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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大师与玛格丽特-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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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瓦列奴哈明白:这才是他遇到的所有怪事中最最可怕的事。他惨叫一声,往后一闪,靠到墙上。那女子走到他跟前,两手搭在他肩上。他身上的托尔斯泰式白布衬衫早已湿透,本来就浑身发冷,但这时他隔着湿衬衫仍然感到那女人的两只手凉得出奇,像两个冰块似地压在他肩上。瓦列奴哈感到头发都倒竖起来了。
  “来,让我亲你一下。”少女温柔地对他说。
  瓦列奴哈只看到两只闪着磷光的眼睛凑到自己眼前,便失去了知觉。他没有感到亲吻。
  第十一章 伊万人格二重化
  一小时前,河对岸那片松林在明媚的五月阳光下还显得生机勃勃,这时已黯然失色,变得模模糊糊的,继而便完全消融为白茫茫的一片了。
  窗外瓢泼似地往下泻水。天空时而崩裂开,猝发出条条银线。病人的房间不时为忽隐忽现的闪光所照亮,令人不安。
  伊万·尼古拉耶维奇独自坐在床沿上,呆望着窗外那浑浊的、沸腾般冒着白泡的河水,轻声哭泣着。每打一声雷,他便不由得两手捂住脸哀号一声。地板上散落着一张张他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那是雷雨前的一阵大风吹落的。
  诗人原想写一份关于可怕的外国顾问的报告,但怎么也写不成。胖医士普拉斯科维娅·费道罗夫娜刚给他送来纸张和铅笔头,他便郑重其事地搓了搓手,马上坐到桌旁写起来。头几行字倒是很麻利地写上了:
  “报告。
  民警局负责同志。报告人:“莫文联‘会员,
  伊万·尼古拉耶维奇·无家汉。
  昨天,我同已故的米·亚·柏辽兹一起来到牧首湖畔……“
  刚写到这里,诗人的思想便糊涂起来,主要是“已故的”三个字显然不合理:怎么能同已故的人“一起来到”?死人是不会在街上乱跑的!真是的,他们可别因此真把我当成疯子啊!
  盘算了一会儿,他开始改写:“我同米·亚·柏辽兹,也就是后来故去的人,来到……”他对这个方案也不满意,便又拟了第三种方案:“……我同被有轨电车轧死的柏辽兹一起来到……”可他觉得这还不如前两种,这里有个谁也不知道的同名音乐家问题,因此便又加上了“不是音乐家的那个”几个字……
  两个柏辽兹弄得诗人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他干脆全部抹掉。他决定重新开始写,争取一语惊人,一开始就把读报告者的注意力吸引住。他首先描写了黑猫怎样跳上电车,回过头来又写被切掉的脑袋。切下的人头和外国顾问的预言使他想起了本丢·彼拉多,于是他为了增强说服力,决定把有关彼拉多的整个故事都写在报告里,从彼拉多身穿血红衬里的白色披风出现在大希律王宫柱廊上的时刻写起。
  伊万聚精会神地写着,时而勾掉几句,时而又在什么地方作些补充。他甚至在报告里画上了本丢·‘彼拉多的像,又画上一只后腿直立行走的黑猫。但是,插图也没有给报告帮多大忙,诗人越往下写,报告越发语无伦次,越发叫人无法理解。
  当远方天空中出现周边冒着白烟的骇人黑云时,当黑云笼罩着对岸的松林,一阵狂风吹进室内时,伊万已经疲惫不堪,感到写这份报告力不从心了。他没有去收拾吹落到地上的纸片,悄声地、痛心地哭起来。
  心地善良的医士普拉斯科维娅·费道罗夫娜见外面风雨大作,雷声隆隆,关心地进来看了看。见诗人在哭泣,她着了慌,急忙拉上窗帘,不让闪电惊扰病人。她把地板上的纸片收拾起来,赶紧拿着这些纸片跑出去找医生。
