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史纲-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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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智囊的判断完全正确。赵构自从登上皇帝宝座，他日夜恐惧的有两件事，一是恐惧他的哥哥赵桓突然被释放回国，他的皇帝便做不成，而且有被控非法篡夺的可能性。二是恐惧民间武力和从民间崛起的将领，万一发生“陈桥”式兵变，他的皇帝同样也做不成。这是一个沉重的心理负担，但又无法说出口。只有一个人洞察他的肺腑，即不久之前才从金帝国逃回的总监察官（御史中丞）秦桧。他抓住赵构心理上的要害，提议跟金帝国和解，并暗示和解只是一种手段，目的在于解除帝位的威胁。赵构大喜过望，任命秦桧当宰相，跟金帝国接触，而且有过数次谈判。正当岳飞挺进到朱仙镇时，谈判也进入重要阶段，岳飞日夜不忘迎还二位被俘皇帝的言论，更使赵构憎恶。于是，赵构下令撤退，并在一天之内，连续颁发十二道命令，每道命令都用“金字牌”送达（金字牌送达的命令，驿马每天飞奔二百公里），用以造成严重压力，使岳飞不能反抗。岳飞在接到第十二个金字牌时，他不能不退，否则就是叛变。他向拦在马前恳求不要撤退的民众垂泪说：“十年准备反攻，呕尽心血。而今一天之内，化为乌有。”
赵构把所有将领召集到首都临安（浙江杭州），论功行赏，擢升韩世忠当国防部长（枢密使），岳飞当国防部副部长（枢密副使），乘着这机会，一律解除他们的军权。但岳飞不知道赵构的隐情，强烈的爱国心，使他反对和解。金帝国不得不暗示说，如果赵构没有能力整顿内部，金帝国就把赵桓放回来，由赵桓整顿。赵沟遂决心铲除岳飞，命秦桧诬陷岳飞谋反，逮捕岳飞下狱。韩世忠向秦桧质问岳飞是不是真的谋反时，秦桧回答说：“莫须有。”韩世忠叹息：“莫须有三个字，怎么能服天下人心？”赵构大概也知道如果把岳飞公开绑赴刑场斩首，可能激起事变，于是岳飞遂被秘密处死，同死的还有他的儿子和他的几位忠心部将。
——“莫须有”是一个不合文法的句子，无法解释。秦桧是江宁（江苏南京）人，或许是当时江宁方言。根据情况推测，应是“不见得没有”之意。从此，“莫须有”三字在中国就成为“诬陷”和“冤狱”的代名词。
岳飞于四十年代一一四一年——距他挺进到朱仙镇仅只一年，在临安监狱风波亭被杀，没有人知道他的死法，民间坚信他们父子都受到剥皮惨刑。明年（一一四二），金、宋和约签订。和约规定，宋帝国降为金帝国藩属，赵构向金帝国的皇帝称臣，由金帝国册封赵构为宋皇帝。宋帝国每年向金帝国进贡银币二十五万两，绸缎二十五万匹。两国东以淮河为界，西以大散关（陕西宝鸡西南）为界。这时赵佶已死，金帝国归还赵佶的棺柩和赵构的母亲韦太后。并承诺继续囚禁赵恒和其他所有亲王。
岳飞死时只三十九岁，这是中国历史上最悲痛的冤狱之一。专制政体下，人们不敢公开指责主凶赵构，只好把罪恶全部推给帮凶秦桧。后来人们就在杭州西湖，为岳飞修筑一座坟墓，墓前跪着用生铁铸成的四个塑像：秦桧、秦桧的妻子王氏和担任审判法官的万俟高、张俊。这四个铁像，一直到二十世纪，仍跪在那里。游客们每每故意地便溺到他们头上，或锤击敲打，以泄心中愤怒，以致那些铁像必须不断重铸，才能承当。
七 又一个大头症——完颜亮
