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征北战-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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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少主没有出生,秀次就可以继承家业——他诅咒少主?”
“不,这种可怕的事……”
“那么是谁?”秀吉沉默了。他已经想到了一个人。茶茶到淀城,以鹤松生母的身份集秀吉宠爱于一身之前,秀吉最宠爱的是京极龙子,她现被称为西丸夫人。她姿色胜过茶茶,教养和才气更不在茶茶之下。秀吉这么想着,并未再追问下去。即使不是这样,他也想到各寺院神社去祈祷。
正在这时,石川光重带着号称国手的丹波的近藤桂安来了。桂安自今春以来,就一直陪鹤松留在淀城。他立刻膝行前来,为睡着的鹤松把脉,口中道:“哦!发烧了。”
“发烧?”秀吉慌忙又摸摸爱子的额头,“哦!比刚才更烫,这是怎么回事?”
桂安慎重地歪着头号脉。
“桂安,怎样?”秀吉又着急起来。
茶茶屏息注视着桂安,石川光重和飨庭局也如僵了一般,一动不动。两个侍女掌了灯,蚊香的烟缓缓流泄在已暗下来的室内。“抱歉,请把熏香拿走。”桂安道。秀吉好像这才发觉似的,暴躁地说:“对咽喉不好!谁说要点熏香的?”
侍女慌忙撤下熏香,桂安恭恭敬敬对秀吉施礼道:“可能是麻疹。”
“麻疹?”
“男左女右,只要把脉,便可知病情轻重。”
“哦。”
“先看风关,如正常,则无病,就算有异常,病情也不会很严重。再看气关,如有异,病情就严重了。而命关失常,则表明病危,已到生死关头。”
“少主到底如何?说吧。”
“他生来体弱,因麻疹而生的热很难散发,因此郁结五内。”
“有发散之药吗?”
桂安很慎重回道:“没有别的法子,万一误诊,就无药可救。因此,除了小人之外,希望大人还能叫板坂钓闲、冈重家、曲直濑玄朔、半井瑞桂等同来瞧瞧。”
“好!丰前,马上派人去大坂,把增田长盛、前田玄以也马上叫来,下令即刻到天下诸寺神社祈祷。快!”命令完之后,秀吉又道,“在众人到来之前,不会发生急变吧?”他面色如铅,汗水涔涔。
淀夫人看样子像是要昏倒,或许是秀吉的到来,反使她软弱下来。茶茶虽没对秀吉说过,却对儿子体质赢弱一清二楚,她常常担心儿子养不大。
茶茶一直害怕祖父和父亲之灵憎恨秀吉和信长,会在某个地方诅咒她和秀吉所生的孩子。飨庭局就是知道茶茶的心思,才不说死灵,而提生灵。若是活人,就没什么好怕的。可如是死灵作祟,祈祷就可解决问题吗?人的宿命真是奇特。
茶茶正这么想,鹤松的小手突然捏成拳头,痉挛起来。
痉挛好一阵子才停止,鹤松依然是微微发热,呼吸似有困难,使得秀吉和茶茶忧心不已。鹤松丸睡着了,可是他的父母睡不着。他们认为,这个闭着眼睛的小生命,正努力地与什么格斗着。最后,痉挛虽停止了,鹤松丸却没有醒过来。就这样过了一夜。
天快亮时,京城名医陆续来了,都是擅长为小儿看病之人。他们洗净双手,一起靠近鹤松。依板坂钓闲的建议,灌肠后,取出了肠中的污物。玄朔、瑞桂、重家、桂安一起会诊。大家紧张地检查污物,表情严肃。可还是不知鹤松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无力,沉沉入睡。
“不是吃坏肚子吧?”
“不是。”
“那么,除了疲劳,实无别的理由了。”
“但不能让他这样下去,一定要让他喝下药汤。”
秀吉也逐渐陷入和女人们相类的混乱了。起初,为了让女人们放心,他打算去神佛面前祈祷,可最后决定派增田长盛和前田玄以负责此事。
“春天时,应在何处祈祷?”
“京城内外的神社佛殿,奈良的春日神社、与福寺、高野山等处,都去过了。”
“好!不必等少主痊愈,份例就先给好了,等痊愈以后,再添一份送去。”
“是!”
“近江木木本的地藏寺如何?”
“听说那里供奉有守护小儿生命的地藏本尊。是吗,飨庭局?”
“是。朝仓家曾经供奉过,请一定要去那里。”
“好!以前夫人们应该也去过吧!这一回再献五十石!你马上派人去。”
“遵命!”
