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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张居正-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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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大郎顾不得官箴体面,像一头咆哮的狮子,在称房里把金学曾撵得团团转。胆小怕事的王崧,跟着章大郎背后劝道:“章大人,请息怒,有事好商量。”说着就去拉拽章大郎的衣袖。章大郎认为王崧劝架是假,偏袒金学曾是真,顿时迁怒于他,回转身来狠命推了一掌,王崧猝不及防,仰面跌倒,后脑勺重重地碰在砖地上。顿时身子一缩,四肢抽搐起来。
  这当儿,金学曾已跳出称房,与闻讯起来的守仓小校撞了个满怀,小校问道:“金大人,出了何事?”
  “有人在这里行凶动武。”金学曾气喘吁吁地回答。
  “谁?”
  小校言犹未了,只见章大郎抓了一把铲子又从屋里扑出来冲向金学曾。
  “快,把他拿下!”
  金学曾一边对小校嚷着,一边撒腿就跑。小校见追打者是个武官,愣了一下,旋即上去阻拦。没想到章大郎气红了眼,也不问青红皂白,竟又抡起铁铲朝小校拦腰扫来,亏得小校手脚麻利一步跳开,不然,这一铲子挨上了,不死也是个终生残废。小校见这“官人”已是完全发了疯,立时命令与他同来的七八个兵士将其团团围住。面对一下子逼上来的七八支枪矛,章大郎色厉内荏地嚷道:
  “你们想要怎么样?”
  “把他轰出去!”
  重又走过来的金学曾,跺着脚命令小校。
  “这位大人,你自己走,省得小的不好交差。”小校息事宁人,好言相劝。
  章大郎见自己孤势,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一丢铲子,指着金学曾咬牙切齿骂道:
  “狗日的,你等着,看我章大爷怎么收拾你。”
  章大郎说着,已是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大门,他前脚刚走,称房那边,吏目又锐声叫了起来:“金大人,快来!”
  金学曾赶紧跑进称房,只见王崧躺在地上,已是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一应胥吏急糊涂了,一声声地喊着“王大人”,也不知如何办理。金学曾蹲下来仔细一看,地上没有一丝血迹,他伸手在王崧的后脑勺摸了摸,只觉得塌陷了一块。他隐约感到这是颅骨破裂血淤颅中,刚才撒腿狂奔已是暴出了一身臭汗,这会儿额头上更是汗下涔涔了。
  “金大人,怎么办?”
  “快找副担架来,把王大人抬出去急救。”
  得了这个指示,吏目飞身而去。金学曾又拿起王崧的右手腕给他把脉,寸关尺三点都摸不着脉息,接着翻开他的眼皮来看,瞳孔已经放大。金学曾心中一格登,随即眼角一酸,几颗豆大的泪珠滴落在王崧的脸上。
  正在这时,忽听得大门那边喊声震天。旋即小校滚葫芦一般跑过来禀道:“金大人,方才那位武官领着几十个兵士操着家伙杀进来了。”
  金学曾霍地站起,咬着牙说:“天子脚下,岂无王法。你们守库兵士,都操家伙奋勇抵抗。”
  “是。”
  小校领命而去。金学曾又喊过一位吏目,吩咐道:“你赶快从后面出去,到户部禀告这里的情况。”
  “是,小的遵命。”那吏目刚跨出称房,又回头说道,“金大人,小的看那章大人好像要找
  你寻仇,你也得躲一躲。”
  “对,请金大人暂且回避。”
  “谢谢诸位好意,出了这大的事情,金某怎能离开,要死,我也只能死在这储济仓内。”说着,金学曾朝在场诸位拱了拱手,整了整衣冠,挺胸出门,朝杀声震天的大门那边走去。
  
  
  第三回 度危艰折俸闯大祸 平叛乱誓拔硬头钉
  乍一听说储济仓发生械斗,小皇上显得特别紧张。李太后也不安地问:“锦衣卫怎么会跑到那儿去打架?”在座的谁也回答不出。张居正说道:“臣现在就去调查此事。”说罢告辞离了云台,步履匆匆回到内阁。
  刚过会极门进了内阁院子,大老远就见王篆花脚猫似的窜来窜去。一看见他,张居正就明白他是为储济仓发生的事情而来,因为守仓兵士属他管辖。张居正也急欲知道事情经过,便快步走了过去。王篆这时也一眼瞥见了他,连忙跑过来,也不及行礼,就禀道:“首辅,出了大事了。”
  “储济仓发生了械斗,是不是?”
