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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汴京风骚-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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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似已证实:久病卧床的皇上,不久于人世了。
  此时的福宁殿,已是一片无奈和凄凉。老御医沈安士神色慌乱。几十名皇帝身边的亲从宦侍、宫女,都愁容满面,落着眉眼,三五相依,站在皇帝寝室外的长廊里,望着紧闭的寝门,惶恐地等候着宣唤或是那句不敢说出口的哀音传出。宦侍梁惟简和内臣张则茂,“神情沉重地倚于寝门两侧,形若沉思。
  寝室内此时已是心碎泪流。
  皇太后走进寝室,抬头望着病榻上的皇帝赵顼,泪水滂沱而落:儿子已脱形了,脸上似乎只有一层纸薄的皮肤,而且灰黄失色;双眼深陷,跌入隆起的颧骨眼眶之中;一双眸子虽然还算明亮,并有一丝无力的微笑在向她致意。但皇太后心如刀绞,急忙用手捂住了泣咽的嘴,泪眼望着儿子点头,心里默念:官家,娘看你来了。
  皇后一年多来一直侍疾于丈夫病榻前,情伤和劳累已使她心力欲竭。今日午时,丈夫病情突然恶化,几次出现昏迷,她已哭成了泪人,紧握着丈夫的手不愿舍去。
  皇帝赵顼此刻的神志还是清醒的。他望着母亲、妻子,心如乱麻,有许多话要说。他心里明白:自己活在人世的时间不多了,储位之争,历朝历代都是一场难过的血泪险关。宗室王公有宗室王公的选择,宰执大臣有宰执大臣的选择,有喜欢温厚的,有喜欢平庸的,有喜欢乖党听话的,有喜欢胸无城府的,皇子越多,选择越众。喜欢选择精明干练者的皇帝也许会有,但在现时的宗室王公和宰执大臣中,只怕难于寻找啊!朕虽有意于皇六子延安郡王赵亻庸,并已示意于群臣,但皇六子只有十岁,终难孚宗室王公、宰执大臣之望;皇后贤惠,待皇六子如己出,但不谙朝政,更无使风弄云的心机,是保护不了皇六子的。弥留托孤之事,只能仰仗皇太后了。他望着母亲,声音低弱、有气无力地说:“皇六子延安郡王赵亻庸,仰母后福佑了……”
  皇太后停止咽泣,她明白儿子要托付后事了,便拭泪俯身回答:“皇六子亻庸,年虽幼而孝悌有知,清俊好学,我已接进崇庆宫看视,官家放心……”
  “雍王颢(原为岐王)、曹王君页(原为嘉王)近来好吗?我、我、我已多天不见他们了。”
  皇太后心里明白,官家是担心他的两个弟弟有意于皇位,她心里一阵酸楚,苦笑着说:“雍王颢、曹王君页,近来都好,我是怕他们常来探视,打扰官家的歇息,已传谕他俩无诏不许进入福宁殿,他们还是听话的。”
  皇帝赵顼气息短促,会意作谢:“谢母后操心了。母后以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蔡确为人如何?”
  蔡确在王安石第二次罢相后,对王安石大加弹劾,欲置王安石于牢狱,深得皇太后赞赏,在皇太后心中留有极好的印象:“右相蔡确,勇于任事,不吝改过,亦行政之佳才。”
  皇帝赵顼摇头:“儿臣近日有察,蔡确诈而不实。此人先瞻王安石马首,捧之有加;待王安石罢相,织罪弹劾,且多不实。趋势之人也。‘用兵西夏’败北,此人不吝改过,殿堂自察自咎,而非出于至诚,矫情之诈也。愿母后来日详察之。”
  皇太后点头。
  皇帝赵顼再嘱:“儿臣思之再三,皇六子延安郡王亻庸之辅养,当以司马光、吕公著为师保。”
  “官家要立即诏司马光、吕公著入京吗?”皇太后急切地询问。
  皇帝赵顼摇头。
  皇太后茫然。
  “苏轼到了常州没有?”
  皇太后不解其意:“官家是担心苏轼会借机诗谤朝政吗?”
  皇帝赵顼摇头说:“司马光、吕公著、苏轼,都是我贬离京都的,特别是苏轼,十三年来,几乎都是在贬途中生活,还坐了几个月的牢狱,遂使朝野多怨,怨我昏庸,怨我寡恩,其怨在我,我领受了。去年十二月,司马光成《资治通鉴》一书,我已粗览,前代未尝有此书,过苟悦《汉纪》远矣,故朝野敬仰,威望愈高,我仅下诏赏赐银帛衣带鞍马,仍留其居住洛阳,寡恩昏庸。苏轼十三年颠沛流离,诗名播天下,已为文坛领袖,我诏令从黄州移居汝州而不准入京,后又准其改居常州,亦属寡恩昏庸之举。我死之后,可使皇六子亻庸下诏召司马光、吕公著、苏轼入京,委以重任,发挥其治国之才,平息民怨,其思在亻庸。我现时能为皇六子亻庸今后着想者,唯此一事耳。”
  皇帝赵顼力竭,汗湿额头,双目慢慢闭合,急促地喘着气。
  皇后忙为丈夫拭汗,滴着泪水宽慰着:“官家放心,皇太后会为皇六子作主的。”
  皇太后被儿子一颗弥留不歇的忧心感动了,为宽慰儿子,立即招来梁惟简,低声吩咐:“汝速归,告汝妻,连夜密制一袭黄袍,十岁儿童可穿,密怀入宫呈我,切切勿为人知。”
  梁惟简一时愣住了:私制黄袍灭门之罪啊!
  皇太后见梁惟简迟疑之状,从头上取下一支飞凤玉簪:“此簪乃英宗皇帝留赠之物,宗室王公和朝廷重臣皆识,权作懿旨吧!”
  梁惟简跪倒,接过玉簪。
  皇帝赵顼听得明白,急喘的气息平和了一些。
  与皇帝赵顼病榻托孤的同时,在大内皇宫的政事堂里,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蔡确,因皇太后的轿舆飞速地奔向福宁殿而惊慌万状,在惶恐无依的徘徊中,职方员外郎邢恕,兴高采烈地闯入政事堂,压低声音说:“一切都在按蔡公的筹画进行,高公绘回到京都了,而且写了‘奏请’……”说着,把一份“奏请”交到蔡确手里。
  邢恕,字和叔,郑州原武人,时年四十九岁。少俊迈,喜功名,嗜论古今之事,有战国纵横气习,曾从学于程颢,嘉祐年间举进士,得吕公著举荐任崇文院校书。王安石亦重其才,熙宁变法开始,放纵任性,窜迹六监九寺,放声非议新法,无人敢阻,阻则大声嚎吼,没完没了。王安石怒,贬知延陵县,任职不到一年,延陵县废,遂浮湛于陕、洛之间,七年不仕。王安石第二次罢相,邢恕复官为著作佐郎。蔡确为右相,擢为兵部职方员外郎,掌管图经、地图,遂成蔡确心腹。
  蔡确看完“奏请”,惶恐稍减:“高公绘是什么时候进京的?”
  “进京尚不到一个时辰。”
  “你俩会过面吗?”
  “没有。”
  “他现在何处?”
  “宣德门值房。”
  “噢?”蔡确愕然。
  邢恕诡密地一笑:“高公绘不愧是外戚臣子,心系圣躬。他进京入府尚不及更衣洗尘,忽闻皇上病状转急,便匆忙进官探视,谁知大内已增加禁卫,情状森然,当值押班黄子恢不讲情面,以‘外任官员无政事堂准令不得入内’为由,挡驾于宣德门,并逼出这份‘奏请’来”
  蔡确听得出高公绘进宫受阻的一切,都是邢恕着意安排的,会心地笑了。
  邢恕走近蔡确:“蔡公,高公绘乃皇太后内侄,年龄与皇上同庚,小时常住皇太后身边,深得皇太后垂爱。若能制服此人,就是为通向崇庆宫架起一座桥梁。此事关系重大,请蔡公亲自出马。”
  蔡确凝视着邢恕,一股森然之气在眉间聚集,突然开口询问:“和叔,你俩的交情究竟如何?”
  邢恕低声回答:“三年前他居京都闲暇无聊,恕曾与其交游,虽非刎颈之交,旦已是语无所隐。前年,他外任光州团练使,临行饯别,恕已告其光州之任乃右相奏请皇上所赐。今天受阻于宣德门,自呈‘奏请’于右相,可见其仍怀蔡公之恩于心胸。”
  蔡确决定走这座桥了,霍地站起:“看来天意在我们一边,高公绘在这关键时候回到京都,就是一个吉兆。和叔,你亲自去宣德门值房,迎接高公绘到政事堂吃茶!”