岳飞死后，金、宋两国第一次和平，维持了二十年，被完颜亮破坏。
完颜亮是金帝国第三任皇帝完颜亶的宰相，以生活简朴和对人谦恭，受到举国尊敬。一一四九年，他杀掉完颜亶，自己即位。完颜亮跟七世纪隋王朝的暴君杨广好像是一个模子里浇出来的，都具有使人失笑的大头症。无限权力到手之后，他那一向艰苦克制的兽性，全部爆发。
完颜亮即位的明年，五十年代的第一年（一一五○），即对皇族大肆屠杀，本世纪（十二）初那些开国功臣元勋，如完颜斡里不、完颜粘没喝、完颜兀术的后裔，几乎全部灭绝。最有趣的是，完颜亮杀了他们之后，却把他们的妻子和女儿，纳入后宫，以供淫乐。而这些妇女正是完颜亮的叔母、姑母、姐妹，完颜亮对乱伦有特别的喜爱。
首都上京会宁（黑龙江阿城）是一个荒远寒冷、建筑简陋的地方，完颜亮认为无法炫耀他的伟大。一一五三年，他迁都燕京（北京），把燕京改称中都。但这不过是第一步，他的终极目标是柳永词中“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江南。完颜亮要顺序地灭掉宋、西夏、辽（西辽），而成为中国的唯一元首。于是，有一天，他召集群臣，宣布说：“我梦见到上帝那里，上帝派我当天策上将，命我征讨一个国家。受命出来，刚要上马，看见无数鬼兵。我射出一箭，他们大声呼喊。醒了之后，耳边仍听到声音。教人到马厩察看，发现我平常所骑的那匹马，满身流汗。再察看我的箭袋，也少了一枝箭。这个奇异的梦，证明上帝将用我的手去削平江南。”群臣一致表示相信他的连篇鬼话，并一致高呼万岁。
一一六一年，完颜亮把首都从中都（北京）再南迁到南京开封（河南开封）。他的嫡母徒单太后对他的穷兵黩武，略微表示忧虑，他立刻宣称徒单太后谋反，把她用铁锤击死。接着向宋帝国提出最后通牒，要求割让淮河以南、长江以北约十八万平方公里土地。当赵构吃惊的嘴巴还没有闭住的时候，完颜亮已发动攻击。这次南征兵团六十万人，分为三十三军，五道并进。
完颜亮是八月把嫡母击杀的，消息于九月传到东京（辽宁辽阳），大家深信这是对皇族展开第二次屠杀的信号，就拥立东京留守长官（东京留守）完颜雍亲王即位，进据中都（北京），声讨完颜亮罪状，下令南征兵团回国复员。
完颜亮还不知道这些，攻击照常进行。大军渡过淮河，宋帝国江淮军区司令官王权的部队，望风逃散。金军毫无阻挡地到达长江北岸的和州（安徽和县），对岸即是采石（安徽马鞍山采石一镇），完颜亮命准备船只渡江。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宋帝国中央政府的一位秘书职务（中书舍人）的官员虞允文，奉命到前方劳军，适时地抵达采石。这时采石已一片混乱，人民逃走一空，从江北溃退下来的败兵，三三两两，在四方游荡。虞允文立刻把他们集结起来，自任统帅，激励他们的斗志，沿江布防。布防刚毕，金军已经渡江，抢岸登陆。虞允文指挥他的乌合之众，分从水陆两路，作殊死抵抗。金军只善于骑马，不善于驾船，大批战舰被击沉，已登陆的金军因无后援而被歼灭，全线崩溃。完颜亮气得发疯，把逃命回去的战士，全体驱到江边敲杀。然后放弃和州，向东前进至瓜洲（江苏扬州瓜洲镇），虞允文的乌合兵团也向下游行动，到达瓜洲对岸的京口（江苏镇江）。完颜亮这时已得到东京（辽宁辽阳）叛变的消息，更怒不可遏。依正常情况，他应该回军讨贼，但被激起的怒不可遏的情绪，使他不能静下来作深远的考虑，他认为完颜雍不足挂齿，消灭宋帝国之后，完颜雍自会瓦解。