  张居正一边走向自己的值房,一边问道。王篆跟在屁股后头,有些吃惊地说:“噢,首辅已经知道了?”
  张居正头也不回,说道:“东厂的消息比你的还要快哪,说说,究竟是为何事?”“还不是为胡椒苏木折俸!”“果然是为这个!”张居正心下一沉,不禁想起了几天前发生的一件事情。
  那天,新任户部尚书王国光来内阁拜谒,叙茶时,张居正说道:“汝观兄,听说你这位大司徒到职之后,户部衙门面貌焕然一新。当此新旧交替之际,许多衙门差不多都瘫痪了。官员们一心都在窥测风向,根本没心思做事。户部却不然,各司职部门清账的清账,盘库的盘库,催缴的催缴,倒比过去忙了几倍。没有老兄的掌握,这种局面是不可能出现的。”“首辅大人如此表扬,着实令卑职惭愧。”王国光又是摆手又是摇头,眼神里虽透着自信,但说话的口气却很谦逊。
  这王国光看上去五十挂边的年纪,身材偏高,虽然发福肚子微腆却不显得臃肿,两颐丰满,鼻隼高耸有肉,五官四窦都生得得体,一看就是一个大富大贵的上乘之相。他是嘉靖二十三年的进士,金榜题名比张居正早了三年。隆庆四年,他从南京刑部尚书任上,调任北京户部尚书,但并不到部任职,只是挂此衔头,实际的职责是总督天下仓场。这次张居正让他取代张本直到部履职,级别并没有提,只是事权加重。他是河南府阳城县人,按理与高拱也算大半个老乡,但感情上他却更亲近于张居正。这皆因二十年前,张居正任翰林院编修,王国光任吏部文选司郎中期间,两人都恃才傲物,在京城的年轻官员中都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因此两人声气相求结为密友,对当时权倾天下气势熏天的严嵩颇有微词,他们的行迹很快受到次辅徐阶的注意,这个状元郎出身的阁臣,便把他们延揽到门下,教会他们政治上的隐忍之术。这两个甫入仕途的愣头青这才得以保存下来,并在隆庆一朝徐阶任首辅时得到提拔重用,成为朝廷的栋梁之臣。两人既都成了徐阶的弟子,政见相同又兼着同门之谊,感情自是非同一般。这回张居正力荐王国光出掌户部,还惹出不少风言风语,说张居正怀私罔上任用私党。期间两人曾见过几次面,张居正对此始终不吭一声。仅这一点,就让王国光心存感激,整顿户部开创新局也就格外卖力。这会儿,坐在张居正的值房里,王国光接着说道:“户部掌握着全国的财政。究竟如何才能给皇上当好掌柜的,这里头名堂大得很。我到部还
  不到一个月,已摸到一些情况,看到一些弊病,正琢磨着如何革故鼎新,扎扎实实地做出几件事来。因思路还没有理顺,故不忙向你首辅汇报。方才咱已讲过,今天,有急事向首辅禀
  告。”
  “究竟何事?”
  “国库的银子已经告罄。”
  “啊?高拱离任前,不是说还有四十万两吗?”
  “四十万两,哼,那是张本直说的假话。”王国光悻悻然说道,“这几日,所有帐目都已查证核实,国库里实只有二十万两银子,所谓四十万两,是把高拱答应多给殷正茂那二十万两银子也算在内。可是,这笔银子已划出去三个多月了。”听了这席话,张居正马上想到了朱衡。他登门拜见这犟老头子,请他继续留任工部尚书一职,朱衡二话不说,只提一个条件,必须近期内将二十万两银子的潮白河工程款如数拨给。张居正出于无奈答应了他。于是接着问:“潮白河二十万两银子的工程款,划拨了吗?”
  “早划拨了,”王国光愤愤地说,“朱衡是个牛鼻子,这笔钱不给,他就又会闹着去敲登闻鼓。只好给他。他不闹了,我这里也就灯干油尽。堂堂一个户部尚书,口袋里竟抠不出一两银子,国朝两百年来,实在是前无古人哪!”王国光一番感叹,让张居正听了心酸,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梳理着长须,问道:“汝观,总还有一些银子的进项吧。”
  “有还是有,年初,户部十三司会同有关衙门一起核定,今年全国应该征收的赋税是二百七十万两银子,但全年各项开支却须得银两四百余万,这还不包括先帝去世与新皇帝登基这些意外的大笔开支,总之是寅吃卯粮,入不敷出。”
  “不是说还有历年积欠吗?这个数目是多少?”