  邢恕应诺,转身行至门口,忽被蔡确叫住:“和叔,此事重大,让我再好好想想,这座桥该怎么走……”
  皇帝赵顼病重卧床,立储继位之事成了当务之急。皇帝有十四个儿子,皇长子囗、皇二子仅、皇三子俊、皇四子伸、皇五子侗、皇七子价、皇八子倜、皇十子伟都先后早亡,现存的皇六子亻庸、皇九子亻必、皇十一子佶、皇十二子俣、皇十三子似、皇十四子亻思,都是十岁以下的孩子,这就成了立储继位的艰难。皇帝赵顼有意于皇六子亻庸,并以皇六子亻庸出囗露面于延和殿以示知群臣,但宰执大臣中暗里仍存在着两种对立的选择: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王珪选择了皇六子亻庸,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蔡确、门下侍郎章惇、中书侍郎张璪选择了雍王赵颢。他们选择的标准,都摒弃了“变法”的灵魂,都出于自身权欲的所需。王珪之看中皇六子亻庸,除迎合皇上的示意外,主要因为皇六子是个十岁的孩童,对朝政一窍不通,易于操纵,拥立之功。将巩固自己的相位;蔡确等人之看中雍王赵颢,除雍王颢是皇太后的儿子外,主要因为雍王颢是个“宴乐宫闱”的福主,且对“变法”有着强烈的不满,而这个“不满”正是皇太后和宗室王公十多年来之所怀,拥立雍王颢继位“改弦更张”之功,必会使自己飞黄腾达。随着皇帝赵顼病情的加重,他们的暗中活动日益加紧,已使二府、三省、谏院、御史台的官员分为两派,各有所依,暗中已形成旗鼓相当的对峙局面。他们又都是宰执朝政的人物,对宫廷权力的奥秘都有着透彻的了解,弥留病榻的皇上和死人已无区别,在那个时刻决定一切的,将是崇庆宫里的皇太后。蔡确知道邢恕与皇太后的内侄、光州团练使高公绘交游甚密,便令邢恕写信给高公绘,暗示其当回京都探视皇上病恙,以尽君臣之义和血缘亲情,借以打开通向崇庆富的路子……
  邢恕带着高公绘走进政事堂,蔡确急忙起立,迎至门口而拱手:“公绘,两年辛劳在外,今日抵京,就遭大内禁卫挡驾,蔡确执政有失,先在这里告罪了!”说着深深一揖。
  高公绘,时年三十八岁,皇太后弟高士林之子,身躯魁梧,举止潇洒,着装饰佩,仍有外戚高傲之气。此人有项羽之风,读书不多,识字无几,但酷爱剑术。悟性极高,为人颇为正直。由于小时常居姑母皇太后身边,对外戚与皇室关系,有谨慎自重之习。今日,或因数日风尘劳累,或因皇上病情忧心,神情呈疲惫之状。蔡确抢先恭礼相迎,使他一时失措,急忙拱手致礼:“光州团练使高公绘,恭请右相大安。卑职接到和叔书信,得知圣躬欠安,心急如焚,不及请示朝廷而至京,并违‘无诏莫入’之制,恳乞右相处置。”
  蔡确挽高公绘入座,并亲自奉茶,笑着说:“‘无诏莫人’之制岂是为公绘设啊!大内新增禁卫有眼无珠,我当查究以重罚,请公绘海涵其咎。”
  高公绘急忙拱手作谢,并极力为宣德门当值押班解脱,随即急切询问:“皇上近来病恙如何?”
  蔡确心里一喜,借机抛出与邢恕计议的圈套。先是故作忧伤而不语,继而唉叹一声说道:“公绘乃皇上亲眷之人,恕我直言无隐了。皇上服药日久,御医已尽其所能、所知、所闻,皆无医效出现,近日时有昏迷之状。现朝臣所虑者,无新的药方以奉皇上,且一般臣子,位卑人微,虽有奇方,亦不敢贸然贡奉。公绘从光州归,知光州有医昏迷之疾的妙方否?”
  高公绘忧心更重,默然摇头。
  邢恕在旁似忽而恍悟道:“蔡公所语,突使我想到一个偏方:”桃著白花,可愈昏迷‘。但此方载于何书,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请右相速下谕旨,立即着令龙图、天章、宝文、显漠、徽献、敷文诸阁官员,翻阅全部藏书查找。“
  蔡确听罢,急情而起:“和叔何延误至今啊?你说的是《道藏》一书吧?《道藏》一书中确实载有这一药方,我也是看到过的。但‘桃著白花’,乃旷世绝无仅有之物,何处可得啊?”
  邢恕回答:“对,对!是《道藏》一书中记载的,还是蔡公的记性好。蔡公、公绘,实不相瞒,寒舍花园有一株桃树,满著白花,十分神奇,今闻蔡公言及偏方,突忆起‘桃著白花,可愈昏迷’之说,真是天意巧合!公绘,请至寒舍睹‘桃著白花’之奇,借重公绘忠贞高贵之躯心,能献此药方于皇上,邢恕则生无所憾了。”
  高公绘一把抓住邢恕的手,激动地说:“若‘桃著白花’果能治愈皇上昏迷之疾,和叔之功将冠于群臣。”
  蔡确急忙拱手祝贺:“公绘、和叔之交,真有高山流水之雅,这种情谊必将造福朝廷。”
  邢恕的住宅在东华门外土市子街北端的莲花巷里,是一个不大的庭院,宅屋之旁,有一小型花园,篱笆环绕,柴门敞开,内有石几石凳,颇为雅致。高公绘在邢恕引导下走进柴门,果有几株桃树,花满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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