增田长盛退了下去,马上派人去近江。秀吉还特意叫小出播磨守、伊藤加贺守、寺泽越中守、石川伊贺守等人,在供奉礼单上签名。为了令这个孩子身上出现奇迹,祈祷成了众人唯一的寄托。
第二日午后,鹤松一度睁开了眼睛。名医们调制的汤药,似确有些功效。鹤松缓缓环顾四周,像在寻找什么。他的视线绕过屏息注视着他的秀吉和母亲茶茶,看着没有人的榻榻米,轻轻抖动嘴唇叫道:“大妈妈?”声音如秋天的露珠般清澄。
鹤松有两个母亲,一个是在大坂的北政所,另一则是在淀城的生母。茶茶听到她叫北政所,恐惧地转头看飨庭局。她们产生了最坏的联想:北政所一直想在大坂亲自抚养丰臣嗣子,可以说,女人们是勉强把孩子带来这里的。鹤松看见虚空中北政所的幻像,不就是北政所在诅咒鹤松吗?她们迷惑而害怕,全身发凉,注视着鹤松。
鹤松轻轻举起手:“大妈妈带梅松来,跳舞啊!梅松,来吧!”他的小脸上浮现出浅浅的微笑……看来,她们想错了。梅松是曾经两次被叫进淀城、陪鹤松游玩的舞者。鹤松看见的是北政所带他喜欢的舞者来的幻像,如是这样,他一定深受北政所的疼爱,诅咒之说当然是无稽之谈。大概秀吉也明白女人们的想法,突然扑簌簌掉下眼泪来。
“我知道,我错了啊,少主!不管怎样,一定要先把你生病的事告诉大妈妈。知道了,知道了,你的心是纯洁的。”秀吉哭道。
秀吉的悲伤马上感染了众人。茶茶背过脸哭了,飨庭局和太医们也咬着嘴唇,忍住呜咽。鹤松不久又睡去了。
翌晨,秀吉憔悴地回了京城。太医们劝他不必担心,且他不得不去京城听政,须处理朝鲜的事、天竺王的回信、点兵、奥州之事……
“大家尽力吧!丰臣秀吉可以用命换他一命,有什么异常,就马上告诉我。”
秀吉叮嘱众人。那般溺爱的唯一子嗣,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秀吉的性情会发生何种变化,谁也难以预料。
鹤松生病的事传遍了大街小巷,天下寺院神社纷纷为他祈祷,各地大名也不断来京探视。石川丰前守光重和民部卿法印前田玄以,忙于向众人叙述鹤松的情形,连饭都没工夫吃。
大厅堆满了礼品,可是鹤松的病情时好时坏,有时昏昏沉沉睡去,有时又睁大眼睛。他高兴起来,就叫着舞者的名字,或低喊着小野的阿通之名,过了未久又睡去,也不知他是清醒,还是在梦中。
“这究竟是什么病?”
“不知,以为是麻疹,却又不是……”
鹤松丸依旧发烧,体热一天比一天高。太医们望、闻、问、切,用尽办法,始终束手无策。
城内的女人又散播出谣言。她们说,孩子生病主要是因为先天不足,因此茶茶怀鹤松时,可能被什么人怨恨。比如,可能有男人想娶茶茶,茶茶却背叛了他,怀了关白的骨肉,那个男人因此怀恨在心,诅咒孩子。若是这样,在寺院神社祈祷均是无益。
“是谁这么恨夫人呢?”
“这种事怎么查得出来?”
“少主一直都在睡觉,身体却衰弱下去。”
八月初三,深夜,鹤松的脉搏和呼吸紊乱了起来。他的小嘴已无法再喝下药汤。秀吉又来过两次,但初三夜里正好回京城去了。初四,情形大变。下午派出使者急奔秀吉处。但是到了夜里,病情恶化,这个年幼的生命,已等不及秀吉来到,于天正十九年八月初五,停止了呼吸。
“少主去了!”曲直濑玄朔代太医们通告。侍女最先发出悲伤的泣声,伏下身去。茶茶在过了一刻后,才伏下身呜咽起来。她似是太劳累了,还不能马上明白过来……
秀吉比茶茶更胆小。他从初三起,就已预感到鹤松之噩了。爱子出生时,那种无比的欢欣记忆犹新,他只要一想到孩子之死,就绝望得像要发疯。
初四傍晚得知鹤松病危,秀吉马上离开了聚乐第,却没有赶去淀城,而是去了东福寺。他实在不忍去见可怜的鹤松的遗容。
如果在孩子身边,秀吉会发疯,这才是天下一大笑话,因此他害怕。在战场上,秀吉看过无数的死人,自己也杀人。当大名犯罪时,他毫不犹豫,冷静处斩,或令切腹。这样一个秀吉,因爱子之死而发疯,世人会如何想呢?