完颜亮念念不忘一一二九年完颜兀术轻而易举地渡过长江的往事，认为他当然也能够。他没有想到那时候有高级汉奸投降，作为向导。而现在完颜亮必须强渡，但制江权握在宋帝国水军手中，强渡等于自杀。完颜亮不管这些，他下令三日内渡江，败退者即斩。军令惨急，部队大批逃亡，扬言投奔新皇帝，军心动摇。
就在渡江前夕，爆发兵变。当变兵攻击御营时，完颜亮还以为是宋军偷袭，等到发现竟是自己部下，他知道他的大头症即将痊愈。乱箭把他射倒，但手足仍动，最后被判军绞死。
完颜亮死后，金军撤退。宋帝国国防军只敢遥遥跟踪，不敢进击。
明年（一一六二），赵构传位给他的堂侄赵伯琮（赵构没有儿子）。赵伯琮乘金帝国内乱，委任老将张浚当总司令，大举北伐。可是，除了辽、宋那一段长期和解外，宋帝国似乎是屡次都在选择错误的时机，作错误的决策，不应和解时和解，不应作战时作战。张浚是一位非常爱国而又非常有名望的将军，但他却是一个草包。三十一年前的一一三一年，当他担任关中军区（陕西省中部）司令官（处置使）时，他诬陷全军最尊敬的名将曲端谋反，酷刑处死，以致军心瓦解，一战而溃，关中（陕西省中部）从此沦丧，不能夺回。用这种人北伐，结果自在意料之中。一一六三年，主力十三万人在符离（安徽宿州）被女真兵团击败，全军覆没。
不过，这是本世纪（十二）金、宋两国最后一次战争。和约恢复后，屈辱的和平维持了四十一年。这四十一年之中，金帝国在北中国它所鲸吞的土地上，耐心地消化，并加速自己的汉化。宋帝国则在南中国，它所剩留下来的土地上，恢复社会繁荣。
八 高度物质文明的社会
我们的篇幅几乎全部在叙述宋政府的政治形态，以及因这个颟顸的政治形态所引起的灾难。不可避免地会产生一种印象，认为那时的中国社会跟它的宋政府一样，也是堕落的。其实不然，而且恰恰相反。整个宋帝国时代，起自上世纪（十一），经过本世纪，再到下世纪（十三），二百余年间，它的物质文明，有辉煌成就，不但超过中国过去任何一个时代，并超过，同时代的西方世界。最保守的观察，中国至少比欧洲进步一百年。
这种情形，我们作五项叙述：
一、火药这是中国最重要的发明之一，我们不能确切指出它发明于某年，但可确定至迟本世纪（十二）已经大量生产。二十年代一一二六年首都开封之围，守城的宋军，就使用过火药反击，名“震天雷”，从这个名字可看出它的威力。宋军把火药制造的铁炮埋在城下，等金军攀城时引发，发出巨响，能爆炸出一个巨洞。同时还制成一种“飞天炮”，即二十世纪火箭的始祖，用火药的后射力推进炮火，击入遥远的弓箭射不到的金军大营。女真兵团对这个魔鬼般的新武器，大为震恐，成为它第一次撤退的原因之一。而第二次围城，如果不是郭京荒唐，开封在火药保护下，不是一个容易陷落的城市。一一六一年采石战役，虞允文也曾使用一种“霹雳炮”，轰击金舰。它可以说没有什么杀害力，因为它不能瞄准，但它的声音能使女真战士心惊。张浚北伐时，一个平民发明家魏胜，曾用他发明的“炮车”，作为野战攻击的武器。不过它无法阻止张浚的挫败。再好的武器，在不能作战的部队手中，都没有用。
跟其他的中国古发明一样，火药的功能到此为止，没有进一步发展。中国只用它来制造鞭炮，在庆典时点燃，以驱逐邪神恶鬼。下过，它却透过金帝国，流入蒙古人之手。在下世纪（十三）时，蒙古帝国得到中亚科学家们的合作，制造出精确的巨炮，反过来摧毁金帝国。并于一二七三年，一炮击碎襄阳（湖北襄樊）城楼，襄阳投降，宋帝国门户洞开，不久即亡。
二、纸币（交子） 纸币的发行，起于上世纪（十一）○○年代。益州（四川成都）商人对金钱携带，感到困难，十贯（一万钱）的重量就是五十公斤，不仅携带不方便，面庞大的体积，又�
