兵上前侍候。李世民道:“牵两匹马来!”
两匹马牵来后,李世民飞身上马,仍是头也不回一下,直向大道上驰去。吉儿也上了马,尾随而出。
两乘马一前一后的奔出皇门,朝着北城门的方向跑。这时已是深夜,城中因突厥来犯戒严,偌大一个长安城里全没了往日的繁华喧闹。大街两旁的房屋都是门窗紧闭、灯火不明,黑沉沉的两排屋舍夹峙着街道,透出一股诡秘阴森之气。街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士兵都举着火把、执着干戈,更添几分杀气。两骑在街上一掠而过,铁蹄敲打在青石板上,“得得得”的在这死城一般的长安里听来,一声声都似重重击落在心上,又是刺耳,又是可怖。
顷刻之间,二人已来到北门。李世民一勒马缰,顿住在那冰冷无情的铁门之前。守城的士兵已飞奔上前叩见圣驾。李世民的声音在蔼蔼夜色中回荡:“开了城门!”
士兵们不敢怠慢,一声“遵命!”之后便一连串的传下令去,十几人涌到门边,搬开了门闩,一齐用力往内拉。只听得“吱吱嘎嘎”的数声,那笨重无比的铁门缓缓的向内移开一线。刹那间,城外天空上的月亮恰好从那拉开的一线间直泻下来,正落在吉儿的面上。郊野的气息扑鼻而来,凉飒飒的好不舒服。
吉儿微微转身,看看立马一旁的李世民,却见他双眼也是望着城外,面上流露出悲苦之色。她看在眼中,不觉一阵心旌摇荡,想:“难道我这是错了?”转眼又看着城外,隔着一线渭水,可见到对面突厥大营的灯火灿烂烛天。一时之间,她不能相信这是真的__李世民真的肯放她走?
忽然,她仿佛又回到那个多年前的下午,又站在太原城外的雷音寺上,又手捧着那竹门已被自己打开的笼子,又看到那刚才还在绝望地撞向紧闭着的竹栏的金丝雀儿这时却立在敞开的门前发怔。它被困太久了!它每一次的挣扎都是徒然!以致竹门真的开启的时候,它竟犹豫了,它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__它真的自由了!
如今她不也正象那鸟儿一般?她已被困太久了!她每一次的挣扎都是徒然!以致这城门真的开启的时候,她竟犹豫了,她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__她真的自由了!
在她眼前,闪过那鸟儿振翅一飞的刹那,双脚也不由自主的用力一夹。胯下的坐骑一声长嘶,前脚跃起,后腿一蹬,轻轻巧巧的便从那一线之间飞射而出__她自由了!
那一声马嘶也拨动了李世民的心弦,他忽地踢蹬下马,奔上城楼,扑到墙边,睁大眼睛往下张望。夜色之中只见吉儿如一个灰点激射过莽莽大地,没有半分的犹豫,没有半分的留恋!
泪水直涌出来,点点滴滴都从高耸的城头上跌落到下面的黑暗之中。他抬起头来,只见天边那轮明月圆润光洁、灿然生辉,猛然想起这又是中秋佳节!
天上的月亮终于圆了!
当他策马回宫时,心底的冰冷已化作烈焰焚烧。他也不知自己在生谁的气,只觉那心火烤灼得他五脏六腑都要焦了似的。一团火焰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似乎被他困在里面,正急于突围而出。这火焰左冲右突了一忽儿,突然从喉咙处直冲上来,涌入口中,却化作腥甜的液体。这种感觉,便跟他那天惊闻李渊那道宣称李建成在“杨文干兵变”中受陷并勒令他次日入宫见驾时的一模一样!他抿紧双唇,强行将那股腥甜的液体又咽回去。但那团火仍在里面翻江倒海似的闹,好几次又要冲了出来。
他需要长孙无垢!他需要长孙无垢的安慰,就象那天一样,将他搂入怀中轻轻的抚慰!但是他不能,他不能去找她!这事与吉儿有关,他不能向她解释,他不能面对她!
他伏在马背上狂奔,有大半已是昏昏沉沉,却仍有小半还清醒着,逼切地感知大祸将要临头:“我一定要想个法子发泄出来!否则……否则我一定会喷血而亡!”但才想了这么一句,疯狂的意念已占据了他的心,在他耳边狂吼:“为什么?为什么她要离开我?她不应该离开我!她不能离开我!我不能没有她!”脑中迷迷糊糊的掠过她那句话:“你能的。你已经没有过我。”
“但那次是不同的!”另一个声音在怒斥,“那次是李元吉害死你,不是你故意要离开我!”
那个纤细的声音冷冷的道:“那次李元吉没有害死我,是我故意要离开你的。”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离开他?他没错,错的不可能是他!那么是谁错了?这是谁的错?难道会是她吗?不!这怎么可能?那到底是谁的错?
忽然之间,一个念头跃入脑中:“当然是李元吉的错!除了他,还能是谁?若非是他想烧死吉儿,吉儿上次又怎会离开我?她上次没离开我,这回又怎么会再动这样的念头?”
他迷狂之中已不能想到自己这番推断太也蛮不讲理了,只一味的要找出一个“罪魁祸首”出来为自己竟会失去吉儿这事顶罪。
“李元吉!”他在心中咬牙切齿的想,“一直都是他在害我,死了还要夺去我的吉儿!我要……我要……”可是他要怎么样?当然是要报仇。但他怎么能报仇?李元吉已经死了,他再有通天彻地之能、他再有刻骨铭心之恨,也不能向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报复!