对秀吉不服的人会说:“看啊!你想到过吗?”然后哄然大笑。
秀吉控制自己的情绪,冷静地分析着一切:我没那么狼狈。正因为看穿了儿子的生死,才到寺里为他祈求冥福。丰臣秀吉岂是那般放不下的男子?他斥责着自己,进入东福寺。
淀城的消息陆陆续续传了过来,使者往返相当忙碌。由东福寺的山门到秀吉的下处,一共设了三个近侍,在山门收到的消息送到大玄关,再由大玄关送到客殿门口,接着由门口传进秀吉耳中。淀城的情况,不到半个时辰就送到了秀吉处。秀吉身边,有自江户急急赶来的德川家康,有中国地区来的毛利辉元,还有细川忠兴、黑田长政、蜂须贺作陪,石田三成站在门口大殿。仍然继续诵经,寺内增加了许多护卫,到处是加藤清正和片桐且元的手下。
五日晨,说鹤松呼吸困难。之后,消息中断片刻。此时,鹤松已经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可是茶茶考虑到这是秀吉歇息的时候,没有马上通告。
秀吉起身后,脸上无一丝血色,喝着下人递过来的茶。他一边喝茶,一边回想利休生前之言。这时石田三成进来禀道:“刚刚收到淀城的消息,少主已经去了……”
“去了……”秀吉放下茶杯,恍惚地看着空中。他嘴里嘟哝着,却似没有回过神来。他早有预料,却仍执拗地相信鹤松不会一去不返。自己是天下最幸运的人,这个想法一直支撑着秀吉,给他自信。他本来认定自己命中无子,神明却给了他一个,如今又要将此子夺回,那当初为何要给呢?秀吉五内如沸。
消息似已传到了大殿,诵经的声音猛然停止。
石田三成表情僵硬地坐在那里,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据说少主没有一丝痛苦,好像睡着一样平静。”
“哦?”
“详情会由小出播磨守向您禀报,他已由淀城出发,马上就到。”
“哦。”秀吉点点头,把视线移向庭院。开满蔌花的庭院,朝露映着阳光闪烁。覆在泥土上的厚厚青苔,亮绿耀眼。
听到消息,毛利辉元最先赶了过来。接着,德川、细川、蜂须贺、加藤、黑田、前田也纷纷赶到。众人纷纷安慰,可是秀吉几未听见他们说什么。
当小出秀政由淀城抵达这里,详细说明孩子临终的情形后,秀吉突然想,自己为何要来此处?
鹤松似乎生来就是打击秀吉自信的。他快要断气时,小手伸向虚空,想要抓住什么。飨庭局说,会不会是想抓住生命?
“抓住生命……”秀吉说着,眼睛这才润湿起来。他用折扇遮住脸,拔出短刀,割下头发。他这时才发觉,自己是想为年幼的爱子服丧,才来东福寺的。割下的花白头发放在榻榻米上,无常的感慨攫住人们的心。家康、忠兴都在饮泣……
人们陆陆续续来到东福寺。
客殿里从走廓到庭院,都挤满了人。可是割下头发的秀吉,已经不再接受人们吊慰的话了。他搔着鬓角,哭了出来。这不是惊慌失措,而是一种狂乱的悲叹。人们不禁想,秀吉会不会真的就此发疯?
“鹤松啊!扔下为父先走是何意……若要扔下父亲,为何……为何……你要出生?父亲那么爱你,把你放在膝上嬉戏……温柔的小脸、甜甜的小嘴,能就这样忘了吗……为何你要扔下父亲……”
在哭得死去活来的秀吉面前,细川忠兴先剪下了头发,以示悲哀。当榻榻米上放了两绺头发时,黑田长政好像为落后了一步感到羞耻,也把头发剪下。如此一来,毛利辉元和德川家康也不得不这么做了。
近卫信伊的《三藐院记》记下了此时的情景:“关白伤心欲绝,割发以示悲伤。众人为表安慰,争先恐后割下头发,不久即成发冢,此事令人不可思议……”
发堆之中有黑发,也有几乎全白的头发,还有灰色的、斑白的……不久即堆积如山,但秀吉还是近乎狂乱地悲叹着。
秀吉的悲叹久未止息。他回到聚乐第,又大哭了一场。到了初八,他在家里似待不住,便去清水寺参拜,替孩子祈求冥福。席上,家康看不过去,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