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风云录-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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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直上到最高层,只见楼上宽敞明亮,绘满花鸟人物的画屏隔出一个个单间,此时却都静悄悄、空荡荡的不见有人,想是对方已故意将闲杂之人都清了出去。
侯君集心中一阵嘀咕,想:“这么一来,我们的人一个都不能上来保护了。不过他们也埋伏不了刺客在这里,除非是躲在梁上。”当下细看梁上,并不见藏有什么人,其余各处也不觉有何异样。
那人领着二人一直走到最里一个单间,伸手拍纸门,道:“秦爷到了。”说着“刷”的将门拉来,闪到一边,躬身道:“请进!”
李世民二人一前一后的走进去,只见冰儿作突厥贵妇打扮,端坐在正中,前面一张条几,上面摆满了时令佳果,还有一套银器打就的酒壶、酒杯。
李世民注目打量这太子妃。以前未去太原之时虽也见过这位太嫂,但其时少在家中,难得见上她一面,便见过她容貌,这么多年过去也早忘了。虽然宫中设宴,她偶尔也会出席,但为避嫌疑,女眷向来都戴上帷帽,他自然也不便多看她。是以这次隔桌相对是他首次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样子,只见她眉骨隆起,凤眉入鬓,一副心高气傲之相;但面色苍白,容颜憔悴,一手捂住胸口,不时急喘一口气,分明是抱恙在身。他心下更是疑惑,想:“她有病在身,怎么还要召我相见?她到底有何居心?”
冰儿取过银壶,在自己杯中斟满了,揭开壶盖,让李世民看了看壶中的酒,道:“这壶并无机关,你我喝的可是同一壶酒。”说着也斟满了他眼前的银杯,又道:“酒里若是有毒,这银杯便会变色。”举起自己的酒杯,说:“我先饮为敬!”一饮而尽,将空杯底向他亮了亮。
李世民微微一笑,道:“太子妃手段高明,哪里用得着酒中下毒这种小伎俩?”说着也饮尽了杯中的酒。
冰儿冁然一笑,道:“你不用捧我。我要杀你,自然会用教你想也想不到、防也不胜防的法子。不过,你敢来赴会、饮这杯酒,胆量还算可以。换了建成,他可就不敢了。”
李世民冷然道:“太子妃见召,不会就是为了让我喝一杯没毒的酒,考究一下我的胆量吧?”
“嘿嘿,当然不是。我叫你来,乃是有三件大礼奉送给你。”
“三件大礼?”李世民听了大感出乎意料之外,还道是反话。
“怎么?”冰儿看他面色,知他不信,直截了当的便道,“你在想,我其实是要送你三道催命符吗?”
李世民双眉一轩,道:“岂敢!只是无功不受禄,太子妃无故厚赐,实在愧不敢当。”
冰儿弋着眼道:“你不用心里想一套,嘴里跟我说一套。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别以为嘴皮上说得斯文花巧,我就不知道你心里在怎么恶毒的咒骂我。”
李世民听她出言如此无礼,勃然变色。冰儿见了,道:“怎么了?受不了我这番话吗?”
李世民没好气的道:“原来太子妃见召,只为了羞辱我一场!”
“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冰儿漫不在乎的从果盘中拈起一枚葡萄,在手中旋来转去,“若我将你说得比事实上更不堪,那才是羞辱你;可我如今不过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只是撕了你的面子罢了。”
李世民不欲与她在这等小节上纠缠不清下去,一正面色,道:“既是如此,还请太子妃指点一下我有何大功,可受你的大礼?”
冰儿懒懒的道:“你没什么大功。只是我要你为我办一件大事,既有求于人,岂可无厚礼赠之?”
“太子妃真会说笑,你堂堂太子妃,有什么事会办不了?真有事办不了,也该去求太子,不应来求我。”
冰儿俯身靠近他,沉声道:“因为我要你干的事,就是替我杀了太子!”
“什么?”李世民手一颤,将面前的酒杯也打翻在地。
冰儿冷笑道:“你不要告诉我,你对建成还怀有兄弟之情,对他狠不了心、下不了手!”
李世民稍稍镇定心神,心中惊疑不定,想:“她这么说是何用意?是要试探我,还是另有居心?”一时答不上话来。
冰儿取过另一只酒杯,又斟满了酒,说:“在我面前,用不着摆你伪君子的假正经!你心里对建成是什么居心,乃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不是以为能瞒过我吧?”