  医生来了。他往伊万的胳臂上打了一针,告诉伊万,说他不会再哭了,一切都将过去,都将被忘却。
  医生的话果然不错。不一会儿河对岸的松林便恢复了原先的样子,在洗刷得干干净净的湛蓝的天空下,每一棵树都看得清清楚楚,河水也像原先一样静静地流淌着。打针后伊万的悲伤心情开始好转,他现在安静地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横挂在蓝天上的彩虹。
  他这样一直躺到傍晚,甚至没有留意长虹何时消逝,天空何时褪了色,变得灰蒙蒙的,对岸那松林又怎样变成了黑乎乎的一片。
  喝过一杯热牛奶后,伊万又躺下了。他为自己的情绪变化暗暗感到吃惊。他觉得记忆中那个可恶的魔猫不再那么讨厌,被切下的人头形象也不那么可怕了。伊万摆脱了这些可怕念头后,开始冷静地思考:其实,呆在这所医院里也蛮不错,斯特拉文斯基为人聪明,很有名望,同他打交道非常愉快。何况,雨过天晴,傍晚的空气又这么清新、香甜、沁人心脾。
  整个精神病院正进入梦乡。走廊里安安静静,白色磨砂玻璃灯熄灭了,按规定只亮着光线柔和的浅蓝色夜间小灯。门外面,女医士们在铺着胶皮的地板上轻轻走动的脚步声越来越稀少了。
  伊万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心里美滋滋的,时而望望天花板上光线柔和的小灯灯罩,时而望望窗外黑色松林后面冉冉升起的一轮明月,暗自思忖着:
  “其实,柏辽兹被电车轧死,我为什么那么激动?说一千,道一万,他算老几!他是我的什么人?我跟他沾亲还是带故?!如果认真想想,还不难发现我实际上对这个人并不很了解。的确,我了解他什么?只知道他是个秃头,非常之能言善辩,如此而已!再说,各位公民,”伊万仿佛在对谁讲话似地继续思忖着,“咱们再来分析一下,请你们解释解释:对那个神秘顾问,就是那个一只眼空洞无物、另一只眼黑不见底的魔术家和教授,我干吗要发那么大火?我为什么要穿着衬裤,举着蜡烛,傻乎乎地去追他?为什么后来在餐厅演那么一出荒唐戏?”
  “不,不,不,”忽然,原先的伊万不知从哪里——也许是从肺腑,也许就是在耳旁——又对新伊万厉声讲话了,“柏辽兹的头将要被切掉,这是那个人事先就知道的!!这怎么能不叫人激动?”
  “那还用说,同志!”新伊万反驳旧伊万,“就连小孩子也懂得这里有鬼。那是个非同寻常的神秘人物,这不错,百分之百正确。可这也正是最有意思的地方!他亲自见过本丢·彼拉多,想想看,还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事吗?如果我在牧首湖畔不那么疑神疑鬼地胡闹,而是恭恭敬敬地问问他彼拉多和那个被捕的拿撒勒人后来的情况,不是更为明智吗?
  “可我呢,鬼知道干了些什么!仿佛天下最重要的大事就是电车轧死了一位杂志主编!轧死他又怎么样?难道杂志会停刊?本来,有什么办法呢,人总是要死的,而且,正如他所说的,往往会突然死去。好吧,让他魂归天国吧!然后还会再来一位主编的,也许会比原先那个更能说会道。”
  新伊万打了个盹,又用挖苦的口吻问旧伊万:
  “照这么说,你在这件事情上扮演了个什么角色呢?”
  “扮演了个混小子!”不知什么地方有个男低音肯定地回答说。这声音不是发自任何一个伊万,它非常像牧首湖畔那个顾问发出的男低音。
  不知为什么伊万听到“混小子”这三个字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感到又惊又喜;他在朦胧中微笑着,不再讲话了。梦神悄悄向伊万走过来,他仿佛看到一些大象腿一般粗壮的棕榈树,看到一只大猫从眼前跑过,但它的样子并不可怕,倒很叫人开心……总之,伊万眼看就要进入梦乡了。这时,窗外的铁栅栏忽然无声地向一旁退去,阳台上的月光阴影里显出一个神秘的人来,还举起一个手指头威胁着伊万。
  伊凡大胆地从床上坐起来。他看到:阳台上站的是个男人,那人望着他,用一个手指头按住嘴唇,轻轻发出一声:
  “嘘!”