  “五百多万,”王国光伸出一只手来晃了晃,接着叹道,“这还仅仅只是隆庆二年以来的积欠,如果这笔钱收起来,我们就不会如此捉襟见肘,作无米之叹了。”
  “汝观,我看催收积欠是户部的重中之重,在这件事上你要多动脑筋。”
  “咱已经想好了主意,第一步,把全国十大榷关的征税御史全都换掉,换上年轻肯干愿意为国分忧的官员。这是个重大事件,过两天咱专门再来请示。”
  “今天为何不讨论呢?”张居正性急地问。
  “今天,有比这更急的事情。”
  “啊?”
  “叔大,后天是啥日子?”
  “七月二十,”张居正脱口答道,他不懂王国光葫芦里究竟装的什么药,不解地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王国光嘴一咧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是干扯了扯嘴角,善意讥道:“你是官当得太大不做具体事,所以记不得了。再过几天是发放月俸的日子。京师的官吏,合起来有一两万人,每月应发放的本色俸银是十二万两银。可是现在上哪儿去找这笔钱呢?”
  “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吗?”张居正问。
  “若还有一丝办法可想,咱就不会来罗唣你了。实在是山穷水尽啊!”王国光两手一摊,一脸苦相。
  张居正这才感到事态严重,一个首辅上任的第一个月,京官就领不到俸银,这可真是破屋又遭连夜雨。张居正顿觉胸口堵得慌,嗓子也干得冒烟。趁他呷茶的工夫,王国光继续说道:“千难万难打磨不开也就是这两个月,过了这两个月,咱就有办法了。”
  张居正“嗯”了一声,犹自沉思着问:“邻近州府的钞库中,也无银可调吗?”
  “这个主意咱也想过,行不通。”王国光伸手抹了抹鼻头渗出的细密汗珠,答道,“各省府的官吏俸禄,都从各省府的钞库支取。因多年赋税催缴不力,各省府钞库也大多入不敷出。
  你调他的银子,等于是夺了他一省官吏的俸禄,纵是省抚答应,底下的官员也不答应。如此
  扯来扯去,半个月也不得下地。这边的事情解决不了,那边又捅出个新的马蜂窝。”
  “找京城富商临时挪借呢?”
  “这更使不得。一是有失皇朝体面,载诸史册,必遭后人唾弃。二是你莫看官员们平常爱财如命,你若告知本月的俸银是从商人处告借得来的,马上就会舆论沸腾。那些自诩为孔圣人嫡传弟子的朝廷命官,这会儿就会个个都成了耻食周粟的伯夷叔齐,觉得自己蒙受了奇耻大辱。弹劾咱们的各种奏折也就会纷纷涌至内廷,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那么,就临时拖欠一月。”
  “欠也不能欠,你这首辅上任第一个月,就拖欠官员的俸银,叫人家怎么看你?”
  张居正急了,嚷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活人难道叫尿憋死不成?”
  王国光迎着张居正的目光,说:“咱倒有个馊主意。”
  “请讲。”
  “本月的折色银,全部改用实物折俸。”
  “实物,什么实物?”
  王国光徐徐说道:“户部管理的国库,在京城也有二十几处。除了钞库空空如也,余剩各库倒都是满墩墩的,累年各府州县纳缴的实物,从纸笔墨砚锣鼓铙钹,到炭米油盐竹木藤漆,可谓应有尽有,统计下来,大约有七百多个品种。这些东西本来是供朝廷政府的日常用度,但入缴数量太大,用也用不完。有些物品因入库时间太久,还发生霉烂变质。每年,各司库呈报的损耗最低也是好几十万两银子。依愚职之见,干脆,选出几样库存实物,折价作为官吏们的俸银发放,这样既解决了库存压力,又解决了俸银,这无招之招,也算是两全其美。”
  “这主意不错,”张居正笑道,“好你个王国光,口口声声说一点法子都没有了,原来是在卖关子。”
  “咱不是说过吗,这是无招之招,是馊主意。”
  张居正伸手摩挲着额头,冷静思考后,又说:“这件事执行起来,恐怕还会有阻力,仆坐在这个首辅位子上,该有多少官员不满,他们鸡蛋里寻骨头,想找岔子的人多的是。因此我们做任何一件事,都得把前因后果仔细思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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