李世民心中怒气又起,大声道:“我怕什么要瞒你?不错,我是恨不能剥他的皮、剜他的肉、拆他的骨、枕他的颅!”
“好!”冰儿举起酒杯,“说得好!说得痛快!那么我们就是志同道合、志趣相投了。来,干一杯!”
李世民诧异道:“什么?”
“我也恨不能剥他的皮、剜他的肉、拆他的骨、枕他的颅!”
李世民狐疑的道:“太子妃此言匪夷所思,令人难以置信。”
冰儿双目闪动,道:“不是令人难以置信,而是你太蠢!竟连这么简单的事情也不懂。”
李世民讥讽的道:“是啊,我真蠢!哪有太子妃这么冰雪聪明,竟可以想出自己恨煞丈夫的弥天大谎来!”
冰儿侧着头,作出一副上上下下打量他的样子,道:“啧啧啧,真奇怪!瞧你生就一副聪明面孔,怎么就真的这么愚不可及?莫非我是高估了你的才智?”
李世民几乎按纳不住便要发作出来,但转念想到对方一介女流,跟她拌嘴可就失了自己男子汉大丈夫的气度,当下只从鼻孔里“哼”出一声,道:“太子妃才高八斗、人所难及,我当然是要甘拜下风的!”
他这明明是嘲讽之言,谁知冰儿却点点头,一副当之无愧之色,道:“不错,你确是应该向我甘拜下风的。这些时候来,你也吃了我不少苦头吧?”说着扬声大笑起来。
李世民心想:“这女人真是难缠!她说话这么尖酸刻薄,莫非是故意要激怒我?我怒气勃发不知会对她有什么好处?哼,不管她是为了什么,我也不能上她的当,给她几句话就气得七窍生烟,那岂不是被她牵着鼻子走、玩弄于股掌之上?”这么一想,瞬时怒火全消,心平气和的道:“太子妃如此痛恨太子,欲杀之而后快,到底是什么原因,我确实不知,还请指教!”
冰儿道:“那有什么奇怪的?他千方百计,只想讨好燕儿那刁蛮公主,竟要来抢我的太子妃之位。你说这敦可忍,敦不可忍?”
李世民恍然大悟,但仍是不解,道:“可这也不至于要对他动杀机吧?他死了,就做不成太子,你的太子妃之位就更没指望了。”
冰儿恶狠狠的道:“他活着,我当不成太子妃;他死了,我也当不成太子妃,那就大伙儿同归于尽!我当不了太子妃,他也别指望再做太子!”
李世民见她双眼在灯火下闪闪生光,犹如黑夜里毒蛇的眼珠,心中一凛,想:“这女人好生厉害!难道她真要跟李建成玉石俱焚?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妻子?”
冰儿见他眼中仍有迟疑不定之色,冷笑一声,道:“你不信,那也由得你。总之我这三份大礼是非送给你不可的,你就算不是为我,也必定会去杀了李建成,好夺他太子之位。”说着双手一拍,叫道:“来人!”
纸门一开,刚才领二人进来的那男子走了进来,应道:“有!”
冰儿招手让他走到身边,道:“这是王至,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份大礼。”
李世民愕然道:“送一个人给我?”
冰儿悠悠的道:“阿至,你跟秦爷说一说你近来都干了些什么?”
王至恭谨的道:“是!秦爷请听好了。我去跟太子说,太子妃近来妒性大发,杀死了他的一个贴身丫环,太子妃如此为人,我不能不跟太子说,要他小心太子妃。太子对我大加赞赏,吩咐我以后要多多向他报告太子妃种种行止,并许诺会好好封赏我。我说:”小人不敢向太子讨什么封赏,只望太子给我在东宫里一个七品芝麻小官来当当,小人就感激不尽、光宗耀祖了。‘太子更加欢喜,问我要做什么官,只管开口说。我说:“但盼能当太子的率更丞,可以天天伺候在太子身边,那就心满意足了。’太子一口就答应了小人的请求。小人从此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太子妃的一举一动,挑应说的都说了,太子对我非常宠信呢!”
冰儿见李世民张口结舌,又感不耐烦了,道:“你可不是真的那么笨,这也不明白吧?”
李世民长长吁一口气,道:“我……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天下……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率更丞!这官位虽低,却是传递信息、与闻机密的要职!你……你真的将他送给我?”