  第十二章 表演魔术,披露内幕
  一个矮子骑着辆普通两轮自行车出现在瓦列特杂耍场的舞台上。他戴一顶破旧的黄色小圆帽,肥硕的紫红鼻子像只大梨,下身穿短方格裤,脚上是一双漆皮鞋。乐队奏起狐步舞曲,他骑车绕台一周,然后得意地一声高叫,那自行车的前轮便离地而起。他只骑着后轮在场上绕行,边骑边在车上倒立起来,同时巧妙地卸下前轮,把它滚到幕后,继续用手摇着脚蹬子,凭单轮在台上骑行。
  又有一位浅黄发女郎坐在高高的金属杆顶端的车座上,骑着单轮出场了。她体态丰盈,穿着紧身衣和短裙,裙上的星花熠熠闪着银光。她也在台上绕行。矮子每次与女郎相遇,便欢呼,叫喊,还用脚摘下小帽来向她致敬。
  最后上场的是一个年约七八岁,但却化装成一副老人相的小男孩。他骑一辆极小的两轮车在两个大人之间来回穿行,车上装着个特大的汽车喇叭。
  三人各自骑过几圈后,随着乐队激越不安的鼓点声一齐冲向前台的边缘。前排观众不禁失声尖叫,不约而同地仰身躲闪,觉得这一伙人眼看就要连人带车一起栽进台前的乐池了。
  但是,就在车轮眼看要滑进深池,掉到乐队头上的一刹那,三位车技演员高喊一声“啊!”,稳稳地把车刹住了。他们跳下车来向观众躬身致敬,黄发女郎频频致送飞吻,小男孩用大喇叭奏出各种奇妙可笑的声音。
  掌声雷动,震撼着整个剧场。蔚蓝色大幕从两侧合拢过来,遮住车技演员,边门旁的绿灯“出口”熄灭了,高拱顶下纵横交错的绳梯和高秋干之间亮起几个太阳般明亮的大圆球。幕间休息。休息后便是最后一组节目。
  此时此刻,对于演员朱里一家的高超车技没有表示丝毫兴趣的唯有格利戈里·达尼洛维奇·里姆斯基一个人。他一直独自门坐在办公室里,咬着薄薄的嘴唇,面部肌肉不时地抽搐着。他百思不得其解:先是经理利霍捷耶夫莫名其妙地失踪,现在总务协理瓦列奴哈竟也不见踪影了。
  当然,里姆斯基知道瓦列奴哈的去处,但他不明白怎么竟会一去不复返。里姆斯基耸耸肩膀,自言自语地说:
  “他会是犯了什么案吗?”
  为人干练的财务协理蛮可以就便往瓦列奴哈的去处挂个电话,询问一下总务协理出了什么事,但奇怪的是,他瞻前顾后,直到晚上十点钟也没拿定主意打这个电话。
  十点钟了,他终于十分勉强地拿起话筒,这才发现电话不通。通信员报告说,大楼内的其他电话也都打不通。电话故障虽说令人不快,毕竟算不得什么怪事,但不知为什么这却使里姆斯基更加垂头丧气。但同时他又暗自庆幸:电话可以不打了。
  财务协理办公室的天花板上亮起了小红灯,说明现在是幕间休息。这时通信员进来报告:巡回演出的外国演员来了。协理不知怎么打了一个冷战,脸色铁青,立即起身去后台接待这位外宾,因为现在除他之外,再没有人可以去接待了。
  走廊里已丁丁地响起头遍铃声。许多好奇心重的人——缠着头巾、身穿鲜艳长袍的魔术演员、穿白线衣的滑冰演员、用扑粉化装成大白脸的说书人、给演员勾画脸谱的化装师等等——挤在大化装室门口,想方设法往屋里看。
  著名外国魔术家的莅临和他的一身穿着使众人大为惊讶。他穿的是样式古怪、长得出奇的燕尾服,脸上还蒙着个黑色半截面具。最为使人震惊的是他的两位随从:穿方格西装、戴着副破夹鼻眼镜的细高个男人和一只肥硕无比的黑猫。那黑猫后腿直立着走进化装室后,便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长沙发上,眯着眼看那些化装用的小灯笼。
  里姆斯基极力装出笑脸相迎的样子,谁知这样一来他的表情反而变得酸溜溜、恶狠狠的了。他向魔术家点头致意,魔术家坐在黑猫旁边的沙发上,一言不发。双方没有握手。可是穿方格衣服的高个子却傲慢地主动自我介绍,说他是“这位先生的助手”。这又使财务协理深感奇怪和不快:演出合同上根本没有提到还带什么助手。
  里姆斯基十分勉强地、冷冷地询问这位平地上冒出来的助手:外国魔术家的道具放在什么地方?
  “我说,您呀,我们的金刚石宝贝儿,最最亲爱的协理先生,”助手用破锣般的声音说,“我们的道具总是随身携带的。您看,这就是:”艾恩!刺猬!得雷!‘“他一边说,一边在里姆斯基眼前揉搓了几下粗大的手指头,然后突然从黑猫耳朵里掏出一块带表链的金怀表。这是里姆斯基本人戴的金表,刚才还揣在他背心口袋里,背心外面的西装上衣扣着纽扣,而且表链是穿在扣眼上的。
  里姆斯基不由得两手往怀里一摸,站在门口的其他人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伸着脖子张望的化装师咂了一下嘴。
  “是您的表吧?劳驾您收好!”穿格子上衣的人笑嘻嘻地用肮脏的手掌托着里姆斯基的金怀表,把它交还给手足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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