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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地海古墓-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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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儿哈抬头看。在悬挂火炬的那条链子旁,石彻天花板上嵌着一块方形木板。那个开口非常小,男人不可能从那里爬出去,但如果从上面降下绳子,三名囚犯中间的那一人只要伸手就可抓到。她再次猛然甩开头。
  「不要再让管员送食物和饮水来了,也不要再燃火炬。」
  柯琇鞠躬领示。「他们死了以后,尸身如何处理?」
  「让杜比和乌托把他们埋在我们刚才走过的那个大洞,也就是陵墓墓穴。」女孩说话的速度逐渐加快,音调也升高。「一切务必在黑暗中进行。我主母会食尽他们的尸身。」
  「谨遵嘱咐。」
  「这样安排可好,柯琇?」
  「这样安排很好,女主人。」
  「那我们走吧。」拔尖语毕,阿儿哈转身快步走向木门,急忙步出这间囚链室,进入黑暗隧道。这片死寂的黑暗完全看不透,毫无一丝光,宛如没有星光的夜晚那般宁静宜人。她一投入这片洁净的黑暗,马上疾步前进,有如泳者纵身入水向前游。柯琇加快速度跟随,喘着气拖着步伐,愈来愈落后。阿儿哈一点也没有迟疑,按照来时路,该略过的略过,该转弯的转弯,她绕行空荡而有回音的墓穴,匍匐爬过最后的长隧道,直达闭锁的岩石门。她弯身探触腰间铁环上的长钥匙,钥匙找到了,却遍寻不着钥匙孔。她面前这堵看不见的墙没有半点细孔露出光线。她的手指遍摸石墙,想找出钥匙孔、门闩或门把,但什么也没找着。到底钥匙该插哪儿?她要怎么出去?
  「女主人!」
  柯琇气喘嘘嘘的叫唤声被回音放大,在她背后远处轰隆响起。
  「女主人,那扇门没法从里面开启,那儿没有出路,没有回头路。」
  阿儿哈背贴岩石,沉默无语。
  「阿儿哈!」
  「我在这儿。」
  「过来!」
  她双手双膝伏地,如小狗般顺着通道爬到柯琇的裙摆边。
  「向右转,快!我不能在这里多逗留,这不是我的地方。随我来。」
  阿儿哈站起来,抓着柯琇的长袍。两人向前行,依循大洞穴右手边那片有奇特雕刻的石墙走了很长一段,接着在黑暗中进入一个依然漆黑的隧道。她们沿着隧道拾级而上,女孩仍然紧抓柯琇的袍子,而且两眼闭阖。
  有光了,她从眼缝中隐隐约约瞧见红光。她以为又回到那间有火炬照明、满是烟味的囚链室,也就没立刻张开眼睛。但这里的空气闻起来甜甜干干,带点霉味,这气味颇为熟悉,而脚下踩着的台阶陡得像梯子。她放开柯琇的袍子,睁开眼,她头上有一扇打开的活板门。她跟在柯琇之后爬过那道门,进入她熟知的一间房:一间摆了两只柜子和一些铁盒的小石室,它是宝座后面许多房间当中的一间。天光投射在门外走廊上,微弱灰暗。
  「那扇『囚犯门』只向地道开启,不能向外开。这里是唯一的出口。要是还有别的出入口,就非我所知了,萨珥同样不知道。倘若真有别的通道,妳必须自己回想,但我认为没有。」柯琇仍然低声说话,语气不怀好意。黑色帽兜里的胖脸颇为苍白,又因出汗而显得湿答答。
  「我不记得到这出口要转几个弯。」
  「我告诉妳,只有一个转弯。妳一定要记住,下回我不陪妳进去了。那不是我的地方,妳得独自进去。」
  女孩点头。她注视这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觉得她的面貌看起来好奇怪:虽由于一股好不容易才控制住的恐惧而显得苍白,仍流露出胜利的骄色,仿佛是对阿儿哈的软弱感到幸灾乐祸。
  「下次我要自己去。」阿儿哈说完,努力想转身离开柯琇,但只觉双腿一软,房间上下颠倒。她昏倒在女祭司脚边,瘫成了一团小黑堆。
  「妳会记住的,」柯琇说,她仍人口喘气,却静立不动:「妳会记住的。」