冰儿得意洋洋的道:“那还有假的?有了他,东宫的机密就全在你掌握之中,太子的一举一动便似在你眼皮底下一般!这份大礼,也只有我才送得起,你才收得下。不是如此,怎显得我出手阔绰?”转头对王至道:“阿至,我说的话,是不是你都照办不误?”
王至道:“如闻纶音,如奉玉旨!”
“好,我就命你从此追随秦王,他说的话就如我跟你说的一样,不得有违!”
王至神色不动,道:“谨遵台命!”
冰儿又道:“你下去带他上来。”
王至应声而去,冰儿向李世民说:“第二份大礼马上送到,秦王请稍候。”
李世民只听到她话音,却不知她说的是“他”还是“它”,心下便寻思这第二份大礼是人还是物。
冰儿似是看透他的心思,道:“这第二份大礼嘛,也是一个人。得人才者得天下,这世上便是再珍奇百倍的宝物,又怎及得上人之贵重?”
李世民肃然起敬,道:“太子妃所说甚是。却不知这人是谁?”
冰儿望着杯中的酒,轻轻一笑,道:“秦王可还记得一个叫‘常何’的人?”
“常何?”李世民略一沉吟,“我记得此人。洛阳之战时他在我军中效命,其人勇冠三军,立下功劳无数,我怎会不记得他?”
冰儿“嗯”了一声,道:“秦王的记性可真不赖啊。你既知此人骁勇善战,何以竟没罗入府中为你效力?”
李世民心中又是有气,冷冷的道:“太子妃何必明知故问?当日太子领兵出战刘黑闼,父皇强行将我军中一部份精锐划归太子统领,这才给你们将这常何硬生生的挖了过去。太子妃如此精通狐假父皇虎威之法,我自问是没这本事的!”
冰儿笑得花枝乱颤也似,道:“秦王不必过谦。依我阅人无数所见,你算得上是最厉害的一人。有时我自己也不禁暗暗的想,幸好这世上还有你李世民这个人在,否则我一定会闷死了!试问这天下除了你,可还有人能跟我斗智斗谋的拆上两招三式?我连使了这么多杀着,居然还是给你逃过大难。嘿嘿,我跟你说,你那‘杨文干兵变’一招真是毒辣得很,连我也几乎给你闹个灰头土脸。这样的杰作,我可是由衷佩服的。只可惜你道行未够,关键时刻竟然没狠下杀手一刀斩了建成,真是一着错、满盘皆落索。”
李世民听她说得自己好象生下来就只为了陪她对招拆式似的,简直是将自己视若无物!若非刚才受了她一份大礼,知道她对自己并无恶意歹心,只怕当场便要拍案而去。但转念又想:“她虽是说得难听,‘杨文干兵变’一事中的失手却是给她一针见血的指出来了。这女人的眼光恁地这般了得?”
正想着,听得身后纸门拉开,一条彪形大汉龙行虎步的走了进来,纳头便向冰儿拜倒,口称:“末将常何,叩见太子妃。”
冰儿一摆手道:“免礼。常将军,你跟秦王说一说你如今在何处供职?”
常何刚才进来时迎着冰儿拜倒,李世民背向着他,他便无暇认出李世民来。这时听冰儿这么说,吃了一惊,转身一看,果见是李世民,忙又拜倒。
李世民伸手相扶,道:“常将军请起!”
常何显得有些尴尬,道:“回秦王,末将如今是在玄武门担任守卫。”
他这短短一句话,在李世民耳中却不谛是电击雷鸣,尤其是“玄武门”三字便如三下霹雳落在他头上。他转头看着冰儿,目发异光,喘着气道:“这是真的?!”
冰儿自得的一笑,点了点头。
原来这玄武门乃是长安皇宫宫城的北门,与宫殿正门遥遥相对,因此便成了出入皇宫的必经之路,控制住它就等于扼着宫城的咽喉,其要害之位,再无其它城门可与之比拟了。所以这玄武门便是禁军重兵把守的所在,拱卫长安的兵力几乎有三分之一聚集在那里。李世民深通兵谋之道,早就看出这“玄武门”乃兵家必争之地,日后他若真的要与李渊、李建成等公然火拼,不抢先占据这玄武门就非落败不可。但他长期在外征战,卫护京师的大权向来是落在李建成手中,象玄武门这样的要害重地,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