“但是!”他恨恨的想到,“李元吉虽然死了,他的齐王府还在!我要杀!我要杀尽他齐王府的满门良幼,杀尽他齐王府的上上下下!”
他这么一想,中心如沸的悲痛马上退减了大半,几欲呕血的烦闷之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杀戮的欲望却腾升而起,眼前只有一个字在闪动:“杀!杀!杀!”心里只有一个意念在翻滚:“杀!杀!杀!”他似乎又回到当年以为吉儿死了的时候,全身心都沉浸在杀人的心念之中。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纵马在街上乱冲乱跑,根本没回到西宫去。他勒停坐骑,招手叫过在路边站岗的一个兵士:“马上去调一百人到齐王府外面集合!府里一个生口也不许给逃掉!”那士兵接令而去。他伸手摸到腰间的配剑,忽然失控地狂笑三声,辨明了方向,拔转马头向齐王府奔去。
齐王府内,李元吉的元配妻子杨蕊儿穿着素白的丧服,双手托腮,正凝望着天上那十五的圆月。
她已记不请自己这一生之中有多少个夜晚是这样托着腮、仰着头,在凝望着天上明月之中渡过。除了看月亮,她还有什么可做的呢?好象没有了!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当她还可以坐在父亲杨恭仁的腿上,偎依在他宽广的胸膛里的时候,她已是这么看那似乎遥不可及却其实比这世上很多人都要与她亲近得多的月亮。
父亲也是这么常常的仰首望月,多半还会长叹一声、泪落数滴。她便默默的将小脑袋靠在他怀中,耳朵贴在他的胸前,聆听着那不安的心跳,于是她就知道,父亲正在害怕!
是的,害怕!这世上充满了可怕的东西,不仅弱小无助的她整天都处于惊恐之中,连那有着坚强的双臂、可以一把就将她高高举起的父亲也在担惊受怕。
如果以为她年纪尚小,因此不可能知道父亲在怕什么,那就错了!她知道的!他在怕一个叫“皇上”的东西。他一直在怕,怕得要死!但她又知道父亲不是怕死,而是怕……父亲伸开双臂搂住她和姐姐,脸庞贴在她们的乌发上:“我怕的是你们活不下去啊!”
那“皇上”为什么可怕?因为他会杀人,杀很多很多的人!而且他杀了人后,还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多可怕!
然后,她渐渐的又知道,那“皇上”还是父亲的哥哥、她的伯父哩!她便迷惑不解了:“为什么哥哥想杀自己的弟弟、伯父要杀自己的侄女?”
“就因为我是他的弟弟,所以他才想杀我啊!”父亲苦笑着向眨巴着一双黑眼睛发问的她说。
“原来做哥哥的就是想杀自己的弟弟。”她小小的心灵这么下着结论,“幸好我没有哥哥,也不是弟弟。我只有姐姐,我只是妹妹,姐姐就不会想杀妹妹了。”
到她长大成人之后,她才终于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其实理由也很简单:她父亲太能干了,尤其在处理突厥事务上是一把好手,又怎能不惹得生性多疑的杨广__那个“皇上”兼哥哥大生猜忌之心呢?
父亲三天两头就会入宫见那“皇上”,直挺挺的跪在那里,半天不敢起来,胆战心惊的听那“皇上”名为训斥、实为谩骂。好不容易熬过了那一关,便又挣回几天活命的日子。
那一天,父亲带着她姐妹俩入宫见驾,正逢那“皇上”为着突厥的一件事在大发雷霆,说谁也办不好这么一件小事,养着这许多酒囊饭袋干什么?
忽然那“皇上”眼珠一转,望着父亲,道:“恭仁!”
父亲忙叩头如捣蒜:“微臣在!”
“这件事你去办!你亲去突厥一趟,再办不好那就提头来见朕吧!”
父亲忙道:“微臣一定竭尽所能,不辱所命!”
“皇上”放眼一望,又道:“你后面的是谁?是你的两个女儿吗?”
父亲连声称是,拉着姐姐和她上前叩见圣驾。
“皇上”看见她,现出惊诧之色__何以如此,她后来才明白。忽道:“你去突厥,家里岂不是没有人照顾这两个女娃?这样吧,留她二人在朕宫中,朕会好好替你照料她们的。”
她看到父亲的脸色白了,双唇在颤动,她不知道父亲明白“皇上”这么说是要将她两姐妹扣为人质,以防父亲去了突厥办不成事会不惜叛隋以求一逞。她只知道父亲更害怕了,她也跟着害怕,只觉这巍峨森严的皇宫象是一只张开血盘大口的怪兽,正要将她吞入肚中去。她只盼父亲拒绝这“皇上”,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啊!父亲太怕他了,从来只有逆来顺受的份儿,哪敢拒绝?
她听到父亲结结巴巴的谢了恩,然后对着她们,象是要哭出来,但终于没敢流一滴泪,连半句疼爱的话也不能说,只讲了几句“要听从皇上”之类的话,便走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渐渐的远去,缩成一个点,最后再也看不见了。她想哭,但恐惧象魔爪一样攥紧她的喉咙,只能在心底祈求:“爹爹快些回来接我回家吧!”
她竟以为这只是一场暂别,挨过几个月就可以再见到父亲,再回去家里,再坐在他膝上仰首观月!错了,错了,她永远也想不到,她已陷身地狱,那不是可以轻易脱身之地啊!
过了几个月,父亲果然回来了。大功告成!他那平日只有忧愁恐惧的眼中闪起了少有的喜悦。“皇上”也确实将她两姐妹都带了出来,让她父女相见。然后,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