  第四章 梦与故事 Dreams and Tales
  阿儿哈连续数日身体不适。大家当是热病处理,要么让她卧床,要么让她坐在小屋门廊上,在和煦的秋阳下仰望西山。她觉得虚弱迟钝,同一个想法一而再、再而三向她袭来:她为自己昏倒而觉得丢脸。柯琇没有派人去看守墓碑围墙,但如今这情况,她可能再也不敢主动开口多问。她一点也不想看见柯琇,甚至永远也不想再见到她。自己居然昏倒,实在丢脸。
  她坐在阳光下,常盘算着下次进入山丘底下的黑暗天地时,要如何如何表现。她也想过好几次,下一批囚犯送来时,她该如何下令处死他们:方法得更精巧,得更适合空宝座的诸多礼仪。
  每晚,她在黑暗中尖叫惊醒:「他们还没死!他们还垂垂待毙!」
  她做了好多梦。梦里,她得动手煮食一大锅又一大锅香喷喷的麦粥,煮好后全倒进一个地洞。她还梦见自己手捧着用深口铜碗装盛的一大碗水,行经黑暗送去给一个口渴的人喝,却怎么也没法走到那人面前。她醒来时,发觉自己口渴极了,但她没起身倒水喝。她两眼圆睁,清醒地躺在没有窗户的房间里。
  一天早晨,潘姒来看她。阿儿哈从门廊上看见她走近小屋,脸上挂着一副悠然自在、无所事事的表情,好像只是刚好散步经过。说不定阿儿哈若未先开口,她可能也不会步上台阶。但阿儿哈感觉孤单,所以开口唤她。
  潘姒依照所有靠近护陵女祭司的人必做的那样,屈身为礼。但才行完礼,她就发出「呼!」的一声,扑通坐在阿儿哈下方的台阶上。这几年,她长得相当高大圆胖,不管做什么事,一动就满脸通红,现在她就因步行过来而一脸粉红。
  「我听说妳生病了,替妳省下几颗苹果。」她从宽松黑袍下变出一个灯心草编的网子,里面有六到八颗黄透的苹果。潘姒现在已经献身服侍神王,在神王庙的柯琇手下做事;但她还不是女祭司,仍和其余见习生一同上课、做工。「今年轮到帕菩和我挑拣苹果,我把最好的留下来。她们常常把真正好的拿去晒干,当然那样贮存最好,但我觉得实在浪费。妳看,这几个苹果漂不漂亮?」
  那些苹果有淡金黄的光滑表皮,蒂头细枝仍精巧地附着棕色干叶片,阿儿哈摸着、看着,说:「真是漂亮。」
  「吃一个。」潘姒说。
  「我现在不吃。妳吃吧。」
  基于礼貌,潘姒挑了颗最小的,她马上很有技巧又颇具兴味地啃起来。这苹果咬来水滋滋的,大约十口,潘姒啃完了它。
  「我可以整天吃个不停,」她说:「我从来没饱过。真希望我是厨子而不是女祭司。我如果当厨子,一定会比那个老吝啬鬼娜莎芭煮得好。还有嘛,我一定会把锅子舔干净……噢,妳有没有听说慕妮丝的事?她被分派擦亮那些装玫瑰油的铜壶,妳晓得,就是那种有盖子的细壶。她以为也要清拭里面,就手拿一块布伸进壶口,结果呢,嗳,那只手抽不出来了。她拚命用力抽,手和手腕都肿了。妳晓得,这样一来可真卡住了。她在宿舍到处跑,边跑边大叫:『我的手抽不出来!我的手抽不出来!』妳知道,庞提的耳朵现在已经不行了,他以为是失火,赶紧把别的管员一个个叫嚷出来,想要解救所有见习生。那时乌托正在挤羊奶,他立刻从羊舍跑出来看看究竟出了什么大事,情急下没关羊舍门,结果乳羊全跑了出来,涌进庭院,跟庞提、好几个管员和一大群小女孩撞成一团。一旁慕妮丝挥舞手臂一端的铜壶,渐渐歇斯底里起来。正当大伙儿乱成一团时,柯琇从神庙走下来,口中不停问:『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潘姒那张长得还不错的圆脸,这时装出一股让人厌恶的嘲笑意味,虽然完全不像柯琇的冷漠表情,但某部分颇为神似,阿儿哈喷笑之余,几乎外带一份畏惧。
  「『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柯琇说着。然后——然后,那只棕色山羊用角抵她!!」潘姒笑得不行,泪水在眼里滚涌:「慕妮丝拿——铜壶——打那只——羊——」
  两个女孩抱着膝盖,一边呛咳,一边笑得前翻后仰。
  「接着,柯琇转身,对——那山羊说:『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故事结局融在笑声中不见了。最后,潘姒抹抹眼睛和鼻子,不经心地拿起第二颗苹果哨起来。
  笑得太厉害,让阿儿哈觉得有点发抖。她勉强恢复镇静,过一会儿问道:「潘姒,当年妳是怎么来这里的?」
  「噢,我是我父母第六个女儿,要把这么多女儿养到嫁掉,他们实在负担不起。我七岁那年,他们带我去神王庙献身服侍,那是在瓯沙华的神王庙,不是所在地这里。但他们不久后把我送来这里,我猜可能是那里的见习女祭司太多了,或者他们以为我会成为一个特别优秀的女祭司吧。但他们可大大看错了!」潘姒又开朗又悲伤地咬着苹果。
  「妳宁可不要当女祭司吗?」
  「我宁可不?当然喽!我宁愿嫁个养猪汉,宁愿住在水沟里,宁愿做任何事都好,也不要一辈子在一个人烟罕至的荒寂沙漠,和一大群女人一同葬送一生!但是干盼望一点实际用处也没有,我已经献身服侍,根本无法脱身了。我只希望下辈子能在阿瓦巴斯当跳舞女郎!我这辈子这么努力,应该可以获得那种报酬。」
  阿儿哈目不转睛地低头凝望潘姒。她不明白。潘姒这会儿就像颗金黄苹果,圆润多汁,漂亮好看,阿儿哈觉得自己从没见过她、没端详过她似的。
  「对妳而言,神王庙没有意义吗?」阿儿哈的语气带了点逼问的味道。
  潘姒的个性一向顺服,容易受人欺负,这一回同样没什么警觉。「噢,我知道妳的那些主母对妳很重要。」她语气之淡然,让阿儿哈大吃一惊。「但无论如何,这一点讲得通,毕竟妳是她们特别的仆人。妳不只是献身而已,妳的降世出生也特别。但我呢,我该那么敬畏当今神王或那么如何如何吗?就算他住在阿瓦巴斯那座方圆十哩的金顶王宫,他毕竟只是个凡人,五十来岁,还秃了头!!妳可以从所有雕像看出来他秃头。我敢跟妳打赌,他和别人一样也得剪脚趾甲。我当然很清楚他也是神,但我的想法是:他死了以后会比现在活着更像神。」
  阿儿哈同意潘姒的看法,私底下她也觉得卡耳格帝国这些自封的神圣帝王其实是虚假、是假神,却仍然向帝国百姓窃取崇拜,那种崇拜理应只奉献给真正且永恒的力量。但潘姒的话语底层仍有她不同意且害怕的部分,那对阿儿哈而言是全然崭新的概念。过去她不了解人与人多么不同,大家对生命的看法何等悬殊。此刻她觉得好像一抬头突然看见窗外悬挂了颗全新的行星,一颗巨大而人口众多的行星,那是个她全然陌生的世界,神在那里一点分量也没有。潘姒这种不信神的稳固信念,让她感到惊吓。由于惊吓,她猛烈反弹:
  「妳说得对。我的主母很久很久以前就死了,而且她们之中没有男人……潘姒,妳知道吗,我可以下令叫妳去陵墓服侍。」她愉快说着,仿佛向她的朋友提供一个更好的选择。
  潘姒脸颊上的粉色顿时消失。
  「是的,」她说:「妳可以下令,但我不……我不是擅长那项工作的人。」
  「为什么?」
  「我怕黑。」潘姒低声说。
  阿儿哈轻哼一声以示嘲笑,但她很满意,她获得证实。潘姒或许不信神,但她与每个凡人无异,终究畏惧黑暗那份无以名之的力量。
  「妳是知道的,除非妳想去,否则我不会下达那种命令。」阿儿哈说。
  两人间有一长段沉默。
  「妳越来越像萨珥,」潘姒梦幻般轻声说着:「谢天谢地妳没有变得像柯琇!但妳非常坚强。真希望我也那么坚强,但我只是想吃……」
  「继续吃呀。」阿儿哈说道,感觉优越又有趣。潘姒慢慢把第三颗苹果咬到见籽。
  接踵而来的仪礼需求,将阿儿哈从两天的隐居生活中带出来。一只母山羊生了对双胞胎小羊,由于时令不对,这对小羊按惯例要献祭给兄弟双神。这是重要的仪典,第一女祭司必须在场。接着是「黑月之舞」,这种典礼必须在宝座殿进行,先在宝座前一个宽平的青铜盘中烧滚药草,阿儿哈吸入蒸气后,开始为不可见的亡者和未生者的精灵跳舞。她舞蹈时,那些精灵在她四周的空中聚集,并随着她双脚双臂的缓慢姿态旋转。舞蹈同时她也唱歌,但没人了解歌词,那是很久以前跟随萨珥一个音节一个音节死记硬学的。双排巨柱后的暗处,有合唱女祭司跟着哼唱那些奇怪字词。残破殿堂内的空气也与这些人同声唱诵,有如殿内拥挤的精灵一次又一次跟着重复唱诵。
  阿瓦巴斯的神王没再送囚犯到陵墓所在地,阿儿哈也渐渐不再梦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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